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言氏,曾是河洛地區一個頗有名氣的家族。
注意,是家族,而非世族。論歷史,言氏家族的歷史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家關東世族的歷史。若要追溯起來的話,甚至能追溯到春秋戰園時期。不過言氏並非以禮樂詩書而聞名,傳承的是兵器的製作工藝。言氏歷代皆有大匠,從最早期的銅劍銅戈,到後來聞名天下的制槊技藝。
可以這麼說吧,歷代名將,必以得言氏出品的兵器為榮。
據言氏族譜上記載,兩晉時期,冉魏君主,以善戰而聞名天下,殺胡令名揚四方的大將冉閔,善使青鋒矛,屠龍戟,正是出自於言氏之手;後又有北齊大將高敖曹,曾得言氏贈槊。
至言虎一代,周山言氏已傳承有二十八代,可謂是兵匠之中的世家門閥。
不過,到了言虎這一輩兒的時候,其嫡傳只剩下他這一支。原因很簡單,既是兵匠大家,自然會被各方勢力所招攬。得勢時威風凜凜,失勢時狼狽不堪,漸漸的言氏族人,人丁稀少。
言虎只才一個妹妹,嫁給了西魏八大柱國之一李虎的孫子,也就是因與北周趙王宇文佑密謀刺殺揚堅的李璋之子,李孝基。按道理說,李孝基身為關隴貴族後裔,也算是名門世家,言家雖說聲名響亮,卻終究是匠人出身,品秩卑賤。二者本不可能結合,可李孝基當時,正在難逃,屬於落魄貴公子類型,與言虎的妹妹一見鍾情,並很快的成親,還生有一子。
這其中,頗有些浪漫韻味。
只是這個結局,卻不甚美好……
揚堅最終還是現了李孝基的蹤跡,命當時代父前去大興城面聖的俚帥寧長真,率本部人馬,圍攻言家村,也就是言慶重生後所見的那一幕。李孝基正好不在家,故而逃脫了性命。
可言氏一家滿門,除了言虎和他的外甥之外,全部被寧長真殺死。
揚堅之所以用寧長真,而不用朝中其他人出手,並非沒有原因。當時言虎聲名正盛,與朝中許多名將,關係甚好。長孫晟、史萬歲、賀若弼以及魚俱羅等等,都和言虎才交情。而寧長真是南方俚帥,說穿了就一個蠻子,自然不可能認識言虎。所以由他出手,才算是最妥的。
「我帶著我那甥兒,殺出重圍後,一路逃亡。
可寧蠻子卻緊追不捨,我亦擔心,這樣子逃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我若死了不要緊,可我那還在襁褓裡的婆兒……所以,我在中途將甥兒藏於一塊石頭縫裡,然後自己吸了寧長真,繼續逃亡。」
曇宗,不,也許應該稱呼他言虎才是。
他坐在言慶身旁,娓妮道來。
對於這麼一段過往,雖說已過去了十五載,可畢竟親身經歷,言慶記憶擾新。他最想知道的是,言虎怎麼變成了和尚?
言虎已經就這件事情,找鄭世安確認過。
並且在得到了鄭世安的同意之後,才會坐下來,和言慶講述。
屋外,沈光、雄闊海、闞稜三人,外加細腰四眼兩頭獒犬,沉靜守護。蘇烈和竇孝武,則帶著元從虎衛,在大宅中警戒。大宅外,還有黨家三兄弟與謝安民,率百名護衛巡邏週遭。
整個大宅,守衛森嚴。
言虎接著說:「我很慶幸這麼做,因為後來寧長真還是追上了我,並且在嵩山腳下,和我大戰一場。這傢伙的武藝的確厲害,我略有不如,再加上他有十八俚衛助戰,我被打下了山谷。
醒來時,我就躺在少林寺裡。
救我的人,也是我的師父,少林寺的一位老僧。我在少林寺中,整整養了三個月的傷,才算能下榻。而後我急急忙忙趕回安置我甥兒的那個地方,卻現,我那甥兒……我當時也唯有祈求佛祖保佑,能讓我甥兒得以脫險。可實際上,我也有些絕望,荒山野嶺,難保我那甥兒……
沒有找到甥兒,我就返回少林。並在我師父的安排下,出家為僧。
一晃十五年過去,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我那甥兒。可沒想到,「白雀寺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現你的名宇,竟然與我那甥兒一樣。而且你的長相,也頗似我那苦命的妹子。本想觀察你一段,沒想到你卻跑去了峨媚山。之前,我也聽說你的遭遇,想過來看你。可沒憑沒據,我實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釋。若非今天我途徑鞏縣,看你昏迷在林中,胸前掛著這枚長命鎖。」
「我……」
「言揚行舉,慶雲祥鳳。」
言虎眼中含著淚光,輕聲道:「這還是你爹給你起的名字。為了這個名字,我還和他吵過一架。
我問過世安公,得知他已告訴過你的身世,才大著膽子,向你說這些話。
如果你還在鄭家,我絕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可你現在……也正是李家祖上才靈,你改姓之後,又恰好姓李,正該天意。言慶,你本姓李,叫李言慶。而你爹,就是當今唐園公李淵的堂弟,名叫李孝基。不過你爹如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十五年來,我從未聽到過他的消息。」
言慶的腦袋,嗡嗡直響。
他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是……李淵的侄子?
李孝基,李淵的堂弟,李基!
本能的,言慶把這三者之間,拉扯在一起。剎那間,他豁然開朗,許多疑問,一下子明白過來。
言虎說,他長得像他母親。
李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對他就頗有些與眾不同。對於這個問題,言慶一直沒有想出答案。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正因為他長得像母親,又名叫言慶,所以才讓李基,對他另眼看待。
師父,父親?
