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坐落在鞏縣南街的尹府豪宅中,尹宗道好像剛被幾十個壯漢強*奸過的小媳婦一樣,哭哭啼啼的向他的老子尹德哭訴。
尹家立足鞏縣已有六百餘年,可謂根深蒂固。
然則自尹勳之後,尹家人才凋零。加之五胡亂華,南北朝對峙的四百年動盪,尹家更是連番遭遇打擊。
東漢末年,尹家在滎陽郡幾乎是直逼鄭氏。可如今,管城鄭氏,滎陽盧氏……等諸多在東晉時期才落戶於滎陽的世胄分支,紛紛崛起。而尹家,已變成了地方的豪族。
豪族和世族,一宇之差,卻有天壤之別。
就以尹德而言,九品中正出身,他也只得了一個四品。
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尹家是何等的衰敗。
尹德年過五旬,生的白白胖胖,頗有富態相。
此時,他陰沉著臉,默默看著尹宗道,好半天一聲長歎,連連搖頭。
「爹,那個李言慶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我與他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平素見到他,也是畢恭畢敬,甚至對他李府的下人,也不敢有半點刁難。可是,他卻毫不念及舊情,竟在柴縣令面前造謠。這三年來,孩兒在任上是戰戰兢兢,盡心盡力。他憑什麼讓柴縣令,罷了我的官職?」
尹宗道說到委屈時,忍不住放聲大哭。
就在今日,柴孝和突然罷丄免了尹宗道縣衙法曹的官職,並令其閉門思過。
尹夫人一旁也說:「老爺,宗道說的沒錯……那李言慶實在是太過狠辣,哪有這樣子做事?」
「你給我住嘴!」
尹德突然作,厲聲道:「李言慶狠辣?他若是狠辣,你小命難保。
你可知你在鞏縣外攔截的人是誰?一個是紇豆陵氏族人,如今在蜀中出任眉山郡守竇軌之子,陽山府別將;另一個是前右驍衛大將軍,上柱園長孫晟之子。你說人家偷你的馬?可你知不知道,那匹馬是長孫大將軍的坐騎?難不成,是長孫大將軍偷了你的馬?
還有,當初我使你出任法曹,是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光復門媚。
可你看看,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麼事情?僅是攔截過往商戶,收受費用就高達萬貫。難道我尹家缺少這萬貫錢帛?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如若捅到洛陽,按大隋律判罰,你人頭不保。
柴縣令,還算是給我尹家幾分薄面,只是罷丄免了你的官位……」尹宗道母子,頓時啞口無言。
關於徵收過路費的問題,還是尹宗道的母親,尹夫人出的主意。
尹宗道花錢大手大腳,出仕以後,更是找到了名頭,時常吆五喝六,花天酒地。尹德一開始也沒在意,但後來卻現,尹宗道花錢過於囂張。為避免引起他人的窺視之心,尹德就停止了尹宗道的月例。可憑著衙門裡的那點體祿,還不夠尹宗道喝一頓花酒,如何能夠用。
尹夫人先是暗中給予,時間久了,她的私房錢也漸漸告馨。
於是母子二人私下合計,就想出了這徵收過路費的招數。尹宗道身為鞏縣法曹,擔負刑獄治安的責任,盤查過往客商,倒是名正言順。而那些行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紛紛交納費用。這過路費也不算多,大宗行商十貫,小行商一貫,基本上不會引他人注意。
問題是,鞏縣是齊魯、江淮、河北通往洛陽的要地,每天行商絡繹不絕。
早年間太平盛世,一天下來能有百餘隊商戶通過。如今世道漸亂,商戶減少,可一天也能有十幾隊,乃至幾十隊。一天下來,輕輕鬆鬆百餘貫收入是不在話下。尹宗道也是個聰明人,不敢一個人獨吞,就分出一部分給手下,還有一部分交給主官,荊下部分則由他掌握。
這兩年多下來,他收入過萬,自然過的逍遙快活。
只是從律法上而言,尹宗道私設關卡,算是欺君之罪,按律當斬。
尹德沒有半點誇張之處,私設關卡,貪墨過十貫者,就要被砍頭。尹宗道貪墨萬貫,弄不好,整個尹家會因此而滅亡。
尹宗道擾豫片刻,擾自不太服氣。
「我私設關卡是沒有錯,可如今各地縣府,私設關卡的人多了去,為何偏偏找我的麻煩?
