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寒日已經過去,柴孝和作為鞏縣的縣令,參加了乞寒日的祭天大典。
雖說如今幾乎是被李言慶軟禁,但是這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太壞。明裡暗裡的,言慶還是給予了柴孝和足夠的尊重。原以為自己被架空以後。會舉步維艱。可現在看來,李言慶並沒有過多為難自己。除了行動不太自由以外,其他大部分時間。柴孝和在縣衙過得還算自在。
甚至連鞏縣的老百姓,也沒有感覺到什備變化。
該柴孝和出席的活動,他是一次沒有落下。除了縣衙中極個別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柴孝和已被軟禁。
事實上,不管是一開始的黃文清,還是後來的長孫無忌,都給足了柴孝和顏面。
對此,柴孝和最初還有些彆扭。可漸漸的,也就習慣成了自然。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算太壞。至少不需要似從前那樣,提心吊膽,好像做賊一樣。讀讀書,寫寫字,有事沒事的還能和黃文清、長孫無忌一起吟詩做賦。談古論今。黃文清久經宦海沉浮。歷練頗多,長孫無忌也是家學淵源,學識廣博。和這兩人在一起。柴孝和倒沒有感受到壓力。
相反,對這樣的生活,倒是有幾分愜意。
乞寒後一場大雪,把縣衙的後花園,銀裝素裹,裝點的格外動人。
柴孝和一大只忽來了興致,叫上夫人一起來到花園涼亭裡,烹茶賞雪。涼亭外,幾朵紅梅綻放,散出冷幽之韻。白色的雪,紅色的梅。映襯在一起,更顯出幾分風雅韻味,令柴孝和的心情,頓時大好。
「郎君這幾日,心情似乎不錯!」
夫人突然開口說話,「看上去比只先要開懷許多,也多了幾分笑容,似乎比從前年輕不少。」
「是嗎?」
柴孝和下意識的用手輕撫臉頰,而後呵呵笑了起來。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靖節先生,果不欺我。原以為此種生活,唯神仙才能享受,卻不想如今,我已品嚐其中滋味。只可惜,這園中不見南山,多多少少,卻是一絲遺憾。」
夫人也笑了!
「山在郎君心中,只是郎君不願意去現而已。」
「繡娘,你這話語豐的禪意,卻是越重了nbsp;nbsp;」
夫妻兩人相視,忍不住同時笑了。
靖節先生,本名陶淵明,又名五柳先生,謐號靖節。
柴孝和捧起一杯香茗,看著涼亭外美景,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日子悠閒倒是悠閒,愜意也夠愜意nbsp;nbsp;可問題是,自毛真的能受的住,這種悠閒生活嗎?
雖則臉上沒有任何表露,可是在內心中,似乎總有一些不甘。
李言慶雖然沒有明言,會如何處置自己。但想必那結果,無非兩種:降,則生;不降,則死!
一開始,柴孝和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死志竟漸漸的淡化。想自己十年苦讀,歷經諸多挫折磨難,終有了今日這身本領。原以為密公會建立大業自己也能一展才華;可現在看來,恐怕難以成真。
如果真的死了,那自己這一身本領,豈非白白浪費?
