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正文 第八九章 未來的路
    李言慶站在閣樓上,負手不語。從他這裡。可以看到巍峨的皇城城牆,連那城門樓上搖曳的大森旗,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座位於皇城東城外立德坊的大型府邸,九進九出的院落,面積數百頃。

    出門就是宣仁門,往裡走,北向含嘉門。南向承福門,再向西近,就能看到東宮所在。此前,這裡是隋室齊王楊睞的王府。王世充登基之後,這裡又變成了王玄恕的住所。李言慶身為宗室,貴為河南王。就選中了昔日的齊王府。並派人呈報朝廷。認為大戰方息,國力匿乏。若再大興土木,顯然不太合適。齊王府佔地廣袤,倒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無需皇上掛念。

    他是河南王,洛陽日後就是他的居所。

    不管言慶日後是否能夠就藩,這王府卻不可少。

    李言慶也不是個喜好奢華的人,而且齊王府中有一座閣樓,通體用龍門山腳下的青竹所造,非常合他的口味。古人以竹詠志,李言慶詠竹十詩,更確立了竹之高潔,寧折不屈的氣節。

    他幼年時,生活在龍門山下的竹園。

    如今,那竹園早已變成了廢墟。想要垂拾當年的那份情懷,顯然不太可能。反倒是齊王府中的閣樓四周。有一片竹林,據說是齊王楊睞命人從龍門山移栽過來,長的也是非常茂盛。

    站在竹樓上。李言慶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當年竹園的生活。

    現在,已經是三十一日了!

    再過一天,就是新年。

    武德三年的到來,將會給他帶來一個全新的開始。不過,言慶也清楚,未來的道路,定佈滿荊棘。

    常言說的好,官大一級壓死人。

    劉文靜雖然是元從老臣,可是卻並不得李淵看重。而在經歷過淺水原之敗以後,劉文靜的權利更是縮水。如果不是李世民一力擔保,說不得劉文靜在淺水原之敗以後。就會丟了性命。

    他可以在杜如晦面前拿架子,卻當不得李言慶的雷霆之怒。

    日間狠狠抽了他一鞭子後,劉文靜還得畢恭畢敬的行禮,高呼一聲:謝河南王的教誨,,

    美妙的權力啊!

    李言慶嘴角。勾勒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只是這一鞭子下去,他和李世民之間。定會勢如水火。

    李世民是個堅忍的性子,別看臉上笑瞇瞇的,嘴巴上也沒說什麼,可是心裡面,定然無比憤怒。

    日間臨別時,他眼中那一絲怨毒之色,被李言慶捕捉到。

    言慶可不會傻到認為,日後李世民真的登基後,會既往不咎。自古以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情多了去。帝王若要殺人,哪怕自己是宗室,也不會有任何顧忌。那一部開國史,不是血淋淋的殺戮史。李言慶也清楚,自己的聲望過高。李世民就算氣量再大,也未必。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斯睡?

    「王爺,長孫公子醒了。」

    閣樓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弱的腳步聲。

    只聽聲音,李言慶就知道是柳青上來了,

    「我這就下去。」

    言慶轉過身,往樓下走。

    柳青側了個身子,為言慶讓開一條路。

    「妾爺,老實的胳膊廢了。」

    李言慶腳下一頓,旋即面無表情的走下樓。

    竹樓一層,正中央是一個差不多三百平方米的大廳。兩邊各有三間偏房,一應兩卷,也就是六間屋子的大

    長孫無忌傷的不輕,被抬回來後,一直昏迷不醒。

    李言慶邁步往屋子裡走,正好和太醫打了個照面。

    「長孫公子的傷勢不算太重。都是皮肉傷,王爺無需擔心。」

    「易!」

    李言慶點點頭,在進屋的一剎那。突然開口道:「柳青,領太醫再去探望一下老實。告訴他好好養傷。不必擔心。孤這王府裡,還需要有人照拂。從今日起,他就是齊王府的家令。」

    每一座王府,都會有相應的屬臣,也就是所謂的家臣。

    不過與普通人家的家臣不一樣。王府的家臣,擁有相應的品秩。東宮家令,是從四品的品秩,親王府家令。一應從五品品秩。而郡王府家令,則是從七品的品秩。這品秩並不算太高,可身份卻不一般。每一座王府中,都會設立有家令寺。負責飲食、倉儲和庫藏的政令。

