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雄大錘趕在洛陽城門關閉之前離開竹園。因為他還要回去,家裡還需要他來坐鎮。
王正陪著鄭世安聊了一會兒,便各自安歇。
竹園裡靜情情,偶有秋蟬鳴叫,但旋即消逝無蹤。
皎潔而清冷的月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竹棒中」洗若在地面上鋪下一層白霜。
啪!
一聲脆響發出,鄭言慶收回手掌,看著顫抖不停的竹干,眉頭扭成了一個『川』字形狀。毛小念蹲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條毛巾,正癡癡的看著沉思的鄭言慶。
日間,哈士奇看似極為輕巧的兩擊,就讓鄭言慶和裴行儼失去了抵抗能力。
這極大的觸動了言慶,讓他開始犯起了嘀咕。
他能感覺到,哈士奇不是普通人,甚至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但他如此強悍的手段,讓言慶心中無比震驚。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人,突然間出現在洛陽城裡,是否別有意圖?
哈士奇說,他在洛陽做小生意。
鄭世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椎大錘也沒有聽說過此人。他的來歷,不免有些詭異。
言慶想起了當年,他初學武藝的時候,朵朵說過的一些話:武藝的高下,也可以視為對力量運用的程度。力分拙力,明勁,暗勁和化弘三種方式。普通人大都是以拙力應對,力未能成勁「肢體骨髏,堅如金石,重逾山嶽。或能意輕輕如鴻毛,或能意重重如泰山。至此時,易骨初成,力化為動,身體轉動和順而不乖戾,手足起落齊整而不散亂。意生而勁起,剛猛無鑄,聲勢駭人,為明勁。
時至今日,言慶早已易骨初成,但尚未由力化勁。
因為他還沒有弄清楚,這意與力,力與氣如何結合在一起。而觀哈士奇的出手,分明已將力量的運用,達到了一種神奇的艷界。言慶不敢說自己有千斤之力,但全力出手,幾百斤還是能夠達到。至於裴行儼的力量,比之言慶更勝一籌。
言慶甚至能感覺到,裴行儼恐怕已經將意與力結合,而明勁初生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哈士奇卻能輕鬆的將兩人分開
言慶開始感覺恐慌,決意要盡快的領悟出,這,勁,中的奧妙。
竹干修直,中空而挺拔,曲而不折。言慶站在這竹干前,不時的一拳轟出,但卻無法將竹干打折。
天已經很晚了,鄭言慶卻毫無因意。
仍舊站在竹林裡,細細的琢磨著他剛才轟出的每一拳得失。
毛小念不明白自家的少爺這是怎麼了,不停的擊打竹干。但是她卻隱隱能感覺到,言慶心中的那份惶恐和焦躁不安。眼看著就快要子時了,鄭言慶仍在練習。
小念想要勸說,但又不知道如何勸說。
要說起來,自家這位少爺讀的書多,人有聰明,而且思緒縝寅。他都想不通的問題,自己又能給他什麼幫助?既然無法幫助,那不如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等到嚴爺能想通了,自然就無事了!
深秋的風,很柔,但也很涼。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氣溫陡然下降。
風開始變得強橫起來,搖曳著竹干,發出沙沙聲響。鄭言慶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挺撥的竹干在狂風中雖不停搖接,但始終不見折斷。他似有所悟,但又解之不得。
毛小念輕手輕腳的走上前來,把一件大氅披在言慶的身上。
「少爺,已經很晚了,早點去睡吧。有些事情急不得的,想不通就先放開,不要去想。你不是說過,凡事順其自然。該明白的時候自然明白,別太強迫自己了。」
言慶閉上眼睛,也覺得有些疲乏。
小念說的沒有錯,有些事情,強迫不籽,「
他站起身,剛要轉身走,一片竹葉輕飄飄落在他的臉上,隨手取下來,丟在一旁。
都知竹葉並沒有落地,反而隨著風再次飄揚。
鄭言慶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小念,「你剛才說什麼?」
毛小念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怯生生說道:「奴婢說,已經很晚了」
「不是這一句,後面的!」
「凡事順其自然,想不通就先放開」
言慶驀地轉過身去,看著那風中搖曳的竹干。彷彿一下子明白了似地,他快走兩步,眨眼間衝到一根竹干前,抬手就是一拳轟出。從表面上看蘭他這一拳的力道,遠遠比不上早先的出拳,可是當拳頭落在竹幹上的一剎那,卻發出卡嚓一聲輕響。
拳頭粗細的竹干,被他一拳打折。
對,就是這種感覺!