他心裡頗有些猶豫。
在恩情和理想間,徘徊不定。
如果李言慶要招降他的話,柴孝和說不得會點頭答應。可偏偏,李言慶把他軟禁以來,就這麼供養著,似乎把他已經忘記了這種被人遺忘的感覺,著實令人心中不快。至少,柴孝和覺得很不舒服。
算了算了,若真是如此,倒不如去學一下五柳先生,歸隱山林。
柴孝和暗自歎了口氣,扭頭想要和繡娘交談。
就在這時,有家人前來稟報:「蒙陽司馬,黑石府鷹揚郎將,鞏縣男李言慶,求見縣令。」
其實,柴孝和如今就是個擺設。
縣衙裡的差役,府中的家臣。幾乎被李言慶清洗了一遍。
除了夫人身邊一今年邁的老媽子之外,所有人都換成了李言慶的耳目。按道理說,言慶要見他,自管進來就是。可偏偏他每次前來這臉面上的功夫都會做個十足,讓人無話可說。
柴孝和苦笑一聲,「有請!」
就算他不願意見言慶,也阻攔不住。
自己現在是階下囚,如果真的惹怒了李言慶,別看他現在彬彬有禮。卻說不準會出什麼麼蛾子。
柴孝和雖然不願意承認,卻也不的不對言慶,生出幾分畏懼。
「這李縣男」
繡娘看柴孝和一臉無奈之色。忍不住笑道:「明明才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行事卻比你還要老辣。若不是我親眼見過他,說不定會以為。他和你一樣,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nbsp;nbsp;他既然過來,想必是有事情和郎君商議。妾先告退,你和他好好談談,莫再犯那倔脾氣。」
柴孝和苦澀一笑,輕輕點頭。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言慶那略顯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花園小徑。
一襲青袍,襯托出卓爾不群的風姿。步履沉穩,流露著強烈的自信。
許是長途跋涉的緣故,他看上去有些疲乏。下巴上生出短短的,唏噓鬍子,讓人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滄桑感受。
柴孝和站起身來,走下涼亭。
所謂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李言慶可謂給足了他顏面,如果柴孝和繼續裝逼,不免顯得氣度不足。
不過,當言慶出現的一剎那,柴孝和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如果李言慶的年齡,能和他表現出的沉穩氣度相吻合,未嘗不可參與這場逐鹿天下的遊戲。
論聲望有聲望,論實力有實力。論人才有人才,
只是可惜了!
他的年齡注定局限了他的展。
就好像那位江淮總管杜伏威,年齡和李言慶相差不多。如今看似風光無限,佔居江淮重地。可實際上。他的基礎實在是太薄弱了!薄弱到連他江淮軍的內部,也未必是人人服氣。
李言慶底子遠比杜伏威強,可一旦他要逐鹿天下,他如今手中的班底。還能剩下多少?
就這一點上,李言慶比杜伏威少了幾分闖勁兒,但是又多了幾分沉穩。不到最後,不見分曉!
柴孝和想著。腳下卻不慢。
「見過李司馬。」
言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拉住了柴孝和的手臂。
「柴縣令何必如此客套,多日不見,縣令的氣色卻是比往昔更佳!」
說著話,他側過身子,一繃助讓自只身後的個一老者。「柴具令,可識得王公柴孝和這才留意到,李言慶身後還跟著一個老者。看年紀,大約在五六十歲的模樣,一襲黑衣,形容清癮。相貌上倒也顯得平常,不過那雙眸子裡,閃爍著一種極為詭異的光彩。
柴孝和一怔,疑惑的問道:「敢問這位先生」
「太原王翅,無名小卒。」
「啊!」
「莫非是有「博物先生,之名的王景文先生?」
柴孝和哪能不知道王碧的名字。當他還年幼的時候,王顧就以「博物,而著稱,名揚天下。
王娟一笑,「未曾想,縣令也知王某之名。」
柴孝和突然間倒吸一口涼氣。
他此前還能自信滿滿,不把什麼人放在眼中。可是現在nbsp;nbsp;論名氣。論出身,王顧遠比他高出百倍。更重要的是。王姨的本事,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過驗證,否則楊諒也不會千里迢迢,把他從嶺南請到府中。只是楊諒有識人之能,卻無用人之術,以至於王顧難以施展才華。據說早在十三年前,王娟就已經被鄭大士所殺。怎麼他還活著?又跟李言慶一起?
柴孝和隱隱捕捉到了一絲靈光,駭然看著李言慶。
他現在可以肯定,李言慶一定是已經做出了選擇
雖然還不清楚,他究竟選擇了什麼人。可是柴孝和能夠覺察到,李言慶所選擇的人,定不一般。
強笑一聲,柴孝和連忙見禮,「未知王公駕到,柴某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這名士當中,也要講究資歷年齡。
李言慶雖名聲顯赫,甚至隱隱有宗師之名,可年紀擺在那裡;然而王娟可不一樣,他不僅僅是才華出眾。聲名顯赫。論輩分,他還是柴孝和的長輩。柴孝和又怎可能,依舊表現倨傲。
王須卻是微微一笑,受了柴孝和一禮。
如果說,柴孝和之前還能釋放出自己的氣場,以抗衡李言慶的氣場。那麼現在,在王碧面前,他根本無法釋放氣場,自然更難以和早先那般,與李言慶抗衡。
言慶和王翅走進涼亭,柴孝和也緊跟著上前。
不等李言慶開口,王碧搶先說道:「老朽嘗聞郎君言,柴縣令乃當世俊傑,忠義無雙。故而今日冒昧與郎君商議,一同前來與柴縣令相見。假死之人,冒然出現,還請縣令莫要怪罪。」
「學生怎敢怪罪nbsp;nbsp;先生乃今世大賢,學生早年就對先生之名,甚為仰慕,未曾想
先生莫要再稱學生官位,豈非折煞了學生。
但呼學生表字即可。令明今日能聆聽先生教誨,實一嘗生平所願。」
何謂前倨後恭?
