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聰明人,很清楚如何保全自己。宇文佑刺殺楊建失敗之後,他就牢牢抱住隋室宗親的大腿,甚至成為楊慶最為信任的心腹幕僚。
這些年來,柳周臣非但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而且過得非常滋潤。這樣一個人,李言慶相信他可以看的清局勢,也知道該如何去做選擇。
柳周臣不是沒有想過去告密。可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告密的衝動。
從今天李言慶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綁到洞林湖的手段來看,這豪陽縣城裡,遍佈他的耳目。
要知道,榮陽縣大街小巷裡。如今有二三百頂出租轎子。
就算全部都是兩人抬,也就是說整個豪陽縣裡,李言慶至少有六百個耳目。這六百個耳目裡,真的有多少。假的有多少?誰能分得清楚?如果要強行抓捕,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激起整個榮陽縣的暴動。天曉的有多少沒有土地的人,在那邊等待著一頂出租轎子的分呢?
再者說,證據在哪兒?
李言慶大可矢口否認,到時候他柳周臣反而更加麻煩。
朵朵,那可是僚王公主。在成都郡有戶籍,堂堂正正的隋室冊封。抓了朵朵,楊廣就得擔心恨蜀動盪。這種時候,誰敢去碰觸,誰又能去碰觸?
柳周臣能活的如此滋潤,就是因為他能看得清形式」
所以,柳周臣最後還是決定閉口不言。通風報信?可以!如果形式果真不好,我就通風報信!
柳周臣拿定了主意,一如往常,繼續出入郡守府。
與此同時,李言慶在蒙陽縣等了兩天之後,楊慶終於召見他,並將那半闕虎符,交給李言慶。
由此,言慶正式接過了河南討捕大使職權,總督四郡五十二縣兵事。無需奏報,可自行決斷。
休要小看這「自行決斷。四個字,有了這四個字,李言慶在軍務上,再也無人可以襟肘。
獲得完整虎符後,言慶立剪返回鞏縣。
他將討捕使府邸設立於洛口倉。並在第一時間,徵召兵卒。
馬上就要秋收了,言慶不敢大肆耗用人力。
於是在徵兵令上,李言慶註明:不滿二十不招,年過四旬不招,家中獨子不招,成親不滿一載者不招。身有殘疾者不招。體弱多病者不招……
徵兵令可謂充滿了人性化,共設立九不招,十不收。
以至於李言慶徵召令出之並,薛收等人連連咋舌。這麼嚴格的篩選,又能徵召多少兵卒?
李言慶笑道:「我所求者,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瓦崗數十萬人馬又如何,不過烏合之眾。我守榮陽,兩萬足矣,又何需動用太多民力,以使百姓恐慌?」
然則就是這麼嚴格的篩選,在六月中旬時,卻徵召一萬五千人。
而黑石關的八千戰俘,也經過了一定程度的篩選,留下五千人之多。餘者則被處以勞作之刑,負責修繕黑石關和虎牢關兩地城池。兩萬精兵,再加上鷹揚府中兩千悍卒。共兩萬兩千人。
