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大海在出獄後的第二天,就搬入正俗坊。
不過看得出。他好像有一些緊張。站在中堂大廳的門廊下,頗有些拘束的扭來牛去。直到鄭言慶一身單衣,從迴廊盡頭出現,他這才好像放輕鬆了一些。
昨天晚上,雄大錘對他說:「大黑子,你年紀也不小了,家裡雖說不缺你一口飯,可呆在這邊,你將來最多就是個衣食無憂。你不會打理生意,也不懂的和旁人交往,留在家裡也幫不上你叔父的忙。所以,叔爺想了很久,決定讓你去鄭家。
慶娃兒將來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人,他又是你大哥,跟著他,叔爺也能否放心。」
對於鄭言慶,雄大海始終懷有一份尊敬和感激之情。
所以,讓他去跟著鄭言慶,他也沒啥意見七不過雄大錘又和他說了很多關於鄭言慶的事情。雄大海雖然腦袋不算靈光,但最多是遲鈍了一點,和呆傻挨不上邊。
沒想到,那個比他小,個頭又比他低的哥哥,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名氣。
雄大海不免感到了一絲緊張。
他害怕自己做的不好,或者做錯了事情,鄭言慶會把他趕回去,那樣可就是丟死人了。
當雄大錘和鄭世安在中堂裡說話的時候,雄大海不免忐忑不安。
不過,當他看見鄭言慶的時候,緊張的心情,似乎減弱許多。這一年來,鄭言慶探望他的次數,甚至比他的家人還多。每一次看見言慶,雄大海就會很輕鬆。
「哥哥!」
他憨憨的上前問好,不過聲音還是有些澀。
原來,這個哥哥竟然是官,而且還是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鄭言慶疑惑的看著雄大海說:「大海,你站在這裡做什麼?自己來的?你叔爺呢?」
「叔爺在屋裡和鄭爺爺說話。」
「哦!」
鄭言慶當然知道,雄大海會來鄭府跟隨他。
這也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的馴青。於是拍了拍雄大海的屁股,他邁步走進了中堂。
「言慶啊,你來的正好,你大錘子爺爺把大海帶來了。」
「哦,我看見了!」
鄭言慶先向鄭世安三人行禮,然後退到鄭世安身後,好奇的問道:
「雄爺爺,您和大黑子說什麼了?我看他挺緊張的,在外面晃來晃去。
呵呵,您可別嚇他。「「我跟他說。讓他聽你的話,好好跟著你,保護好你的安全。
如果惹了禍事,或者被趕回去,我也不會再認他這個侄孫」,慶娃兒,以後就要辛苦你,好好調そ教一下這傻小子。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可千萬不要客氣啊。」
言慶聞聽,不禁啞然失笑。
「沒那麼嚴重,大黑子挺不錯。
我教他的東西,也練得很好……,雄爺爺,您嚇到他了。呵呵,我這就帶他去安頓住所。以後就讓他和沈光跟著我就是了。雄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善待大黑子。」
有了鄭言慶這一番話,雄大錘似乎也放下了心。
於是,鄭言慶離開中堂,帶著雄大海來到他的住所。言慶的住所,是在後宅裡的一個獨立院落。有五間正房,還有三間偏房,一個馬廄。馬廄裡有四五匹馬,不過玉蹄兒不在這裡,而是散放在房後的花園中,沈光在那裡建了一座馬棚。
除了鄭言慶之外,朵朵和小念各有一間房舍。
剩下兩間,則打通成了一間,是鄭言慶的書房。沈光佔了一間偏房,鄭言慶把雅大海安排在另一間偏房中。還有一間,則變成了細腰和四眼的住所,位於月亮門的旁邊。
鄭言慶把雄大海介紹給了大家。
然後說:「大黑子,以後你就住在這裡。看看缺少什麼,就告訴小念。出去往右拐,是後花園;往左走,則是演武場。我這裡沒什麼大規矩,只是別太吵就行。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沈大哥請教……恩,大概就是這些,你記住了?」
雄大海點點頭,「記下了。」
「大黑子,你平日裡都喜歡做什麼?」
「嗯,沒什麼。以前在家的時候,幫叔叔鍛打,或者送送貨。
後來在牢裡。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平時也就是打打拳,練練你教給我的功夫。」
這麼好的一塊料子,不練武實在可惜。
朵朵看著雄大海裸露在外,那兩隻黑粗,虯起的肌肉,輕聲道:
「小秀才,不如讓大黑子好好學習武藝。依我看,他也不是讀書的材料,不如讓他專心的練好武藝。