此時的柴孝和,解釋的淋漓盡致。
李言慶和王娟相視一眼。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王翅說:「教誨二字,王某實不敢當。只是王某這裡有一件事物,想請令明予以建議。」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柴孝和。
而後王翅自顧自的說道:「李密斬殺張須傷,狸讓趁勢攻打虎牢關。不過卻被李郎君所阻。不過。那李密果然非同尋常,竟棄了騾讓。率蒲山公營,偷襲劉長恭,佔領了開封三城。
前些時日,市井流傳「瓦崗興,李當王,之謠言。
翟讓聞聽之後,立刻撤兵退守瓦崗寨,並宣稱與李密分道揚鍍李密如此情形下,會做如何打算?李郎君今日從蒙陽回來之後,和老朽談論此事。老朽也推測不出,故前來請教。」
剛開始的時候,柴孝和尚顯得神色自如,面帶淡定笑容。
可漸漸的,他臉色可是變得凝重起來
嚥了口唾沫,同時倒吸一口蔣氣:好毒辣的計策,這分明是要翟讓和李密,二虎相爭啊!
讖語一出,使得瓦崗成為焦點。
李密不取瓦崗,就證明不是天命所歸之人;但是若取瓦崗,勢必要和翟讓火並。如今程讓雖連遭敗績,聲望大減。可瓦崗塞畢竟是翟讓一手建立,他在瓦崗的地位,可非比尋常人。如果晚些時日,等李密的聲望越來越高,高到讓翟讓失去對瓦崗的控制時,李密可順勢取之。
可現在,李密就算不想取瓦崗寨,也不得不去。
一方面固然是那讖語所致;二一來,翟讓和李密決裂,等於讓李密失去了一個根基,所以勢必要奪取瓦崗寨。然則現在,李密聲望雖高。卻還不足以將瓦崗奪過來。即便是奪到手裡,也會令他聲望驟減。各路豪傑即便是嘻上不說什麼,可這心裡面,也會對李密生出顧忌。
再往後
李密若是能長勝不敗,還可以高枕無憂。
一旦遭遇失利,那麼就會使的他辛苦建立起來的聲望,毀於一旦。
大家是看你能打勝仗才來歸順。可你現在失敗了,會不會和早先奪取瓦崗一樣,奪走我們的基業?
這是二虎爭食之計!
從表面上看,李密得了天命,固然是佔了好處。
但實際上,在李密得了好處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將來,埋下了巨大隱患。
想出這條計策的人,可謂是機關算盡。
非常準確的捕捉到了李密目前最大的弱點。他起事的時間太多,雖有聲望,但又不足以令天下人臣服。在根基未穩的時候,將李密推到了神壇之上。一旦出現異狀,李密定然身敗名裂。
這一招很高明!
李密借用「桃李章,而起家。此人就用同樣的手段,還彼之身。
即便李密看出了這是一個陷阱,也不得不跳進去。總之,他跳進去是死,不跳進去,還是死。
柴孝和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看李言慶,又看了看王顧。
「王公這一手驅虎吞狼,果然高明。
狼死虎傷,可謂一石二鳥。令明nbsp;nbsp;佩服!」
在柴孝和想來,這等老辣的手段。非王瑕不能想出。
哪知王顧聽罷卻笑了。
他連連擺手,「令明以為,此為老夫所謀?哈哈哈,那令明可就錯了」此事乃李郎君一手安排,老夫也只是做些跑腿的活計,實不敢居功啊。」
柴孝和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駭然看向坐在一邊,旁若無人亨茶的李言慶。
喉嚨突然有些干,他強自一笑,深吸一口氣,看著李言慶,許久後開口道:「李郎君,果然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