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少昀微微地搖著頭,又似被什麼困擾著,整個人不安到極點,突地一縮身子,「是我……」
「二哥!」未少陽察覺到他的異樣,急急地蹲下身子與他直視。
未少昀一把抓住他,「快,奶奶……」
「二哥!看清楚這是哪裡!」
未少陽的低喝讓未少昀略清醒了些,他仔細打量著四周,狠狠地甩了甩頭,呼吸已平穩不少。
未忠上前欲要蹲下,「二少爺……」
未少陽擺手攔住他,站起身道:「忠叔,送信的人你認得麼?」
未忠一愣,「似乎是未府的家丁,但叫不出名字。」
未冬雪著急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到底怎麼啦?」
未少陽沒有回答,眉頭更緊了些,這時嚴嫣趕過來,「忠叔,你沒事就好了,姑姑讓你過去呢。」
未忠應了一聲,嚴嫣又道:「二表哥與三表哥也回去吧,免得姑姑擔心,水車隊就快到了。」
未少陽道:「你們先走。我去找大哥。」
嚴嫣點點頭。又擔心地望向未少昀。未少昀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乎真地不太清醒一般。
「二哥。」未少陽伸手拉住他。示意眾人先走。待拉開些距離後才道:「別胡思亂想。」
未少昀木然地點點頭。掙開未少陽地手慢慢回到嚴氏等人身邊。嚴氏正聽著未忠地匯報。聽到關鍵處時目光不由得定在未少昀身上。未少昀渾然不覺。走至稍遠地牆根處。靠著牆壁緩緩坐到地上。一雙眼睛只盯著火場。面無表情地出神。
他這副樣子嚇壞了未冬雪。猶豫再三。她正要走上前去。卻被身旁地嚴嫣拉住。嚴嫣看著赫連容。「二表嫂。你不過去麼?」
嚴嫣平日裡這麼溫順地一個女孩。此時地言語中竟帶了些責備地意味。眼中也現出幾分不滿。緊抿著雙唇與赫連容對視。連未冬雪都察覺到其間地火藥味。
「嫣表姐?」未冬雪詫異地推了推嚴嫣,嚴嫣這才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氣,舉步走向未少昀。
赫連容突然煩躁得要命,不斷告訴自己,她不過去是正常的,嚴嫣是因為不知道他們之間地過節才會有此態度。可憑什麼?憑什麼他們就可以毫無理據地指責自己,而不去追究未少昀到底做過什麼?
「二嫂?」
輕輕的聲音傳來,抬眼看去。未冬雪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赫連容擠出一絲笑容,又很快隱去。望向未少昀的方向,嚴嫣已半蹲下來與他說話,赫連容便拉著一臉急色的未冬雪朝嚴氏那邊走去。
赫連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沒有上前,一方面是覺得以自己和未少昀的恩怨沒有理由要去安慰他;另一方面,卻是赫連容心裡隱隱地感覺此時的未少昀並不需要安慰,或許他只是想獨處一會。僅此而己。
赫連容並不覺得自己想地一定對,但嚴嫣無功而返也是事實。看著她挫敗地回到嚴氏身邊,赫連容不由自主地又看向未少昀,他仍是在出神,只是不再看向火場,目光投向天際,過份平靜的面容和交駁著孤寂的眼神,讓赫連容的心情陡然變得沉重起來。
這種目光赫連容不是第一回看見,送護身符他萬分失望時。在茶館他不被期待時,還有今天。有誰一出生就是不爭氣的呢?或許真的有一個原因吧?一個讓未少陽墮落的原因,一個讓他把孤單和寂寞深深藏在心底的原因。
未少昀就這麼坐著,大半夜沒動上一下,祠堂的大火在水車隊地幫助下終於在臨近子時的時候撲滅了,整個正堂幾乎被焚燒一空,只剩一地焦木碎瓦。水車隊員隨後的探查肯定了未少陽地話,正堂裡被人淋遍了火油,火勢才會如此兇猛難滅。為首的差役建議將事情升級為縱火案件。交由官府查辦。未少陽卻毫不猶豫地一口否決,只說是下人用火不善。如有疑點,再報官府不遲。
對此決定嚴氏並無意見,只交代未管家在此善後,又讓女眷都上了馬車,先一步回未府去,未少陽則帶著未忠等人隨後趕回。
老夫人徹夜未眠,眼巴巴地坐在大廳裡等待消息,雖已得了滅火的訊息,可終是嚴氏的複述才讓老太太徹底相信,未家祠堂已經付之一炬了。
