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間中偶爾接接方妍的電話,感覺到她精神狀態好了許多,自己亦頗覺欣慰,至少未愧對鄭歸元。
下午在食堂遇到林芳,這女孩態度轉變巨大,竟破天荒地向我道歉:「對不起啊,那天我太衝動了些,請你原諒。」
和她同行的還有一位長相威猛的男生,我見有外人在場,拿不準是否她男友,只微笑道:「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謝謝你這麼關心方妍,她正需要你這樣的朋友。」
兩人臨去時那男生屢屢意態不明地斜眼瞥我,還示威般牽住林芳的手。我見後者並不拒絕,暗歎君子情途坎坷。隨即想起她曾問過偉人的相關事宜,不知是否真的對他有意,簡單的戀愛一時間複雜得令人想想也頭疼。
晚上被方妍約去自習。本想拒絕,但又怕這表裡如一都是那麼柔弱的女孩生出什麼不正確的念頭,只得應下來。
從夜色下步入***通明的教學大樓時,驀地心生感慨。
這一種平常的生活和那種在黑幫中廝混拚搏的生活是如此迥然不同,恍若平地與高山,似無法並行,但我卻有機會同時經歷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知是有幸或不幸。
方妍蹦蹦跳跳東瞧一眼西看一眼,想找個空閒的教室。孰料從一樓直找至頂樓,竟沒有一間遂意——遂她的意,亦即空教室。
我安慰她道:「大家剛才來這兒,當然有學習的激情,不如隨便找一間罷。」
方妍苦惱地道:「不可能的!這種學校怎麼會有這麼多愛學習的人,一定是……咦?」
我奇道:「是什麼?怎麼只說一半?」方妍臉色在燈光下一紅,低頭:「沒……沒什麼,我忘了。」
我並不追問,微笑著轉移話題:「找個座兒還不簡單。」說著隨意推開一扇門走了進去。
這間教室原本只兩個人,我們找了與那兩人對角的角落,剛剛坐定,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呼喚:「妍妍!」
只看了一眼,方妍飛撲了過去:「如姐!」
赫然竟是她的室友,前次被她介紹為「管理系系花」的廖真如。
我愕然不已。之前只隨便看了看,卻未看出竟有廖真如在內。
隨即眼中與心中均是一亮,無法抑制的舒適感覺騰然而起。
每次看到她都會有這種愉悅的感覺——那種因美而生的真實感覺,直深入內心深處,直接觸到我心底對美麗的喜愛情緒,避無可避。
我向廖真如飄來的眼眸報以微笑,隨即移目看向她旁邊那男生,立刻認出他正是每每跟在她身邊斯斯文文地叫「真如姐姐」的那好脾氣男孩。後者向我點頭示意,我略一回應便即坐下,隔著十來米的距離道:「方妍你坐哪兒?」
方妍猶未回答,忽然爆發出一聲歡呼:「好可愛的狗狗!」望去時只見她雙手捧出一隻渾身棕色長毛、小得兩手都可包住的耷耳小狗。她轉頭叫道:「哥你看,可不可愛?」
廖真如奇道:「妍妍你怎麼叫他……叫他……你不是……」方妍臉頰一紅,說不出話來。
我心內苦笑。看來方妍對我的事她們內部已然不是秘密,只望不要再傳到外面。實際上以兄妹相稱是早前我對方妍下的「嚴令」,由鄭歸元那處算起這稱呼我是當之無愧;同時也是避嫌。
旁邊那男孩插口轉移話題道:「方妍你抱過去讓他看看罷,隔這麼遠怎麼看得清?」我多看他一眼,想到這人心腸倒好,看出大家的尷尬為方妍解圍。由此想到廖真如那天在餐館表現出的嬌氣,兩人實是佳配,正適合去上演美人闖禍英雄收場的大片。
方妍紅著臉捧著小狗走過來,不敢看我。我斜眼盯那狗,那狗不甘示弱,微舉耷耳衝我直嗅且瞪,片刻後從方妍手掌跳到書桌上,撲上我手,用小犬牙咬著手指。
指緣傳來癢癢酥酥的感覺。
我伸另一隻手抓住它背上長毛,將被咬著的手指向外一拉。它正咬得歡,毫無放口的意思,頓時被我手指扯得前滑出少許。方妍看著它四足趴地與我相抗、又不肯放鬆口上咬勢的可愛模樣,不由嬌笑起來。
逗狗嬉戲中注意到那男生走了過來,我抬頭衝他友善地一笑。對方臉形微彎,露出臉上兩個小小的渦,立時更增斯文之態:「它叫『歡歡』,你可以叫它的名字。」
這時小狗咬了半天不得要領,鬆口抬頭啞啞地汪了兩聲,似在為自己的名字注音。
我把小狗放回方妍手上,起身笑道:「這狗挺可愛的,是你的嗎?」
他回頭看了一廖真如一眼,呶嘴示意道:「本來是我的,現在是真如姐姐的了——我特地從家裡給她帶來的,她一直說要在寢室裡養只小東西。」又撫撫那小狗的頭,向方妍道:「從今以後你們都可以天天看到它了。」再向我作自我介紹:「我叫雲海晨,是中文系的新生,你好——還要謝謝你上次幫了姐姐。」
我沒想到這麼一件連自己都快忘記的小事他還記得,只道:「嗯。我叫植渝軒,也是新生,以後有機會多聊聊。」