恩,哈公公所創的降龍伏虎功,倒是挺適合他這體型,你覺得如「降龍伏虎功?」
鄭言慶詫異道:「和你以前教我的降龍功,有什麼聯繫嗎?」
朵朵咯咯笑道:「差別可大了……降龍功只是一門築基的功夫。
降龍伏虎功則不一樣。是哈公公在這過去十年中獨創出來的功夫。練起來也不算複雜。原本想傳授給護法弟子。可後來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一直就放在我這裡保存。」
若是哈士奇創出來的功夫,肯定不一般。
要知道,長孫晟曾不止一次的誇獎哈士奇的功夫,說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高手。
單打獨鬥,恐怕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這也是楊廣密令房彥謙和長孫晟,務必除掉哈士奇的一大原因,試想,這麼一個人若是活著,將會是懸在楊廣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永遠不得安寧。
「大黑子,那你以後,就跟朵朵姐姐學習吧。」
哪知,雄大海頗不情願,「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我一根指頭就能打倒她。」朵朵一聽這話,頓時不樂意了。
「黑大個,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我不是看不起你,你這麼小,又這麼瘦……「那你敢不敢和我比試一下?」
「唔。那有什麼不敢……不過俺害怕,你這麼嬌嬌小小,萬一打傷了你,我哥哥豈不是會不高興?」
鄭言慶和沈光,不由得大笑起來。
只笑的朵朵粉靨羞紅」,好,那我倒要看看。究竟誰打傷誰。」
朵朵較真了!
鄭言慶連忙上前阻攔,可是朵朵死活要和雄大海比試。無奈之下,言慶只好答應。
不過沈光輕聲道:「公子不必擔心,依我看,大黑子不是小娘子的對手。」
「哦?」
「小娘子的基本功比我還紮實,顯然是受高人指點。論力氣,她肯定不是大黑子的對手,但是若較量起來,兩個大黑子,也未必能打得過她。莫忘了,她是誰的弟子。」
是啊。朵朵雖然不是哈士奇的弟子,但要說哈士奇沒指點過她,鄭言慶打死都不會相信。而且,以朵朵練功的刻苦程度,她的水準就算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於是。鄭言慶把朵朵和雄大海帶到了演武場。
「沈大哥。你說以大黑子這塊頭,讓他用什麼武器好呢?」
「他這樣子,依我看用刀劍槍棒都不合適。最好還是用那種拙力沉重的兵器。
所謂一力降十會。
這傢伙力氣大,上了疆場根本不需要什麼技巧。只要敢打敢殺,絕對是一員猛將。」
「唔!」
鄭言慶剛準備開口,就聽場中噗通一聲,扭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坐在地上,驚訝的看著朵朵。他猛然站起來,大吼一聲:「這不可能……你耍賴,咱們再比過。」
說著話,他做勢一個虎撲,衝向了朵朵。
朵朵也不慌張,原地錯步一讓,纖手搭在雄大海的胳膊上,腳下使了個絆子,嬌軀猛然力,向上一靠。雄大海登登登立足不穩,一個嘴啃泥,就摔在了地上。
「服不服?」
「不服!」
「那再來……言慶看出來了,朵朵的身手,絕對在雄大海之上。
她使用的是類似於四兩撥千斤那種內家招數。看似輕柔,卻招招暗藏殺機。雄大海雖粗通力量的使用技巧。但對於已經化力成勁的朵朵而言,顯然不是在一個檔次。
他一身黑色半臂單衣,腰中紮著大帶。
鄭言慶突然說:「沈大哥,你說讓他學斧如何?」
「長鉞嗎?」沈光說:「那玩意兒可是難練的很,看著威風,可練起來卻很難。」
「不是長鉞,是雙斧。」
不知為何。鄭言慶腦海中浮現出水滸傳中,那一百零八將裡的黑旋風李逡。再看眼前的雄大海,除了沒有那鋼針似的絡腮鬍子,論體型,論力氣,可比李遣強。
「雙斧倒是簡單些,也容易練。」
沈光輕輕點頭」,不過這樣一來,大黑子就只能成為步下將。練雙斧,可做不好馬上將。」
「步下將就可以了……你看他這年紀,現在學騎術,恐怕也難以精湛。倒不如做個步下將。呵呵,這傢伙要上了疆場,就算是步下將,照樣是萬夫不擋之勇。
恩,就用雙斧。連他的綽號我都想好了:黑旋風。」
「嗯。這名字妥帖,比我那『肉飛仙』的綽號還要響亮。公子果然厲害,隨口一說,就遠勝他人。」