李言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是我舅舅?「
『舅舅』兩字出口一剎那,言虎虎軀一震,眼淚差點就流下來。
他用力點點頭,「玉娃兒,我就是你的舅舅。」
玉娃兒,是言慶的豸垢。言慶只是在重生之時,曾聽那個柔弱的女子,他這一世的生身之母呼喚過。也許在這個世上,知道他這個乳名的人,不會過兩個。一個言虎,另一個……
「你在白雀寺,救過我?」
言虎笑著,流著淚:「我如今在少林寺出家,忝為武僧監院,法號曇宗。」
「你是,曇宗?」
李言慶對,曇宗,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少林十三根僧之,曇宗這個名字,在後世也頗有名氣。似乎很多拍攝少林寺的影視作品中,都有過提及。而這一世,他也聽過曇宗這個名字。白雀寺遇險之後,他知道了有一個善使兩頭蛇的少林武僧。原本還準備去少林寺拜會一番,可由於種種原因,最終未能成行。
曇宗,是我舅舅?
李言慶一時間,有些無法反應過來。
天亮之後,鄭世安過來探望言慶。
此時,這大宅門裡知道言慶甦醒過來的人,並不多。除了鄭世安、王正之外,言虎、沈光和謝科知道言慶已經甦醒,還有裴淑英,也得到了消息。不過裴淑英覺得,不應該把言慶甦醒的消息傳出去。一方面可以增加鄭家的壓力,令其不敢輕舉妄動;另一方面,裴淑英還有其他考校。
「揚玄感前次派人請你,頗有些古怪。」
裴淑英頗為體貼的給言慶喂湯藥,一邊低聲道:「我總覺得,揚玄感最近有些不太正常。
他奉命鎮守黎陽倉,把持著隋軍輜重補給。
可不知為什麼,卻一再推脫輜重供應。黎陽倉是河北輜重重地,並不存在任何輜重短缺的問題。他這樣推脫,我總覺得他別有用心。而且,他此前還大肆招攬人手,甚至連我表兄裴爽,也被他括募帳下,出任幕僚。他如今與李密走的非常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小妖,他此前招攬你,恐怕另有目的。我覺著,你最好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以免受他牽連。」
揚玄感,楚公揚素之後,禮部尚書,柱國將軍……
可是在裴淑英眼中,卻似乎頗為不堪。如果換一個人,未必能聽得進去裴淑英這番話語。畢竟揚玄感的腦袋上,掛著一個又一個的光環。言慶如今被罰閉門思過,正需要有人扶持。如果真的有揚玄感這麼一個幫助,倒也是一個好事。可偏偏,言慶知道揚玄感打算幹什麼。
他的身子骨很虛弱,雖說言虎出手救助,畢竟失血過多,一下子也恢復不過來。
「姑姑,你的意思,是不是借助此次受傷的機會,拒絕少園公的招募?」
「正該如此。」裴淑英正色道:「揚玄感能幫你多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揚玄感能給你的幫助,其他人一樣可以給你。崔至仁崔縣公,我父親,李國公,竇夫人……還有漢陰太守,左武衛大將軍馮盎馮大將軍,麥孟才兄弟。這些人若要聯手保你的話,就算陛下對你心存不滿,也會三思而行。我還聽說,皇后對你的感官也不錯,有這麼多人,何需揚玄感?」
「那您的意思是……」
「對外繼續宣稱,你仍昏迷不醒。
揚玄感若知道了這消息,想必也不會再想招募你。如此一來,咱們可以隱於暗處,靜靜觀察。」
言慶連連點頭,「就依姑姑說的辦。」
所以,言慶甦醒的消息,連竇夫人一家三口也不知道。
眼見著初夏將至,竇夫人急於前往太原,有些等不及了。於是在言慶受傷七日之後,竇夫人告辭離去。
臨定時,她還派人前往洛陽,通知了竇家。
竇威又派來了百餘人,駐守在鞏縣別莊。那意思是:我們竇家決意要保半緣君了,如果誰再想對他不利,那就是和我竇家做對。
其引申之意,也是警告鄭氏,不可輕舉妄動。
殊不知,此時在榮陽鄭氏族中,也亂成了一團麻。誰也不知道,這刺殺言慶的事情,是受誰指派。但大部分的懷疑,全都集中到了鄭善願和鄭元壽的身上,這也讓著經堂二老,壓力很大。
這兩人一方面很高興,高興言慶身受重傷,讓他們出了一口惡氣。
另一方面,他們又很委屈。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們指派,可他二人很清楚,這事情和他們無關。
這冤枉,才真是百口莫辯。
言虎暫時留在了鞏縣,派覺遠返回少林,通報消息。
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外甥,他可不想就這麼分別。即便少林寺到鞏縣,不過大半天的路程,他也不想這麼走。大約十五天後,裴淑英讓人對外宣佈,言慶甦醒過來。可實際上呢,言慶此時已經可以在毛小念和裴翠雲的攙扶下,下榻行走。
本來,他的傷勢不可能這麼快恢復。
可無奈何言虎等的心急,讓覺遠從少林寺討來了兩枚大還丹,並且以氣功每日推拿,活絡經脈,幫助言慶,康復身體。
這一天,言慶正在毛小念的攙扶下,在花園裡行走。
沈光突然跑來稟報:「公子,莊外才兩黃冠求見,自稱是在峨媚修行,乃您在蜀中的故人。」
世界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