他甚是聰明,顯然聽出我語中的送客之意,一笑接過方妍手中的小狗歡歡回座位去了。
坐下後我低聲問方妍他是哪兒人,才知道這人原來也是四川人,和廖真如都家在成都。
捧著書看了不到十分鐘,我歎了一聲放下書,側頭問挨著坐的方妍:「你是來看書的還是看人的?」她臉上大紅,忙收回偷看我的目光,低下頭去,未紮起來的披肩長髮順勢垂得遮住了面頰,一語不發。
我捧回書執起筆開始作筆記。
又一個十分鐘。
我放下筆側靠到桌面上,雙眼放肆地直觀方妍的臉,清晰地看到她細嫩的臉膚上紅暈如潑。我把臉湊到她眼前:「我的臉很好看嗎?看了半天還不看不夠?」
方妍窘得無以復加,呼地轉過身去。我正要趁勢追擊,眼角餘光忽掃到對角兩人看來,只得收斂回來繼續垂目看書。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
來學校以後的第一次自習就這麼在記憶中成為失敗,直接因為是在近三個小時的時間內我沒學進任何東西,根本原因就是我無法集中精神,而具體原因則是非只方妍不時偷看我,連對角的雲海晨和廖真如都行來不下三十次注目禮,而且神態曖昧,令人難以想不到這兩人是在看好戲。
結局發生在整個教室忽然一黑時。那邊傳來廖真如的驚呼:「呀,停電了!」
我向窗外看了一眼,醒悟過來:「不是停電,是教學樓關燈的時候到了。」
四個人挨挨碰碰地摸索著出教室、下樓,無頭蒼蠅般在就算伸手也不能在三厘米的近距內看清手指的黑暗中前行。我領步先行,不時回頭叮囑後面三人小心,又怕方妍在黑暗中看不清,若摔倒那可不是說笑的,因腳下是真材實料的堅硬台階,便讓她扶著我的肩膀走。
剛下了一層,身後突然傳來驚呼,接著是重物下跌的撞擊和磨擦聲。我反手一撈,卻撈個空,一人從手下摔了過去,「砰」地撞在樓角。
驚呼聲化作驚喚:「海晨!」
黑暗中好半晌沒有回答。我急道:「怎麼了?」
「我……我踩錯了位置,海晨抓住了我……他……他摔……」後面的聲音又急又慌,幾乎不成句子。我明白過來,定是廖真如踏錯位置要摔下去,被緊護在她身旁的雲海晨及時抓住,後者自己卻掌握不了平衡摔了下去。
「我沒……沒事……」前面及時發來回應,「哎呀!好痛!好像……好像撞傷了肩膀……」
「汪汪!」後面傳來小狗的吠聲。
「歡歡別叫!」廖真如六神無主地責著懷裡的小狗,又問道:「你……要不要緊?」
我慢慢摸下樓扶起雲海晨,沉聲道:「方妍扶著我肩膀,廖真如扶著方妍肩膀,不要慌張,跟著我走!」
離開教學大樓後已是三分鐘後的事。扶著雲海晨來到路燈下,我就著尚算明亮的燈光查看他身上的傷,兩女緊張地在一旁看著,歡歡忍不住又插口:「汪汪!」被女主人按得縮回她懷裡。
「有沒感覺?這兒呢?這兒?」我從他覺得痛楚的部位開始逐寸輕按,「這兒有感覺?嗯,沒事兒,沒傷著骨頭。」若是別的傷可能我還會束手束腳,但是若是骨頭方面的,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檢驗出他有無問題,因以前不但專門找來這方面的書閱過,還親手在高中時不下二十個同學身上實踐過——都是打架打出來的實驗對象。
雲海晨額頭、右頰和兩個膝蓋上都有擦傷的痕跡,但均不重;右肩肩骨處略有移位,不過經我手只稍微使力便給他移回原址。其餘部位均完好無損。
廖真如湊近擔心道:「他真的沒事嗎?」特異的體味逸入鼻中,頓令我精神一振,讓出位置作個讓她自己察看的手勢。
雲海晨活動著胳膊,喜道:「真的沒事耶!絲……」卻是被廖真如觸到了額上擦傷,頭微一偏。
方妍插口道:「如姐放心罷,有我哥在這兒肯定沒事,他會治傷的!」看她堅定無比的表情,好像會治傷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我淡淡道:「我只是學過一點點驗傷的方法,沒什麼了不起的。」瞪了方妍一眼,卻見她一臉的堅信不疑的表情,不由心內一震。愣了片刻我才回過神來,回味剛才嗅到、此時仍殘留在鼻內的美人體味,暗覺似初放的梔子花,香味不濃,卻有股特別的、似能刺激人細胞活躍度的味道。
廖真如回頭看我一眼,又轉回去用面巾紙給雲海晨輕拭傷處的塵灰。後者一迭聲地說不要緊不要緊,身體仍配合對方的動作不敢多動。
從我角度看過去,廖真如大概一米六零的高度恰好跟雲海晨約一米七五的高度形成完美的搭配。燈光映照下,兩道側影融合成層次分明的曲線。我順著曲線上移,視線中精緻的五官凝結成高度的關心,認真的拭擦動作中透出她十分的擔憂;另一半傻傻地呆立著,一動而不敢動,長長的身形在地上拖出瘦影,顯出可愛的靜態。
這兩人真是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