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正文 第六九章 末日(一)
    武德元年十月十七,山東大雪。

    李密調集二十萬大軍,存樟潢山下,與宇文化及苦戰十餘日。雙方損失慘重,最終宇文化及敗退。李密獲得慘勝」宇文化及帶著偽帝楊浩,及殘兵敗將數萬人,趁大河冰封,退往魏縣。

    莽莽蒼原,屍橫遍野。李密懷著一份大勝之後的喜悅之情。向東都趕奔。

    此時,他懷揣一份美好的幻想。幻想著憑借此次大勝,將回歸東都。獲取正統之名,而後角逐天下。

    可是當李密才抵達魯郡的時候,就得到了王世充在東都稱帝。楊侗禪位的消息,」

    「這不可能!」

    李密驚怒無比,怒聲咆哮。

    楊侗怎可能會禪位於王世充?

    此前,楊侗還通過宇文儒童等人和他聯繫,告訴他若歸附東都,當得三公之位,拜大承相之職。

    可這一眨眼的功夫,楊侗就禪位了?

    「宇文儒童和崔德本,可有派人聯絡!」

    大帳中,李密厲聲喝問。

    在他上前處,端坐一名皓首老者。雙眸半閉,似老僧入定一般。

    「啟稟王上,東都傳來消息。九月末時。王世充下令抄沒宇文儒童和崔德本滿門。宇文左承和崔散騎皆死於牢獄之中,不過由於崔散騎族人登門,所以他後人皆為受到影響。被趕出東都。宇文左承滿門八十六人,盡被王世充處死。如今東都城內,王世充已是一手遮天。」

    李密呆坐太師椅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時,坐在他上前的老者,突然睜開眼睛,低聲道:「密公,王世充弒君,當速征討之。」

    李密一驚,恭敬向老者看去,「無畏公,你怎知王世充弒君?難道陛下已經,」

    「王世充乃卑鄙小人,早已目無君父。

    其野心昭然,乃當世之奸惡。此人善於作偽,明明滿腹奸詐,卻又做出一副忠臣孝子之狀。如若陛下在世,王世充就算是用各種手段,也會令陛下在眾人面前露面。可是現在,三辭三讓。陛下卻始終未見出現,甚至連禪位時也未露面,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陛下已被王世充所弒。」

    老者正是前隋室左僕射,太常卿,後被楊廣罷免,卻隨行伴駕的隋室老臣,蘇威。

    宇文化及殺了楊廣後,對隋室老臣卻保持著極度恭敬。如裴世矩,蘇威等人,皆被他重用。

    蘇威更被封為光祿大夫,不過粹潢山一戰,李密將蘇威搶來。

    李密是個性情高傲的人,可是在蘇威這個開皇年間的名臣面前,也不敢太過張狂。畢竟,蘇威是和高穎、楊素一輩兒的老臣,那份眼光和閱歷,也容不得李密張狂。隋場帝可以肆意打壓蘇威,但李密卻沒有這樣的資格。而且,李密還希望借助蘇威,在東都獲取更多好處。

    「無畏聳,那以您之卓見,密當如何?」

    蘇威,字無畏。

    「密公,這種時候,還需要再做考慮嗎?

    你既然表示臣服東都,那就要向天下人表示出忠貞之心。王世充雖已稱帝,然根基並不穩固。

    你應挾大敗宇文小兒之勢,揮軍東進,與王世充決一死戰。

    勝,密公得東都,為陛下報仇。可順理成章正名,得天下人讚賞;敗。亦可以退守山東,豎立大旗,召集天下英雄征討王世充。勿論勝負。於密公而言,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洗刷去早先的聲名」想必如此作為,就連那蒙陽郡的李言慶李郎君,也會表示敬佩吧。」

    李密聞聽大喜,立刻下令,大軍即刻準備,西進洛陽。

    與此同時,偃師縣城,也正進行著一場慘烈的戰鬥。段達調集數萬兵馬,對偃師縣發動猛攻,試圖復奪偃師,打開東進的門戶。王世充也好,段達也罷,都認為偃師縣城。唾手可得。

    李密不在偃師,誰又能是段達對手?