爹,我的意思是說,咱尹家好歹已立足鞏縣六百年,也算是土生土長的鞏縣人。從前那李言慶沒有來的時候,咱家是鞏縣的第一家族。就算是縣令老爺,也要恭恭敬敬的對待我們。
走到街上,哪個見到咱們,不稱一聲尹老爺,尹公子?
可現在,自從李言慶搬來鞏縣後,咱家的風光,全被他一人拎了去。就拿三年前開設粥棚的事情說吧,本來咱家存了那麼多糧食,只因為他說了一句要救濟百姓,就拿出來了一大半。結果呢,好處全讓他李言慶拿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李言慶是鞏縣第一善人,可爹的功勞,又有誰知道?只怕就連這鞏縣本地人,也是念他李言慶的好,而不記得爹的善舉。
長此以往下去,我尹家遲早會被他李言慶取而代之。
爹您一直說要光復門媚,可如今只要有那李言慶在鞏縣一日,就無咱尹家出頭的那一天啊!」
尹宗道這一番話,正說到了尹德的心坎上。
的確,李言慶一家遷移鞏縣,給他帶來的壓力,著實巨大。
從恭鄭世安在世的時候,尚表現的不甚強硬。畢竟是管家出身,鄭世安在考慮事情上,往往顧忌方方面面。而且當時言慶沒有隨行過來,鄭世安也顯得很低調,有些時候,甚至會退讓。
可自從李言慶回來以後,其家族展,越強橫。
原以為脫離了鄭家,李言慶會一蹶不振。可不成想,李言慶和鄭家脫離了關係後,竟似脫疆的野馬,再也控制不住。與楊玄感一戰,李無故之名深入人心;開設粥棚,令滎陽人無不稱讚。
最可怕的是,鄭家、潘家、盧家、崔家……
這些滎陽本地的世胄豪門,對李言慶保持了一種善意態度。
而言慶早年交友廣闊,文名響徹士林。在獲得爵位之後,更是變得無比強盛。以至於鞏縣本地人,言及鞏縣「必談李言慶。這種風頭,絕非尹家可比。尹德雖然不說什麼,甚至於會主動配合李言慶,可心裡面,難保會感覺不舒服。畢竟,李言慶沒來之前,尹家才是鞏縣第一豪族啊!
如今,李言慶在鞏縣已站穩了腳跟。
他有名氣,有田產,更兼具家財萬貫,可謂滎陽一方富豪。
而且,因雄大錘祖籍鞏縣,也對言慶立足產生巨大作用。昔日雄家村的人,如今有七成是李言慶家的佃戶。雄家村的人口雖則稀少,可是帶來的效用,卻無比巨大。這也是尹德早先,沒有考慮到的情況。
「老爺,如今鞏縣人只知李無故,而不知尹家……宗道說的沒錯,長此以往,如何得了呢?」
尹德說:「那你們想要如何?」
「爹,李言慶欺人太甚,留他不得!」
尹宗道脫口而出。
尹德臉色頓時大變,連忙起身,走出屋門,朝四下看了一眼,回身喝道:「孽子,休得胡言。」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隔牆有耳啊!
尹夫人說:「老爺,宗道的確不該說這樣的話,可也不是沒有道理。
他如今風頭雖盛,但是氣候未成。李府固然是聲名響亮,可全都是衝著那李言慶而來。李言慶沒有兄弟姐妹,而且尚未成婚,膝下也沒有子嗣。他若是……李府上下自然會亂成一團。
說不定,老爺還能借此機會,得些好處!
您不是一直說,李言慶的兩個管家,都是人才。如果李言慶沒了,老爺不就有機會,收入毅中。」
尹德面色鐵青,「這孽子不懂事也就罷了,你這婆娘又湊什麼熱鬧?