沈光連連點頭,表示對這個綽號的讚賞,順手還給了言慶一記馬鄭言慶笑著罵了一句,抬頭看去,卻見雄大海再一次被朵朵摔飛出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雄大海被朵朵捧了十幾個跟頭。也搭著是他皮糙肉厚,若換個人,這十幾個跟頭下去就算是不能骨斷筋折,想站起來卻不容易。
「服了。服了,我服了!」
雄大海趴在地上,連聲大叫。
毛小念在一旁咯咯直笑」,大黑子,那你還答應跟著朵朵姐姐學?」
「姐姐。我願意了。」
雄大海大聲回答。
只是他的年紀比朵朵要大一些,卻叫朵朵姐姐,讓朵朵感覺好生尷尬。
鄭言慶笑著起身,「大黑子,那從今天開始,你就跟朵朵習武,要聽她的吩咐。
我去找大錘子爺爺,讓他給你打造出趁手的兵器來。
好了,現在去洗洗吧……灰頭灰臉的,一會兒雄爺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雄大海撓撓頭,憨厚的笑了。
就這樣,雄大海在鄭家,算是安頓下來。
天氣漸漸轉涼,剛過了十月初三,洛陽下了一場小雪之後,氣溫陡然疾降,變的格外寒冷。
往年都是到了十月中,才會使用火盆。
然而在這一年,剛過了立冬,火盆子火塘子就開始紛紛使用,也使得洛陽坊間的炭價迅攀升起來。用炭的人太多了,以至於賣炭翁們的生意!變得很紅火。
長孫晟的病情,也在立冬之後,陡然加重。
秋高氣爽時,長孫晟的病情有了好轉。甚至有一段時間,可以手把手的指點言慶練箭。
騎馬舞槊顯然力不從心,包括傳授箭術時,也是多以口授為主。
不過當時看他的情況,的確是好轉了許多。
甚至連巢元方探訪時,也認為不會有大問題。之後,巢元方奉命前往長安。編纂《諸病源候論》,離開洛陽。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長孫晟快好了。很快就能重掌大權。
可是。一場突如其其來的雪,卻讓長孫晟一下子病倒。而且病得非常突然。
以至於包括高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楊廣親自過府探望,並下旨命人將巢元方從長安接回來。但為時已晚……按照巢元方的說法:大將軍此次乃舊疾作。此前剿殺哈士奇時,已經傷到了內府。而今氣溫疾降,使得寒氣入骨,更使得舊疾加重。加之大將軍操勞過多,以至於病入膏肓,難以救治。
言下之意:他死定了!
「夫人,孩子們呢?」
長孫晟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夜半時分。
屋子裡擺放著三個火盆子。炭火熊熊,使得房間裡的溫度悶熱。
高夫人輕聲道:「恆安和行操連日操勞,我讓他們回房休息了「無忌在高儉那邊,觀音婢陪了你一下午,怎麼也不肯休息。言慶剛哄著她,去睡了。」
「言慶還沒走嗎?」
高夫人眼睛紅紅的,輕聲道:「言慶沒走。你昏迷這兩天,他一直呆在府中。
如果不是他照顧觀音婢和無忌,真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季晟,你收了一個好徒弟。連裴公都說你好福氣「這兩天,也真是辛苦了他。」
「朝廷那邊……」
「莫要再說公事了。陛下曾委託皇后前來,讓你好好休養。皇后說,陛下暫免去了你右驍衛大將軍之職,同時調韋雲起前來,接手你的職務。等你身子大好了,還要委以重任……皇后還說,陛下已徵召各地名醫,前來洛陽,為你診治。」
看得出來,楊廣對長孫晟真的是非常在意。
長孫晟點了點頭」,若有韋郎君接掌右驍衛,我可以放心了!」
韋郎君,是治書侍御史韋雲起的暱稱。此人出身京兆門閥韋氏家族,是北周名將韋孝寬的後人,素以奇謀而著稱。大業元年,也就是公元旺年,他未用隋朝一兵一卒。俘虜契丹四萬餘人,從此令契丹人服服帖帖,不敢有任何異心。
隋焰帝得知後,親自推薦他為治書侍御史之職。
不管是從治兵的手段,還是從戰術思想而言,韋雲起都是長孫晟最得力的接班人。
長孫晟舒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也卸去不少。
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長孫晟心裡很明白,他可能不行了……其實,早在兩三個月前,他為了剿殺哈士奇,不惜舊疾作,強行連續施展十三連珠箭法,已傷了根本。後來經過治療,將傷勢壓住。
可天氣的突然變化,令他猝不及防。以至於傷勢作,傷寒入骨,恐帕神仙來了,也無法將他救活。
活了五十八年,立下赫赫戰功。