    可沒想到,偃師留守魯儒宗。竟然絲毫不遜色於李密。

    憑借偃師堅城,與鄭軍展開激烈的戰鬥。從十月初八,至十月十七。戰鬥持續了十日之久,段達卻始終未能,攻破偃卑城門。士卒,已萬分疲憊,段達不得不暫時收兵。兵退三十里。

    與此同時,從洛陽趕赴而來的鄭軍援兵,也抵達石林山下。

    夜色很重,也很冷。

    在後半夜時,天降小雪。

    鄭軍雖然已經撤退,可魯儒宗卻不敢有半分懈怠,率領軍卒,巡視城樓。

    「魯公,天這麼冷,您還是回府中休息吧。

    末將帶人繼續巡視,絕不會讓王世充那老臭蟲得了便宜。」

    李君羨年二十五六的模樣,生的雄壯而魁梧,一臉英武之氣。他也的確是瓦崗軍中一員悍將,善使一桿月牙戟,射術高妙。這一次段達攻打偃卑,李君羨曾數次率部。將鄭軍趕下城頭。勿論是李密還是魯儒宗,對他都很看重,李密更有言,想重組內軍,命李君羨為膘騎。

    魯儒宗搖搖頭,「君羨勿擔心。段達老兒此次退兵,一時半會兒未必能開戰」對了,陽城方面。可有什麼消息?」

    「單大將軍前次說。他正設法重開邸嶺小道。

    不過這一下雪,恐怕又要多幾分變數。榮陽軍目前沒什麼動作,據說河北戰況膠著,他們抽調了不少兵馬前往汲郡,榮陽郡內不免有些空虛。所以前段時間,嵩高縣的王伏寶已撤回黑石關,猴氏的姚懿,同樣兵退黑石渡口」這樣看來,單大將軍打通邸嶺小道,不過早晚。」

    魯儒宗一開始,還面露笑容。

    可是聽著李君羨的講述,這眉頭

    突然,他倒吸一口涼氣,輕聲道了一句:「不好!」

    「將軍,怎麼了?」

    「我沒有見過李言慶,卻無數次聽人提起過他。這傢伙雖說年紀不大,可手段卻極為老辣。

    他素來謀定而動,用兵雖然奇詭,看似次次冒險,可實則卻是步步謹慎。以我對他的瞭解,若是級郡不可守,他定然會毫不猶豫的捨棄級郡;若河內危險,他也會立刻讓出河內,對他而言,汲郡與河內的好處,未必能比得上一個,榮陽郡重要,他又怎可能置豪陽而不顧?」

    這上席話,對李君羨而言,似乎顯得有些過於複雜了!

    以至於魯儒宗說完後,李君羨瞪大了眼睛,硬是沒能領會其中的含義。

    魯儒宗在城樓上徘徊踱步,也沒有再向李君羨解釋。片玄後,他對李君羨說:「君羨,你立刻率本部人馬,連夜趕赴首陽山。勿論如何。你都要盡快和單大將軍取得聯繫,命他切勿貪功,冒險攻擊黑石關。那李言慶的便宜,不好占」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中他的詭計。

    既然榮陽軍讓出邸嶺小道,兵力空虛也好,其中有詐也罷,清單大將軍全力打通邸嶺小道,盡快援救偃師。只要能挨過這個冬天,開春後咱們就可以反撲洛陽。等拿下洛陽,李言慶就不足為慮。」

    身為瓦崗軍的高級將領,魯儒宗深知,李言慶和單雄信之間,仇深似海。

    不只是李等慶打敗過單雄信。而是單雄信的兩個兒子,都死在李言慶的手中。單雄信早年從翟讓,舉家被官府抄沒,只剩下這兩個兒子。如今,兒子又死在言慶手中,他豈能善罷甘休?

    所以單雄信一旦受榮陽兵力空虛的誘惑,強攻黑石關的話,說不得又會中了李言慶的詭計。

    正如魯儒宗所說:李言慶的便宜。不好占!

    李君羨這下明白了,連忙點頭答應。

    夜幕中,雪花飛舞,似有加強的趨勢。

    魯儒宗站在城樓上,目送李君羨率八百軍卒,趁著黑夜離去,臉上的憂慮之色,越發濃郁。

    但願得,單大將軍能保持住冷靜吧!