    這算是王府近臣,出門代表的。也是王府的體面。

    五品之下,王府家令可以上堂不拜。只是這些人,不在吏部所屬。完全有各王府主人任命。

    換句話,只要不是殺人造反。的方官府無權處置。

    家令在王府中,屬於官小權重的人物。所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幹。而是對主人的忠心耿耿。在這一點上,梁老實已經證明了自己。

    柳青一怔,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

    他和粱老實關係不錯,平日裡頗受老實的照拂。此前,他還擔心老實殘廢之後,會被趕出王府。要知道,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並不足為奇。而殘廢後的老實,定會面臨生不如死的境況。現在,李言慶非但不趕走梁老實,反而提拔為家令,這也讓柳青,更生出幾分感激之情。

    能遇上一個有情義的主人,那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福氣。

    房耳關上,李言慶坐在床邊。

    長孫無忌看著他,苦笑一聲道:「養真,我給你惹麻煩了」

    「無忌,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且不說咱兩個是姻親,就算沒了觀音婢這層關係。你我自幼相識,這許多年走下來,我又豈能坐視你受人欺負?你我一體,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不過是揍了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就算殺了他們,又算得了什麼?你好好養病,我已派人前往鞏縣,過幾日母親和觀音婢都會過來,想必你也不想讓她們看見你鼻青蛋腫的模樣吧

    言慶和長孫無忌之間,說話非常隨意。

    長孫無忌噗嗤笑出聲來,卻又因為桓動了臉上的傷勢,咧嘴不停。

    「養真,你好歹也風川二,怎說起話來。懷和從前樣痞賴。「李言慶微微一笑,拍了拍長孫無忌的手臂,「咱們相知十載呵呵。十年前我就這模樣,恐怕是變不了啦。」

    無忌臉上的笑容,更盛!

    「聽說,你把劉文靜打了?」

    「易!」

    「這又何苦?」長孫無忌輕聲道:「劉文靜這個人的性子很陰鷙,睚眥必報。他畢竟是元從老臣。你這樣揍他。恐怕會惹來麻煩。」

    「哈,我是怕麻煩的人嗎?」

    長孫無忌撐著坐起身,「你現在和冉前不一樣了。從前你在豪陽,那就是你一人當家,你愛怎地就怎地。可現在,你是人臣。凡事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來,只怕會招惹是非。」

    「是非?」

    李言慶冷笑一聲。「我的是非,就沒有斷過。」

    他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向外面看了看,又坐了回來。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的晚了嗎?」

    「哦?」

    長孫無忌當時在豐都市被打昏了過去,故而並不清楚後來的事情。

    李言慶低聲道:「我晌午時,在懷仁坊接待了一個客人,呵呵,你一定想不到是什麼人。」

    長孫無忌的眼珠子一轉,用手指在榻上,寫了一個。「東,字。而後用詢問的目光,向言慶看去。

    李言慶一怔,旋即露出笑容。

    長孫無忌,果然不愧是長孫無忌。貞觀名臣啊!

    他的確是沒有繼承長孫晨的衣缽。不過卻擁有者不遜色於長孫員的智慧。只一句話,他就猜測出來了答案。這讓李言慶非常驚訝!他輕聲問道:「無忌,你是怎麼猜出來的呢?」

    「自古以來,皇室無親情。」

    長孫無忌目光灼灼,凝視言慶,絲毫不以為言慶是宗室,而有所顧忌。他說道:「當年楊廣和楊勇太子之爭。不過才過去了二十載。有的人忘記了,有的人卻不會忘記。如今的形式,與當年何其相似?太子掌政坐鎮於都城,而皇子掌兵,搏殺於疆場太子也不是碌碌之人,焉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秦王手握右統軍,而趙王則坐鎮武威,掌控左統軍。