看著手中名冊,李言慶微微點頭。
六月末,右驍衛府下詔,命杜如晦為黑石府鷹擊郎將。
麥子仲調任欽州,為欽州都護。羅士信晉陞黑石府別將,王伏寶出任黑石府兵曹之職。而姚懿,則被封為黑石府長史,下設六團十八旅。一併歸入河南討捕大使所轄。聽從討捕使調遣。
同月,李言慶再次上表東都,請封蕭懷靜為討橡使府衙副使。
下分八營,設八膘騎。分別是雄闊海、閣稜、鄭大彪、羅士信、王伏寶、辛士傑、鄭善寶、崔萬里。
其中,辛士傑是辛文禮的侄子。鄭善寶是鄭善果的侄孫,崔萬里則是管城崔氏族人。
對於這樣的安排,楊慶也沒有反對。
辛士傑、鄭善寶、崔萬里都是楊慶一手推薦過去,李言慶沒有任何拒絕之意。
雖說八膘騎中有五人屬李言慶一系,然則楊慶能佔據三營,也算是心滿意足。加之李言慶並沒有把討捕使府衙設立在蒙陽縣,表明他無意和楊慶爭奪這榮陽的控制權,令楊慶非常滿意。
所以,楊慶也沒有設置任何障礙。越王楊侗一併准許。
隨後,辛文禮奉命出鎮虎牢關。又使得楊慶獲愕了一些安慰。對李言慶的敵意,似乎也隨之減少許多。
豪陽徵兵,在轟轟烈烈的進行著。
而駐守於開封的李密,卻處在猶豫之中。
猶豫的原因,是源自一封書信。在五月中,李密接到了一封來自梁父山,一個名叫徐洪客道人的信函。
信中說:如今天下大亂,正是英雄建立功業之時。
密公秉承天意,起兵反隋,乃天命所歸。然則密公此前用兵,卻過於謹慎。東都雖則重要,但卻不易取之。公可還記得。當年於楊公所獻三策否?上策取涿郡,中策占關中,下策才是奪洛陽。
密公當年既然能獻出這樣的妙計,而今為何又捨上策而取下策呢。
公可覺察,如今之局勢,與當初楊公起兵之局勢何等相似。公之實力,尤勝楊公,何不棄洛陽,走江淮,直取江都?以密公之號召力,只要把旗號亮出來,則江淮各路英雄。定當紛紛投靠。到時候攻佔江都之後,公即為天下英雄。東西兩京。不過小兒做主,到時焉能服眾?
專客在信中侃侃而談,令李密不由得大為贊於是立刻派人前往梁父山,試圖邀請徐洪客前來。可是當李密的人抵達梁父山後,當地人根本不知道有徐洪客這麼一個人。雖然沒有把徐洪客請過來。李密對他的讚賞卻未曾改變。
只是,,
不做到這個位置上,就不能明白當年楊玄感為何執意攻取洛陽的難處。
軍士皆為關東子弟,難免有鄉土情結。孟讓等人雖然投靠了李密。卻又各自保存實力。想要他們遠離故土。南下江都?李密感覺著。如果說出去之後,孟讓這些人一定會立刻選擇離開。
終究是一群烏合之眾啊!
李密左右為難。
他曾私下裡試探過幾次,但的到的答案,都無法令他感到滿意。
很明顯,瓦崗軍七成左右的將領。是不想離開山東,而遠赴江南,攻取江都。如果李密強行下令的話。瓦崗軍面臨的,必然是四分五裂的局面。對於此。李密頗有些不知所措。想來當初楊玄感和他現在的情況一樣吧。他一定也知道攻取涿郡的好處,但偏偏又無法自己做主。
這一招,可以稱之為「斬。計。
只要殺了楊廣,隋室必滅。
偏偏,這一招又極具風險。如果失敗,那瓦崗軍就要面臨滅頂之災……
楊公啊,如若現在是你選擇。又該如何抉擇呢?