    古都,開封。

    位於豫東平原,距離管州,大約百里。這座古老的都城,歷史頗為悠久。相傳夏七世帝橡遷都於老丘。亦即後來的開封。至十三世胤甲遷都,開封在夏朝時,共經歷六世,也是遠古時期,華夏文明的政治和經濟中心。

    春秋時期,鄭莊公向中原拓展,在後世朱仙鎮附近構築城邑取名啟封。

    戰國時,魏國爭霸,魏惠王在六年(前秘年)由河東的安邑,遷都大梁,也是開封有史可考的第一次建都。

    隋爍帝開通濟渠。使河洛與黃淮溝通。開封的地位,日益重要。

    由河洛東進,必由開封。李密自謀取開封之後,就將開封交由隋室散朝大夫時德睿執掌。雖與榮陽郡分治。但二者的聯繫,依舊密切。許多商品物資,通過開封。轉往河洛地區,由此而帶來的賦稅,成為瓦崗軍一大支柱。同時,時德睿與蒙陽世胄之間的聯絡,也未停止。

    大業十三年,李密和王世充相約夾擊榮陽,就是通過時德睿,買通了鄭孝清。

    只耳惜,功敗垂成!

    天亮以後,雪勢越來越大。

    駐紮於開封的守將名叫李大亮。年過三旬,是瓦崗軍的年輕將領。

    此人原本是隋室虎賁郎將龐玉麾下效力。大業十三年。李密奪取陽城之後,立復在邸嶺與龐玉霍世舉展開了一場大戰,也就是所謂的邸嶺大捷。龐玉和霍世舉麾下兩萬兵馬。被李密一舉擊潰,霍世舉更被秦用所殺。李大亮被李密俘虜,隨後被歸附李密,在王要漢麾下效力。

    秦瓊、程咬金等人奉命往關中牽制李淵,不想一去無音訊。

    於是李密開始提拔軍中將領。李大亮由於曾在隋軍禁軍中效力,懂的治軍之道,被李密看重。

    不過,看重是看重了。可前車之鑒。令李密也不敢輕易相信李大亮。

    他把李大亮安排在開封,名為守備,實際上卻被時德睿所控制。無時德睿的命令。李大亮也無法調動兵馬。

    「這該死的天氣!」

    李大亮在城樓上巡視完畢之後。走進門樓中。

    屋子裡擺放著一個火盆子,熊熊炭火,多多少少驅散了屋中的寒意。他接下身上的雪聳,抖落積雪;走到火盆子跟前。伸出手想要烤火。

    「將軍,開封城北三十里,發現有兵馬行進。」

    斥候突然闖進屋中,帶著一股寒氣,湧進來。

    炭火撲簌簌抖動幾下,旋即恢復了正常。李大亮心裡咯登一下,連忙抄起橫刀,道了一句:「立刻下令,關閉城門,隨我一同察看敵情。」

    他帶著人,登上城門樓遠眺。

    風很大,雪很急,城外白茫茫一片,視線非常模糊。

    「傳我命令,三軍警戒。」

    李大亮不敢猶豫,道:「我這就前往府衙,稟報時大夫,若兵至城下。無我命令,不得出戰。」

    如果是敵軍偷襲,那就要調動兵馬。

    可要調動兵馬,若沒有時德睿的令牌,李大亮也無法調動。

    一路匆匆來到開封府衙,就見府門外軍卒列隊兩旁,正警懼的觀察四周。也難怪。城頭上傳來的號角聲,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作為開封中樞之地,自然要加強守備小心提防才是。

    「請稟報時大夫,就說李大亮求見。」

    門卒上前牽住了韁繩,「李將軍只管進去。時大夫剛才傳令,若將

    「如此,多謝!」

    在長安呆過,在洛陽呆過。

    李大亮年紀可能不大,但這眼界,卻比秦瓊要寬。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開封府衙的門卒,也不好招惹。時德睿也是士大夫出身,門卒多為他族中親眷。若得罪了哪一個,難保日後沒有小鞋子。李大亮不比時德睿,平民出身的他,沒有任何根基可言。

    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李大亮都會保持幾分恭敬。

    門本側身相讓,李大亮大步流星,直奔府中走去」不過他沒有發現。當他往中堂而去的時候,府衙大門。卻無聲的關閉起來。府外軍卒。立剪加快行動,阻止陌生人。靠近過來。

    中堂裡,時德睿正陪著一個頭髮灰白。器宇不凡的中年人說話。

    兩人不時發出爽朗笑聲,看上去非常親密。

    李大亮走進中堂,上前行禮,「時大夫,城外發現不明兵馬靠近。如此風雪,恐有賊人偷襲,請大夫盡快調集人馬,做好防禦。」

    時德睿呵呵一笑,示意李大亮起身。

    不過,他卻沒有急於反應,而走向中年人道:「神通公,這就是我與您所說的,開封守備,李大亮。」

    「果然英武不凡啊。」

    中年人頜首而笑。親切問道:「聽說李守備此前,曾在禁軍效力?」

    李大亮一怔,有些不明白時德睿的意思。不過,他覺得眼前這中年人,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當下也不敢怠慢。連忙恭敬回答:「末將的確是在長安禁軍效過力。」