老夫人固然已做了準備,可聽到有人故意縱火時,還是險些背過氣去,雙手抖得手杖也拿不住,顫聲怒喝:「到底是誰與我未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奶奶小心身體,」一晚上沒發表意見的吳氏突然道:「唯一慶幸的是祖宗牌位無恙,也無人傷亡。」
話雖如此,祠堂畢竟還是燒了,這一事實讓未家眾人無不心緒浮動,老夫人心中之怒更是可想而知,連聲說要報官追查到底。
嚴氏長歎口氣,「少陽帶著未忠正趕回來,娘先仔細問問,再考慮要不要通報官府,畢竟家醜不宜外揚。」
「你這是什麼意思!」嚴氏的話外之音讓老夫人再受打擊,「難不成……」
嚴氏道:「真相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只是聽未忠所說,他是被人有意叫出祠堂安置祖宗的牌位,娘,會不會太巧了點?未忠腳前出去,祠堂腳後失火,到底是我們家受祖上庇佑,還是有人故意安排移走祖先牌位,再行放火之實?」嚴氏這麼一說,胡氏的臉上登時沒了血色,是誰叫未忠出地祠堂剛剛嚴氏已說得清楚,是未少昀。
「不會……不會!」老夫人的聲音抖得厲害,與其說她不願相信此事與未少昀有關,不如說她更不願相信此事與未府中人有關。
隨後回府的未少陽進了大廳見到的便是老夫人的這副模樣,急忙奔進廳中,「奶奶!」
老夫人見未少陽回來氣也顧不得緩上一口便讓未忠進來問話,未少陽道:「我安排忠叔去認人了,來傳話的人雖打著二哥的名義。卻並不是二哥派來的。」
未水蓮語氣不善地反問:「你怎麼知道不是他派去地?」
恰逢此時未少昀步入廳中,聽到未水蓮地話微抿了下唇角,並不做過多辯解,只是聲音暗啞地道:「不是我。」
未少昀之前淋過水,衣裳濕了又干皺成一團,髮絲也顯凌亂。再這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老夫人忙道:「少昀,快過來,你沒事吧?」
未少昀看著老夫人**了下嘴角,似乎想笑,卻終是沒笑出來。他並未依言上前,而是走到赫連容身邊的空位坐下,放鬆了全身靠在椅上道:「奶奶不必擔心。」
未少陽趁機道:「二哥是因為到了祠堂沒見到忠叔,以為忠叔還在祠堂裡。便淋濕了衣裳打算進去查看,幸好忠叔及時出現,免了二哥擔心。」
老夫人大驚失色。「少昀,你怎可如此衝動,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未少昀仍是沒有說話,臉色一直不好,嚴氏聽了未少陽的話恍然道:「原來那時你們在祠堂門口是在爭執此事?」
未少陽點點頭,「如果是二哥派人找出忠叔,怎會再有此舉。」
「演戲自然要演全套。」未水蓮輕歎了一聲,用飄忽的假聲說道:「他以前做過地事情我們都沒忘記呢。」
未少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並沒像以前一樣跳起來反駁。未少陽卻立時眉頭緊皺,「二姐,那麼久的事不提也罷。」
未水蓮並不理會未少陽,瞄著赫連容面上的惑色道:「弟妹或許不知,十年前,少昀自恃聰明不服先生管教,處處與先生作對不說,後來竟放火燒了書齋,當時奶奶和娘正在書齋裡。若不是少陽及時相救,奶奶和娘大概都活不成了。」
老夫人的臉色因此變得難看至極,嚴氏低喝道:「什麼活不成!我和你奶奶不還好好坐在這麼!」
「所以說多虧奶奶和娘有祖先保佑……」未水蓮顯然不懂什麼是適可而止,「也多虧了那件事,才讓娘改變了主意過繼少陽為子,否則……未家地產業怕不早已敗光了。」赫連容面上地訝色已然證明了她真的不知此事,未水蓮勝利感十足地瞟向未少昀,見他面色如土更覺得意,被未少昀當場掀桌地忿恨終於沖淡了些。
「好了!」未水蓮的話讓老夫人火冒三丈。「那麼久地事還提它做什麼!書齋之火確因少昀而起。不代表今日之火還是因他而起,難不成全天下的火都是他放的麼!」
老夫人一發怒。倒也沒人敢再說話,未少昀雖努力做出不在意地模樣,卻面色極差,赫連容則被得到的訊息衝擊得驚愕萬分。
十年前的大火,或許這就是未少昀今日反常的理由?過繼人選的轉換,大概就是他放蕩墮落的原因?是因為失去了曾經唾手可得的一切嗎?未少暄不宜繼承未家產業,嚴氏多年無子,自小天資聰穎的未少昀很可能被當做下一代接班人培養著,可能連他自己也做好了接掌未氏的準備,可一場大火將他地人生徹底顛覆,只因如此,他便放任自己,放棄人生麼?