李密心裡的這個「楊公」不是楊玄感,而是楚公楊素。想到頭疼處。李密不由得閉上眼睛。
「魏王,剛才巡城軍卒抓獲了一個行商,此人口稱是大王故友,還說有要事稟報於大王。」
屋外,一個魁梧壯碩的青年,低聲稟報。
這青年身高九尺,生的好像一座黑鐵塔結實。他是李密的貼身護衛。名叫蔡建德。在瓦崗軍中,並不是很有名氣。可這個人。卻是李密極為信任的兩個人之一。另外一個,就是內軍四膘騎之一。連山營膘騎將軍王伯當。
當年誅殺翟讓,就是這蔡建德一刀砍下了翟讓級。
「故友?」
李密放下手中書卷,蹙眉走出房間。
「帶他過來。」
蔡建德躬身應命,急匆匆離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帶著一個小商販打扮的中年人,來到了李密跟前。
看來人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多歲的模樣。生的倒是很端正,不過也很普通,是那種扔到人堆裡就找不到影兒的主兒。不過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絲書卷氣,而且進退頗有禮數,非同一般人。
「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孤的故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在下王素,太原王氏子弟。
當初大王還在求學時,曾與在下族弟往來密切,故而也與大王有過一面之緣,大王是否記得,當年龍門王通?」
李密手指王素,片刻後拍拍額頭,「我想起來了,你是世傑大兄。」
「大王果然厲害!」
「快快請坐」世傑兄,一晃已有十載光陰。若非大兄提及,孤果真就忘懷了故人。恕罪,恕罪。」
蔡建德將兩人認識,於是退到門口,垂手而立。
「世傑,如今在何處高就?王通賢弟現在如何?我已有多年未曾聽說過他的消息了。」
「通在唐國公帳下為記室。」
李密心裡一動,凝視王素道:「怎麼。世傑今天是奉李淵之命而來?
他不是在太原起兵了嗎?還信誓旦旦要往江都救駕,呵呵,莫不是他讓世傑你過來,借道嗎?」
李淵起兵之後,卻未曾豎起反旗。
對外他宣稱要往江都去,但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會相信。
過江都,必經李密的地盤。所以李密借此諷刺。意思是你李淵既,然要造反,又何必藏著掖著?
王素笑了,「大王誤會了,王通雖在唐國公帳下效力,但素卻非是為李淵效命。」
世胄門閥,很少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以確保家族興盛。
李密對這種事情倒也不會感覺陌生,一個家族。可能會投資幾方實力,以免到最後全軍覆沒。
於是他笑著問道:「那世傑現在是為何方效命?」
「實不相瞞,素乃為本家出力耳。」
本家,也就是太原王氏。
李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但很快的,他就聽出了端倪。
「你是王世充的人?」
「大王果然高明,」
李密臉色一冷,冷笑道:「王留守乃是朝廷重臣,李密如今不過一介反王。世傑兄你今日前來,難道就不怕被人舉報嗎?」
王素大笑,「素不過一介白身。誰又會在意我呢?
大王,恕我坦白直言,大王如今有殺身之禍,素前來,不過是為救大王性命。」
這是說客常用的一招,先危言聳聽,而後令對方緊張,從而掌控談話的局面。若是旁人,也許會因此而感到惶恐。可李密是什麼人?這傢伙也算是歷經沉浮,什麼樣的大場面沒見過?
於是冷冷一笑,「孤的性命。無需大兄操心。」
那言語中,已是非常冷淡。
這說客的第二個本領,在此時彰顯盡致。臉皮要厚!王素渾然不在意李密的冷淡。笑呵呵道:「我知道大王乃天命所歸。自有上天護估。可問題是,大王現在面臨一個危險的對手,難道大王還沒有覺察嗎?此人,謂大圭的支星,若是不除掉眾個車功業恐李密眼睛一瞇,目光徒而凝利。
「你是說,那李言慶?」
「不錯!」
王素道:「大王黑石關失利,李言慶趁勢得了河南討捕大使之職。
我也知道,大王才華高絕,可是那李言慶,卻不可小覷。他不同於張須陀,不但才學過人,用兵和拉攏人心的手段更加厲害。只看他設立九不招十不收的徵召令,可榮陽百姓卻依舊踴躍報名,就可見一斑。
河南討捕大使,總督四郡五十二縣。
大王有沒有想過,他督下四郡五十二縣,又有多少如今是在大王手中?我敢肯定,一俟他李言慶整備完畢,定然會興兵復奪。那李言慶詭詐多端,狡計層出不窮。麾下又有無數謀士,猛將更多不勝數。他若挾榮陽舉郡之力,與大王相爭的話,大王可曾想過,會怎生結果?」
李密心裡不由得一咯登,但臉上仍表現的非常冷靜。
「他若敢來,我定讓他血漂插梧,橫屍千里。」
這句話說的聲厲色苕,王素卻連連點頭。
「李言慶與大王相比,終究是嫩了些,大王獲勝,本是必然。可問題在於,大王如何勝?是要慘勝,還是大勝呢?」
「這個」
李密這心思活泛開來。
他隱隱約約覺察到了王素的來意。只是在王素沒有說出最後答案之前,李密是斷然不會開口。
「行滿乃我族弟,其實對大王並無惡意。
此前大王在黑石關交鋒時,行滿一直接兵不動。可沒想到大王卻將矛頭指向了他,使得其夾石子河慘敗而歸。他也是一時氣急了,所以才要奪取陽城縣。其實目的,也只是挽回顏面而已
行滿,是王世充的表字。
李密心裡咒罵道:他王世充沒有惡意?