    「哦?那可真是巧了!」

    中年人道:「我有一個朋友。也曾在長安禁軍效力,不知李守備可認識?」李大亮感到有些不對勁,看了看時德睿,又看了看中年人,小心翼翼問道:「敢問是哪一位?」

    「哦,此人曾是左備身府虎賁郎將。姓龐,名玉。」

    龐玉?

    李大亮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猛然後退一步,雙眸圓睜,厲聲喝問:「你是什麼人?」

    說完,他向時德睿看去,「時大夫,你又是什麼意思?」

    「呵呵,李守備莫著急,且聽我慢慢道來。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當年,密公假借桃李章,令天下英雄以為他是天命所歸。卻不想」呵呵,密公如今雖則勢大,可終究非天命之人。故時某亦需為日後做籌謀。

    李守備也是聰明人,而且才能不俗。只可惜,密公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能,繼續留在這裡,不免委屈了李守備的才幹。我欲向長安引介李守備,只是無引介之禮。正好今天永康王到訪,卻是李守備難得的好機會。城外兵馬,乃永康王麾下,不知李守備可願隨我歸唐。」

    李大亮倒吸一口涼氣。

    他不知道永集王是什麼人,卻知道眼前的中年人,必是李唐王室。

    眼珠子滴溜溜打轉,他沉吟片刻,而後退了一步,做拱手狀,輕聲道:「既然時大夫願意為大亮著想。大亮又豈能隨你做那背主之人?」

    說著話,他猛然反身想要往外衝。卻見中堂外呼啦啦衝出一隊鐵甲軍士,手持長矛,攔住去路。

    走是走不得了,那就拼一下。

    李大亮大吼一聲,橫刀鏘的出鞘。縱身就撲向中年男子。

    可中年男子坐在太師椅上,紋絲不動,面露一絲微笑。眼見刀光逼來,李大亮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中年人身後,站立著一個單薄瘦弱的青年。

    若不注意,很難讓人發現他的存在李大亮進中堂時,卻未曾留意這個青年。而此時,青年驀地橫身攔在李神通面前,手臂原本低垂。待刀光迫體的一剎那間,一道寒光從袖中竄出。

    叮,一聲輕響。

    李大亮只覺手中長刀,似乎被一股巨力往回推。

    他心裡暗叫一聲不好,錯步想往後退。哪知青年手中出現了一柄細長利劍,劍尖點在刀脊上,也不見他腳下動作,身形向前飄飛而進。劍隨身進,身隨劍走,儼然已是人劍合一的地步。

    李大亮被推得登登登向後連連到退。幾次想要穩住腳步,可就是停不下來。

    從中堂內,一直被推到中堂門口。

    青年突然一頓足,只聽蓬的一聲巨響,整個中堂大廳,都似乎在顫動一樣。利劍順勢向上一挑,李大亮手中的長刀再也拿捏不住,嗖的一聲就脫手飛出。緊跟著,青年操身而進,劍交左手。單掌倒立排在李大亮的胸口,腳下又是一頓,手臂一抖,李大亮呼的就飛出中堂。

    巨大的力量,只把李大亮推到中堂外台階下。

    被摔得頭昏腦脹的李大亮還沒等站起來,十數支長矛,已經把他死死壓在地上。

    「厲害,厲害!」

    時德睿忍不住連連鼓掌,大聲道:「久聞李郎君帳下有肉飛仙,劍法出眾,武藝高強。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李神通也站起來,朝著時德睿一拱手,「李守備一時間想不通,也是人之常情。

    不如這樣,請時公移步,打開城門。郎君兵馬已至開封城下,這般風雪,還是早些進城休息。」

    「正是,正該如此!」

    時德睿說著話,肅手做出請的動作。

    可是在台階下,被繩捆索綁起來的李大亮,腦袋卻嗡的一聲響,整個人頓時懵了……

    李郎君?

    哪個李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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