如果真是這樣,赫連容便要收回先前湧起的一絲同情,這並不是理應墮落的理由。
從眾人的言語中看,未水蓮並未冤枉了未少昀,十年前的大火確是由他而起,大概也可以確定是故意縱火,所以才會更改過繼人選。既然如此,既然他有錯在先,便理應承擔這份後果,有何理由自艾自憐,再為自己找個淪落的借口呢?
惟一奇怪的是,既然當初未少昀闖下這麼大的禍,險些害老夫人和嚴氏喪命,為何如今老夫人對未少昀疼愛有加,反對救了她們的未少陽不冷不熱呢?
正當赫連容暗忖地時候,嚴氏冷不防抬頭看向坐在她對面的吳氏,似追究又似好奇,「淑芹,你今晚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吳氏微挺了下身子,先是舒了口氣,緩緩開口道:「事出突然,大家心裡都焦躁不安,有娘安排一切即可,我再插言的話難免會忙中出錯。」
「哦?」嚴氏顯然是不信吳氏會突然變得如此謙恭,朝她身後掃了一眼,「碧蘭去了哪裡?」
「我讓她去叫姑姑和三妹了。」吳氏應對自如,「平日也就算了,祠堂被燒是大事,她們既在家裡便應叫她們出來。」
「你覺得此事可有什麼疑點?」
嚴氏的緊追不放讓吳氏輕蹙起眉稍,想了想,「無非是少陽生意場上的仇家所為,至於先讓人移走靈牌麼……大概他也怕鬧得太大惹了官非,所以才買通了家裡的下人前去送信。」
「你這麼想麼?」嚴氏輕抿了下嘴唇,更覺吳氏反常,若是以往,她怕不早已將事情推到未少昀身上,又或者影射自己如何如何了,「咱們也別猜了,一會未忠認出人來,一問便知。」嚴氏說話時小心地觀察著每一個人的神色,尤其是吳氏,卻並無發現。
又過了一陣子,未忠看遍了未府所有下人,卻沒有一個是給他送信的那個,惴惴不安地前來回話,見了老夫人又自覺對不起未家,忍不住哭倒在地。
老夫人也是淚眼模糊,仍是不放心地道:「祖宗牌位可好?」
未忠點點頭,「我與人抬了牌位去廟裡後雖沒見著二少爺,卻也按原定計劃將靈牌供好,夫人放心。」
老夫人點點頭,不忍再見未忠的模樣,也不想自己過於傷心,擺手讓人將未忠安頓了,自己地情緒卻久久不能平復。
此時碧蘭從外進來,吳氏地目光瞬時越過她向後看去,卻見未秋菊衝了出來,一隻腳剛邁入大堂哭聲便驟然響起,「這可怎麼得了,咱們家今年可真是府宅不寧……」
老夫人情緒剛見好轉,被她這一鬧又是雙眼泛酸,未水蓮忙示意身後丫頭前去將未秋菊扶至一旁,斥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斥完後又是一怔,目光轉向赫連容,幽幽輕歎,「不過我倒也聽說,有新人進府是要重設風水的,不然有妨家宅。」
「二姐!」
「二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卻來自不同方向,無奈低喝來自嚴氏身邊地未少陽,冷聲警告卻出自赫連容身邊的未少昀。
赫連容心中的怪異感無法形容,若在平常,他們哪個單獨出聲她都不會覺得錯愕,可現在的時機趕得太過湊巧,又是在如此情形之下,不止赫連容,廳中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包括同時開口的未少昀與未少陽。
廳中再次陷入寂靜之中,又隱隱帶些尷尬意味,尤其是未水蓮,被二人同時喝止心情可想而知,正在這時,一個人影靜靜立於門前,打破了眾人的沉默尷尬。
與未秋菊同來的當然是姑奶奶未婷玉,吳氏見到未婷玉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難以抑制地握緊了拳頭,又輕輕閉上眼睛,悠長地鬆了口氣。
未婷玉的到來並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就在眾人以為未婷玉會像以往一樣悄無聲息地入座時,未婷玉行至大廳中央,平靜地開口道:「未家突遭此災,婷玉有話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