那李言慶,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嗎?今天的話,我權當沒有聽見。以後你們也不許再提此事。」
尹德說完,甩袖離去。
尹宗道頗有些委屈的說:「娘,爹這個樣子,我們以後等著被欺負吧。」
可尹夫人卻笑了!
「宗道,莫要著急,你爹他……自有主張。」
所謂知夫莫於妻,身為枕邊人,尹夫人對尹德,再瞭解不過。
「你是說……」尹宗道頓時興奮起來。
尹夫人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我兒,咱們只需在一旁觀瞧,看那李言慶,能囂張幾時。」
算算日子,高夫人一家來到鞏縣,已有十日。
一開始,高夫人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適應。可時間長了,她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在這座李府中,她該以什麼身份出現?雖則李府上下對高夫人一家畢恭畢敬,但心裡終歸不太自在。
沒錯,觀音婢的確已許配給了李言慶,但畢竟沒有過門。
就算是過門了,她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李家啊……特別是於禮法上,不太合適。弄不好會給言慶招來閒話。然而,她一家現在,也沒什麼可以依靠的人了。兄弟高儉高士廉,被配嶺南。
如果沒有言慶這個女婿,高夫人說不得會去投本高士廉,可現在
既然女兒的事情已經敲定,那就需要從決斷。李言慶年十九歲,按照慣例,可以成親。但成親之後,女兒也要有個娘家不是?高夫人把長孫無忌找來,商議一番,決定在鞏縣購置產業。
這一來高夫人不想離女兒太遠,二來長孫無忌如今也加入了麒麟館,協助薛收編撰聖賢注。
言慶聽說之後,不敢遲疑,連忙尋找合適產業。
對古人而言,置業是一件大事,馬虎不得。但李言慶也知道,這個產業只是臨時的,日後最多是作為別莊。長孫家的根基,是在洛陽,在霹靂堂。雖然長孫無忌嘴上沒有什麼表示,但在心裡,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將霹靂堂重新收回,重新振興門媚。
對於歷史上,長孫無忌是如何振興門媚,收復霹靂堂?李言慶不清楚,史書裡似乎也沒有記載。
想必是和無垢嫁給李二有關!
可是現在,無垢已和自己有了婚約。
讓李言慶再去把無垢讓給李二?那斷不可能。即便言慶心裡還有抱大腿的想法,但卻不能以綠帽子作為代價。隋末時期,由於五胡之亂,禮樂崩壞。人們對綠帽子是司空見慣,可不代表著,李言慶能接受這種事情。自己的未來,還是有自己來掌握,靠老婆出位,非純爺們兒所為。李言慶,要做純爺們兒……
所以,高夫人要置業,李言慶很上心。
但他選了幾個地方,長孫無忌都不是很滿意。一連十幾天,他和長孫無忌,就忙於本波此事。
眼看著初夏來臨,天氣一日日炎熱。
這一日,李言慶從雄大錘一個族侄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
位於鞏縣東南大約五里之處,有一個名為毫丘(今鞏義市魯莊鎮)的地方,有一座廢棄的塢堡式田莊。
背靠緱山,距離百花谷麒麟館,不過三四里地。依洛水分支而建,面積大約有二百多畝地……據說,那本是魏晉時期鞏縣豪族嵇氏產業……哦,提起嵇氏,李言慶就想起了嵇康。
不過這座塢堡,並非嵇康所建,而是西晉初年嵇氏家族另一位名人,嵇含所造。
嵇含是西晉時期的名士,醉心於花草樹木。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嵇含是個植物學家。他著有一部《南方草本狀》,也是世界上最早一部地方草木志,在後世的科學價值非常高。如今麒麟館中,就收錄有嵇含的手稿。
「四哥,以為此地如何?」
李言慶帶著長孫無忌,參觀罷塢堡之後詢問。
西晉末年,由於戰事頻繁,作為中原腹地的鞏縣,自然深受其害。
當時許多世胄豪門,都建有塢堡。如同一座小型城堡一樣,裡面可以存放糧食輜重,還畜養私兵。
嵇含這座塢堡,在晉朝東渡之後,就徹底廢棄,早已荒蕪。
這些年來,始終未有人開墾,是因為塢堡的土地,大都是石灰岩地面,不適合耕種。不過想那嵇含當初,也未必就是為耕種田地吧。塢堡中雜草叢生,然則塢堡的輪廓,大致完整。
長孫無忌很滿意!