連小孩子都能看出來的鵡蚌相爭,渣翁得利,又豈能瞞得過我?如果不是我先下手為強對付他,等到我和李言慶兩敗俱傷的時候,那傢伙定會將我窮追猛打。還以為我是三歲頑童嗎?
不過心裡面這麼想,可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
「世傑兄你這麼說,到也的確是我當時有些多疑了」
王素說:「行滿其實對大王一直很尊敬,只是各為其主,無法親近。
我也不瞞大王,行滿弟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想必您也知道一些。您現在夾石子河大敗他,而後您麾下的秦叔寶秦將軍,又先後兩敗行滿。朝廷雖然不說什麼,可是行滿的處境,,
如今,東都從長安調來左屯衛將軍獨孤武都,出任河南都尉一職,您應該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吧。」
李密面無表情,頜道:「此事我的是知道
「獨孤武都乃獨孤皇后的族人,對隋室忠心耿耿。
他對大王可謂恨之入骨,遲早必取行滿而代之。一旦到那時候,獨孤武都和李言慶聯手,傾東都與榮陽郡之力,大王以為能勝否?此二人皆有智謀之輩,到時候大王的壓力,可就陡增
不得不說,王素是一個合格的說客。
他一下子就說中了李密的軟肋,令李密勃然色變。
一個李言慶就足以讓他感到頭疼。如果再加上一個獨孤武都的話,那的確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世傑兄,你就直言相告,王行滿到底想要如何。」
王素呵呵笑道:「其實,行滿不過是想要保住這洛陽留守之職,請大王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而已。」
「那如何放他一馬?」
「只需讓出陽城縣,即可!」
李密忍不住放聲大笑,「世傑兄,你這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只要大王能讓出陽城縣。行滿可保證,拖住李言慶在黑石關。到時候大王和趁勢出擊,奪取虎牢。
如今虎牢關守將是辛文禮,辛世雄的侄兒。此人雖說頗有能力,但想必和李言慶比起來,大王更希望面對辛文禮,對不對?行滿說了,他會設法拖住李言慶在黑石關,能不能打下虎牢,只看大王的手段
李密,倒吸一口涼氣。
他必的承認,王素又說中了他的心思。
李密對榮陽郡的渴望,已經達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只要奪取了榮陽郡,那他就可以挽回早先失去了聲譽,重振瓦崗軍的聲威。那個時候,他不但能獲得大量的軍卒,還可以得到大批輻重。雖然李言慶還在榮陽,可是失去了虎牢關這道屏障之後。他就等於虎落平陽了。
「可這樣一來,大家遲早還是要兵戈相向嘛。」
王素笑道:「那又何妨?大家各為其主,若大王真的能勝過行滿,我自會勸他,臣服大王。」
「世傑兄,此話當真?」
「王素絕無虛言
李密下意識的起身,在屋中徘徊。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世傑兄這番情意,孤領了」不過要與王世充合作,孤還有一個條件。只要王世充答應我這個條件,孤可以讓出陽城縣,絕無半句虛言。」
王素傾身。「願聞其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