    我聽人說,秦王與趙王素來交好,而那趙王,更有萬夫不擋之勇。

    相比下,失去兵權的太子,如何能不心懷顧忌?此前秦王與王世充交鋒,他坐鎮河東卻不理不問,其用意」呵呵,如今秦王拿下了洛陽。恐怕太子這心裡面,會更感到不安吧。

    他需要有人能壓制秦王,而這個人,不僅僅是要戰功赫赫,還需是宗室中人。

    否則,普通外臣想壓制住秦王。恐怕非常困難,而宗室中,善戰者無數,卻以你最為適合。」

    「是李全。」

    「哦?」

    「太子少保李綱的侄子。」

    長孫無忌笑了,「如此說來,我猜的沒錯。」

    李言慶點頭笑道:「太子已返回長安,李綱聽說我來洛陽,就猜到我的目的。所以他屯兵河陽,而後派人在偃師攔住了寰郡公」太子的意思是,莫要讓秦王留在洛陽,以免做大。」

    「和我猜的倒是差不多,那你準備如何選擇?」隨著長孫無忌的年紀漸長,經歷漸漸豐富,這謀劃也就越趨於成熟。他可以從一句話中,推斷出許多內容。李言慶需要這樣的一個謀士。杜如晦薛收,都不見得比長孫無忌差,可是從某個方面來說,他們終究比不得長孫無忌和言慶這樣的親密。不僅是師兄弟。還是姻親。特別是隨著無垢生下李周,無忌和言慶的關係,也就變得更加親密。許多事情,許多話語,杜如晦薛收這些人想說,卻未必敢和李言慶說。但無忌不一樣,他可以沒有太多顧忌。

    言慶道:「你以為呢?」

    「我?」無忌想了想以後說:「我以為,你誰都不會選擇。」

    「哦?」

    「考我是不是?」

    長孫無忌道:「養真你現在的情況,和那些外臣外戚不同。你是宗室,這本身就是一面保護傘。

    我聽說,皇上和叔父情同手足。叔父薨時,皇上因大局之故,隱瞞了消息,對你定然心懷愧疚。你以清流之身份,挾赫赫戰功,定會得到許多人的認可。同時皇上就算對你有所顧忌,也不可能逼迫太甚」據我推測,皇上讓你去長安,其目的無非兩個。其一,你在河洛根基太厚,他需要削弱你在河洛的根基,從而可以更牢固的掌控中原;其二,你失了根基,皇上會做出相應的補償。如果能有人幫襯,甚至會讓你執掌禁軍」而你在長安。根基並不牢固,皇上無需太過擔心,甚至你在長安做些出格的事情,皇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此等情況下,以你的性子,怎可能做出選擇?說不得又要左右逢源。而後謀取更多的好處。」

    如果是在李言慶網重生的時候,他會嗤之以鼻。

    但是當他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打下了牢固的根基,甚至進而可能在朝中自成一派的時候,李言慶的想法,自然會隨之出現變化。李二,似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強大;李建成,也不似史書中所說的那麼昏庸。這兩個人。似乎都不值得自己依附。而且就算依附過去。他二人也會懷有猜忌之心。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表明立場呢?有時候,中庸也是王道。

    至少就目前而言,長安權勢最盛者。是李淵,而非他的那些兒子」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

    長孫無忌這番話,正中他的心意。

    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些猶豫。是否要依附李建成的話,那麼現在,他已經做出了決斷。

    前世宦海沉浮,令言慶擁有足夠的經驗。政治鬥爭,有時候並不是需要堅定的立場,更多時候。是不斷的交換和妥協。往往在博弈中佔據上風的人,絕不會輕易的表現出他的立場。

    特別是擁有了足夠的資本之後,平衡最為重要。

    「天不早了,早點歇著吧。

    我已經讓人通知三哥,想必他已經

    說罷,李言慶起身,走出房間。

    長孫無忌長出一口氣,一頭躺下去,閉上了眼睛。

    「養真,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甘為人臣的傢伙」嘿嘿,如今局勢。且看你如何翻雲覆雨

    無論是李言慶還是李世民,好像都忘記了豐都市的那一場衝突。

    而後幾天,他們見面時說說笑笑。更不會提起早先的齷齪。秦用也好,雄闊海也罷,也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大體上來講,李言慶並沒有吃太大的虧。長孫無忌挨了打,粱老實斷了胳膊,雄大虎破了相,以及天津橋那些老軍戶的子弟,或多或少都受了傷。除此之外,蒙陽軍差不多有四百多人參戰,其中有百餘人受傷。重傷者三人,但沒有一人因鬥毆而致死。

    關中方面,秦用被雄闊海砸斷了鼻粱,一名游擊將軍被砸碎了肩骨。

    張亮和秦武通受輕傷,不過鄭大彪也破了皮,關中軍參戰者,差不多近七百人,八十餘人受傷,受傷人數比榮陽軍少一些。不過重傷者十二人,更有一人當場致死,兇手無從追查。

    關中人,不太看得起洛陽人。

    八百里秦川自戰國起,就以悍勇而著稱,而河洛地區,相對柔弱一些。

    可通過這一場鬥毆,關中子弟卻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榮陽軍打起架來,凶狠無比。

    他們不動手也就罷了,動手就是往死裡弄。

    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關中軍即橫且愣。可是豪陽軍一個個,卻是不要命。

    後來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些豪陽軍的口號時:殺一個賺一個,打不死我,我就會要你老命。

    這是榮陽的體面!