更有得意門生為他賦《出塞詩》:今有龍城飛將在,胡馬怎敢渡關山……這一輩子,他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
唯一放不下的兩件事:一個是誰來接任他的職務;另一個就是他的妻兒未來。
「夫人,我若是有不測,還請你牢記我兩句話。」
高夫人聞聽,大將失色,「夫君,何故說這種不詳之語?」
「夫人,自家事,自家清楚……我生平征戰無數,殺人無數,能死於家中暖榻,已足夠幸運。然則,我尚有幾件事不放心。恆安剛恢,叔德自私,此二人不可靠。
高儉熟讀詩書,然則計算頗多,凡事只求功利,恐怕也難以依靠。
所以,我死之後,遇事可多與言慶商議。那孩子年紀雖小,然則思緒和心計,不弱於成*人。依我看,陛下如今雖對他多有不屑,未嘗沒有歷練他的心思。他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所以,我想把觀音婢托付與他,將來與無忌,也有照應。」
高夫人一怔,旋即頷道:「夫君放心,妾身定不忘夫君,今日之言。」
「煩夫人將言慶喚來。」
「現在嗎?」高夫人輕聲道:「已經很晚了,你剛醒來,有什麼話,何不天亮再說。」
「去把他叫來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與他說。」
高夫人點點頭,「那我這就去喚他過來。」
自從長孫晟病倒以後,言慶就一直呆在霹靂堂,未曾還家。
他有一種直覺,長孫晟這一病,恐怕是難以撐過這個冬夭。他擔心錯過了和長孫晟的最後一面,所以兩天來一直呆在這裡。
不僅僅是因為,長孫晟是他的授業恩師。
事實上,當你瞭解了長孫晟所建立過的功勳之後,就不可避免的對他生出敬佩之情。
他的功業,甚至遠過了那位漢代的李廣將軍。
只因為他的血統,所以在後世。遠不如李廣那般響亮。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長孫晨這個名字。而知道的人裡面,有半數以上,也是因為他的女兒和兒子。
甚至,很少人知道,一箭雙鵰的成語,就出自於長孫晟。
這個人,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堪稱典範。鄭言慶和長孫晟接觸的越久,認識的越深,就越對他懷有敬意。
本來頗有些疲倦,躲在廂房裡打盹兒。聽說長孫晟要見他,鄭言慶二話不說,就跟著高夫人一同前往。在進屋之前,他停下了腳步。
莊重的整理衣冠,然後用積雪抹在臉上,以洗去臉上的倦意。
只這麼兩個動作下來,讓高夫人對他的好感,就增加了許多。她微笑著站在門口,看著言慶收拾妥當,才輕聲道:「言慶,你幃父在裡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
鄭言慶拉開門,閃集走進臥房。隨即又合上了門。
「言慶,你來了!」
鄭言慶在長孫晟身邊坐下。」老師,您感覺如何?」
「呵呵,挺不錯聽說你這些天都沒有回去,又是招呼客人又是照顧觀音婢,辛苦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乃弟子應盡之事,安敢有辛苦之。」
長孫晟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又詢問了一下鄭言慶的功課,見他並沒有拉下。眼中更透著讚賞。
「言慶,還記的上次,我和你說過的事嗎?」
鄭言慶聞聽,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輕輕搖頭,「請老師恕罪,弟子有些記不得了。」
「上次我病中時,曾托付你好好照顧觀音婢。
如今,我想再問你一次,若是我這一次真的撐不過去,你可願代我,照顧觀音婢一世否?」
鄭言慶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連忙翻身跪倒:「老師何故說這等不吉言語?」
「你莫要管這些。我只問你,願不願意?」
鄭言慶明白。長孫晟是希望自己,將來娶長孫無垢為妻。
他嘴巴張了張,在長孫晟那期盼,更帶著幾分急切之意的目光注視下,實在找不到任何可以推脫的借口。或許,他是不想找,也不忍心找吧……「弟子願意!」
長孫晟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觀音婢的性子柔弱,日後只怕還要連累你許多。不過,她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和裴家小娘子的事情。