道德經上說過:致虛極守靜篤,歸根曰靜,是謂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
力量的運用也是如此,越是強迫,越是力拙鄭言慶不由得笑了,大喝一聲,踏步上前再次六拳轟出,一根毛竹立刻轟然折斷。他不斷的感受這種力量的變化,一次次的出奉,到最後,拳掛一股罡風,呼呼作響。
連續打折了七八根毛竹,言慶閃身後退。
竹園中,一片狼藉,十幾根毛竹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王正和鄭世安被驚醒,披衣走出竹接。見此情景,王正忍不住連連拍手,微笑點頭。
他不懂什麼拙力和勁力,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言慶在這降間的成長。
這孩子果然是好靈性,等到了將來,不曉得會成長成什麼樣子。只可惜,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突破後的喜悅,無疑是巨大的!
但同樣,也有痛苦。初明勁力之法,對這」勁,的運用還不成熟,以至於第二天醒來後,鄭言慶的雙手通紅,腫的好像包子一樣。毛小念用藥酒槎掛,疼的鄭言慶不停呲牙。小念卻不停的偷笑,因為在這一刻,她才會覺得言慶是個孩子。
一天後,竇奉節隨著父親黛軌,動身前往資陽。
言慶送竇奉節至洛陽十里亭,兩人才依依不捨的,灑淚而別。竇軌沒有和言慶說什麼,只是在竇奉節上了鳥車之後,他朝著鄭言慶拱手,在馬上微微欠身。
這是有違禮制的舉動,但也代表了竇軌對言慶深深的謝意。
若非鄭言慶那晚的一席話,只怕他這一輩子,都會忽視與兒子的親情。說起來,言慶是為他挽回了一段父子情,即便是有違示刷,鄭言慶倒也能坦然的接受。
目送竇奉節一行馬車漸行漸遠,鄭言慶在十里亭中,久久駐足
入冬後的第六天,初雪來臨。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際飄落,在一夜之間將河洛大地,染成一片蒼茫的雪白。
楊廣自春季開始北巡,從洛陽到涿郡,又從涿都到了栓井郡,而後更抵達啟民可汗王庭。自王庭南販,途經太原、河內,與冬雪來臨前的頭一天,還都洛陽。
說起來也真有些奇怪,楊廣營建東都,一方面是因為河洛富庶,二來則是因為要震懾山東士馬,可這洛陽城建好了,更營建了美輪美奐的西苑,楊廣卻好像不願意在洛陽停留一樣。據說,返回洛陽的第一天,他就下詔,要在開春後西巡。
據說連路程都選擇好了,只等開春冰雪消融。
這似乎不像是一個帝國的皇帝,更像是一位喜歡遊山玩水的名士。當然了,西巡也不是沒有原因,大業三年,隋焰帝派薛世雄出兵西域,擊潰了吐谷渾人,並設立四郡。
這時候出巡,自然有宣揚武勳,平撫西北的心思。
可你一個皇聳,整日裡不呆在帝都裡面,終究有不務正業之嫌。
鄭言慶推開了竹窗,一股寨風夾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撲面而來,令竹樓裡的氣溫隨降。
「言慶哥哥,你聽說了沒有?」
鄭宏毅坐在屋子裡,一邊和徐世績下著雙陸棋,一邊笑嘻嘻的扭頭向鄭言慶看去。
竇奉節是走了,可並不代表著鄭言慶這邊能安靜下來。
眼見著要到年關了,顏師古多年未曾還家,故而生出回家祭祖的心思。這本是人之常情,鄭仁基也不可能阻攔。只是顏師古一走,鄭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可就要耽擱了。
徐世績已十三歲了,來年就可能入官學,正是最緊要的時候。
後來還是崔夫人私下裡說:「顏先生要回家祭祖,也是一件大事情,阻攔不得c
宏毅和徐世績的學業也不好耽擱不如這樣,讓他們去竹園怎麼樣?」
自從鄭言慶先前主動登門,崔夫人派人請鄭言慶寫了一副字,兩邊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其實,兩邊並沒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
當初是鄭世安擋了崔夫人的財路,讓崔大人心裡不痛快。如今,鄭世安已經歸宗,論輩分還是鄭仁基的叔父輩兒,「加之言慶的聲名響亮,竹園自鄭世安祖孔住進去以後,就沒有再依靠安遠堂半分。沒有了利益的糾葛,加上鄭宏毅對言慶又是極為親熱,以至於崔夫人漸漸也沒了怨念。之前她找言慶求字,也不是很肯定,言慶會給她這面子。哪知道(更/新/最人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崔夫人對外可就有了臉面。
鄭仁基一開始不太同意,倒不是因為看不起鄭言慶,而是怕言慶年紀太小,幾個小孩子聚在一起,反而耽擱了學業。
崔夫人說:「鄭言慶年紀雖然小,可做事情卻很穩重,活脫脫像個小大人。
你忘記了早先那雄大海的事情嗎?你沒有辦成,可人家卻不聲不響的,大事化小。
要我說
宏毅過去也沒什麼不好。有鄭言慶在那裡,徐世績也會更努力,你說是不是?」
就這樣,竹園就成了鄭家的托兒所。
言慶搖頭問道:「聽說什麼?」
「倭奴國的蠻夷真是可笑,竟然在國書之中寫出來:日出處天子致書日沒處天子無恙我聽人說,陛下看罷之後很不高興,把鴻驢卿狠狠的責備的一通,甚至沒有召見那倭奴國使者。」
「海外蠻夷,不知所謂!」
關於日本人上書的這一段,言慶依稀記得,在資治通鑒中看到過。
好像楊廣很不高興,還說:蠻夷書無禮者,勿復以聞。
以後像這樣的國書,就不要讓我知道!