    面對這樣一群瘋子,關中子弟也有些毛。

    打架而已,如果為了這事兒喪命,可就划不來了,

    特別是在新年過後,雙方零星又生了幾次小規模的衝突。關中軍現了一個問題!這些豪陽軍心齊的很。往往是一隊吃虧,一旅助陣。一旅吃虧,一團助陣。以至於打到後來,關中軍的那些將領不得不約束麾下兵馬:如果見到榮陽軍,最好不要惹是生非,盡量避讓。

    一隊、一旅之間的衝突,尚且能控制住。

    可如果一團、一軍衝突,就算答應了,也討不得好去。大家都知道。那河南王是個極護犢子的人。此前敢當著秦王的面,打得劉文靜皮開肉綻,鮮血橫流。如此驕橫的傢伙」惹急了蒙陽軍,他們把事情鬧到河南王的跟前,那河南王甚至有可能領人到營中直接拿人。

    可如此一來,關中軍這心裡的怨氣。不免有些大。

    「殿下,這洛陽人實在是太排外了」。

    劉弘基忍不住在李世民面前牢騷道:「自從豐都市那次事情生以後。洛陽人對咱們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許多商舖,拒絕販賣物品給我們不說,連他娘的去勾欄裡。一聽老子口音,那些個小婊子們也敢使臉色。若非殿下產令不許生事,我昨天就砸了那家酒樓。」

    李世民臉色一沉,旋即苦笑搖頭。

    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展到這一步。

    當他得知秦用打得人是長孫無忌之後,就意識到事情恐怕不妙。

    卻不成想,事態會如此嚴重。許多洛陽本地借伸,都或多或少的表達出了不滿之意。甚至連一向和本家親近的竇家,也非常不滿。李世民入主洛陽後,本想啟用竇家子弟。事情已經說好了的,可長孫無忌被打後,連竇抗的兒子箋師綸都拒絕了他的征辟。並隱晦的告訴李世民洛陽諸仲如今對李世民非常不滿。特別是挑事的秦用安然無事,更讓許多人不快。

    秦用,那算個什麼東西?

    不過是北齊一個官吏的後人。居然當街挑事,毆打長孫家的少子?

    這世胄的顏面何在?

    哪怕長孫家已經沒落右可那畢竟曾是洛陽豪族的代表啊」而且,長孫昆聲名響亮,李言慶一曲《出塞》,造就了長孫昆死後,依舊為許多人所尊敬。無忌被打了,令名將英靈如何安息?

    李世民偏偏,又處置不得秦用。

    群遲恭被殺的事情,已經讓許多人心生不快。

    秦用也是想為李世民找回顏面。如果因為這樣。就要處罰秦用豈不是寒了天策府將士的心?

    李世民不同於李建成,他只是一個皇子。

    想要獲得世胄的支持,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投靠他的那些世胄子弟,也大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視。或者遠支親眷。李世民的班底。是那些寒士,是那些起於草莽之中的好漢。

    他若處置秦用,弄不好就會亂了自家的根本,,

    總之,李世民如今是左右為難。只能啞巴吃黃連,忍著。他希望時間,能夠把這件事情的影響沖淡,可現在看來,事情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順利。

    「殿下,如今洛陽戰局已經平息,江南之戰,也在緊鑼密鼓。

    殿下實不宜再久居洛陽。當務之急。應向長安呈報,請求長安盡快派遣官員接收洛陽,而後收兵返回關中。」

    含嘉殿上,一名身穿白袍。長髯飄飄的男子,起身說話。

    看他的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明顯的溝登,不過那雙眸子中,卻閃爍著咄咄精光。

    他的自光,深邃而睿智,透著幾分蒼涼。

    如果時光倒流二十年,此人定然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李世民抬起頭。輕聲道:「就這麼回去嗎?可是孤」

    他突然狠狠的拍了一下扶手,咬牙切齒道:「可是孤真不甘心,就這麼輸給李養真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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