按道理說,世族之間通婚,原本正常。可有一點,裴世矩雖然看重你的才華,卻未必肯冒著被陛下猜忌的風險,點頭答應。裴家,如今如日中天,裴矩裴蘊皆出自東眷,這風頭無兩。而你,日後必會得到陛下重用。若裴、鄭兩家結合,所產生的影響,不僅僅是陛下不願意看到,甚至連其他家族,也未必能同意。
如若這樣,不僅是對裴家,包括你在內,都會有殺身之禍。」
鄭言慶點頭。」弟子,明白。」
長孫晟是在訴說一個事實。
帝王之道,最講究平衡二字。其實不僅僅是帝王,包括家族間,家族內,也要講求這兩個字。
休看世族之間盤根錯節,可誰也不希望,看到一家獨大。
如今最強盛的裴家,和未來有可能最強盛的鄭家,如果結合在一起,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誰也說不清……可是,讓言慶就這麼退開,他又不太同意。
對裴翠雲,他說不上情愛,但卻是頗有好感。在他認識的女人中,能夠和他說上一些話的,恐怕除了裴淑英之外,也只剩下裴翠雲。
在這一點上,朵朵也比不得。
長孫晟輕聲道:「不過,若是裴家小娘子能斷絕了和裴家的關係,卻也無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朝著言慶眨了眨眼睛。
言慶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長孫晟話中的含義。他知道鄭言慶未必能捨棄裴翠雲,所以和裴翠雲,也並非是沒有希望。只不過,能不能做到,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了。
這年頭,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
長孫晟也知道。言慶將來,未必會只有無垢一個妻子。
無垢那種天真爛漫性子,加之年紀又小,未必能勾住言慶的心。所以,為了能給無垢有個扶持,長孫晟倒是不介意鄭言慶和裴翠雲。但前提是,裴翠雲要脫離裴家。
裴翠雲很疼愛無垢,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子。
但她若和裴家沒了關係,則注定無法成為言慶的正室。
長孫晟的算計很深,但能不能成功,卻要看鄭言慶的手段。他現在,要為女兒爭取一個名份。
鄭言慶雖然也有心計,卻沒有想到,長孫晟這時候在算計。
他正覺得尷尬。想要向長孫晟解釋一番。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言慶,去把案上的那份卷軸拿來。」
鄭言慶忙站起身來,走到書案旁,拿起上面的卷軸。
打開來,卻是當初他拜長孫晟為師時,送長孫晟的那《出塞》。
長孫、晟著人裝猿了一番,時常放在身邊,極為珍惜。
鄭言慶把卷軸遞到了長孫晟手中。
長孫晟打開來。默默的看了一遍之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把卷軸貼在胸前,閉目似在回味。片刻之後,他突然問道:
「言慶,我記得你寫三國演義時,曾作有一《臨江仙》?呵呵……但不知能否為我歌上一曲?」
言慶點點頭,看了一下房間一隅擺放的古琴。
在竹園五載。琴棋書畫是不可缺少的娛樂。但對於言慶而言,造詣最深就是書法。畫工其次,棋力排在第三,而音律方面,造詣最差,排在最末。不過雖然最差,倒也能撫琴而歌。比之那些大家,自然不成。若只是自娛自樂。卻足夠。
他將古琴擺好。坐在琴後,調整了琴弦。
凝神靜氣,手指拂過琴弦,出清雅琴音:「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言慶引頸而歌。聲音雖稚嫩,倒也頗有韻味。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長孫晟閉上眼睛,下意識的抱緊了《出塞》。眼角,滾下兩顆渾濁的老淚,但臉上,卻又帶著一絲滿足之意。
「白漁樵江萍上,看慣秋月春風。」
屋外,高夫人靜靜聆聽,輕咬紅唇,面露悲慼之色。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出塞》,從長孫晟懷中滾落地上,鄭言慶的心中一陣絞痛,剎那間,亦忍不住,兩行清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