鄭言慶聽得出來,徐世績對倭奴國人很是看不起。
事實上,這大隋朝的疆域中,特別是洛陽城裡,又有多少人看得起呢?
「然後呢?」
徐世績說:「前兩天聽鄭家叔叔說,陛下準備派人和那些蠻夷一同前往海外,權作回禮。」
「哦?」
「聽說還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呢。」
鄭言慶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徐世績看到了鄭言慶的冷笑,疑惑的問道:「這是宣揚我大隋朝之氣度的事情,言慶你似乎不以為然?」
「我在想,若我是蠻夷,我也會跑來上書。」
「哦?」
「你想想看,只要遞交上一紙國書,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聽的話,就可以得到大筆的賞賜,這生意可真夠划算。自有漢以來如是,沒想到如今還是這個樣子。
昔年匈奴佔居了朔方,打得贏就衝過來,打不贏得到的好處更多。
幾百年過後,我漢人被殺得本書轉載室九空,還被戲稱為,兩腳羊」任由蠻夷宰刻。幾百年前是這樣,幾百年後又是這樣。要我說,打了勝仗的還不如那戰敗者呢。」
鄭宏毅聽不太懂」可是不代表徐世績聽不明白。
他先是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輕聲問道:「那倭奴再豈能和匈奴相比,言慶此言不免有些危言聳聽了。」
「霍驃騎擊胡千里之時,我們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匈奴屠戮?」
「這個」
倭奴國現在是倭奴國,看上去很弱小,看上去很溫順;然烈你能保證以後他們不是禍害嗎?霍去病殺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認為匈奴人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是五胡亂華時,第一個舉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嗎?
鄭言慶知道,他此時無法去改變什麼。他不可能把他的聲音傳遞出去,也不可能讓隋煬帝楊廣改變主意,但是他卻希望,能影響身邊的人,鄭宏毅也好,徐世績也罷,慢慢的去影響,徐世績日後必然是一代軍神,希望他能產生一些作作用。
「宏毅,你幫我去細接和四眼,把它們抱上來吧。」
鄭宏毅答應了一聲,跑下竹樓。
言慶坐在徐世績的對面,「今日倭奴國以師法我,看似溫良恭順。我大隋朝堂上,儘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間有一句俗語,叫做:教會了徒弟餓死老師父。
我並不是說,我們就應該關起門來自以為強大,盤銘曰:芶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這天下總是在不停的變化,不斷的發展。我們應該在不斷發展的同時,去教化整個世界。但這個教化,並非是以什麼仁德去感婷,我六真認為,教化異族,當用鐵與血才有效果,仁德只是輔助的手段,但絕不能拿來做教化的主導。」
徐世績默默聆聽,突然抬頭問道:「言慶,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我覺得,你將來一定會有大作為!」
「啊?」
徐世績不由得愕然,疑惑的看著鄭言慶。
他甚至覺得,鄭言慶是在挖苦他。他年齡比鄭言慶大,才學和見識卻似乎遠不如鄭言慶。不過當他直祝鄭言慶的雙眸時,卻發現那眼睛裡,並無半點譏諷之意。
言慶的這些話,發自肺腑!
徐世緒不由得心中感動,鄭言慶如此看重他,甚至令他生出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
「若有朝一日,我真能如言慶所說,有大作為絕不亡言慶今日之言。」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笑了!
今日灑下一顆種子,但不知來日生根發芽,會繽放出怎樣的容顏?他相信,只要他能夠不斷的去播撒種子,終有一天,會有一片廣袤的森林。而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