一方面是價格很合適,另一方面,塢堡形式的建築,有利於安全。
「這裡原本是崔家的產業「……
李言慶介紹道:「不過一直沒有利用。四哥若是滿意,我這就派人去洛陽,和崔善福商議,想來問題不大。
只是這裡廢棄已久,要整治起來,還需費些手腳。
這樣吧,咱們回去之後,我就讓馬三寶負責這件事情。順便讓他去滎澤招攬一些人手,也可以減輕滎陽的流民負擔……恩,把塢堡重新修建起來,再添些奴婢。等修好以後,我會著人調派百名護衛,負責保護塢堡安全。還有,四哥你這裡需有人操持,不知可有合適人選?」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這些事情,就交由賢弟安排。
我只管到時候搬進去安住,其他事情……呵呵,聽說許敬宗,又敲來了一筆心意?」
在麒麟館待了一段時間,長孫無忌的心態,已生了巨大變化。
他看到麒麟館中收錄有許多學子,幾乎全都是免費進學。甚至李言慶,還會給予一些資助。
僅百餘學子,每年也要有近萬貫的支出計劃。
若不是有許敬宗背負惡名,還真是一件麻煩事……
加之這些日子和言慶一同出入,長孫無忌更相信了自己的猜測:言慶絕對是胸懷大志,非等閒人。
「既然如此,我就讓黨家兄弟過來。
他們的武藝雖說不上高強,但也隨我多年,可以信賴。若在軍府中,校尉可能勉為其難,但為旅帥,卻還算合適。如今麒麟衛有蘇烈操持,他三人也閒散許久,也算給他們找點事情。」
「此三人,大善!」
長孫無忌輕輕頷,表示贊同。
他知道,言慶現在手中的武將,不過十人。
闞稜雄闊海,肯定不可能給他,就算是給他,他也未必同意。
沈光,那是李言慶的心腹;馬三寶,更主持著李府大小事務……竇家四兄弟中,竇孝武如今在徐世績麾下效力,為一團校尉。其餘三個,年紀還小,擔不得重任。算來算去,也就是黨士傑三兄弟最為合適。李言慶開口就把黨家三兄弟給他,足以說明,言慶對他很看重。
有黨家三兄弟率領護衛,塢堡安全無虞。
加上自家那幾十個奴僕,等塢堡建成之後,再補充一些人……
長孫無忌完全不去考慮費用問題。他也知道,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李言慶自會安排妥當。
家園尚未建成,其構架已具雛形。
長孫無忌心情自然大好,和李言慶又周轉了一會兒,一行人踏上回程路途。
「崔善福,能同意嗎?」
在路上,長孫無忌還有些顧慮。
李言慶笑道:「老崔是個爽快的人,實在不行,我讓李玄道前去找他說項,他定然不會拒絕。」
李玄道,就是隴西李氏李行之的兒子(歷史上李世民設立的文學館十八學士之一)。
如今也在麒麟館中,擔當一個書院的院長,協助孔穎達,編修五經。長孫無忌也知道,李言慶和崔善福關係非常密切,自然不無答應。
「對了,下個月就是宏毅大婚之日,咱們一起前去觀禮吧。」
長孫無忌眉頭一攢,輕聲道:「言慶,你和觀音婢的事情……」
他本想說:你和觀音婢何時成親?
卻在這時候,前方突然一陣騷亂。緊跟著一拔人馬,從山灣後轉出來,約有百餘人,攔住了李言慶等人的去路。
「此山是我開,此路(路是栽的麼,☉﹏☉b汗一個)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為一個相貌兇惡的彪形大漢,胯下一匹大青馬,掌中一把沉甸甸的金背砍山刀,厲聲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