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鄭仁基端坐鄭府中堂,面沉似水。
原來,鄭仁基手中有一條祖傳的腰帶,名為唐猊玉帶,以天蠶絲編織而成,內襯金絲,是三國時期魏武帝曹操命治下能工巧匠所造,共十二條,分賜給他帳下大臣。鄭仁基的祖鄭渾,是曹操麾下的重臣,又是鄭氏所出,故而得到一條。
鄭渾死後,唐猊玉帶就變成了鄭家的傳家寶。
北祖七房分治時,唐猊玉帶由鄭仁基的祖鄭連山得到,並成為安遠堂的象徵。
這條唐猊玉帶,名氣極大。
鄭仁基在長安的時候,楊素就曾露出口風,想要以萬金購買,但是被鄭仁基拒絕。
今天,鄭仁基參加一個詩會,結交了一些名流。
詩會,就有洛陽本地的一位名士提出,想要見識一下這條唐猊玉帶。鄭仁基當然不會拒絕,於是派人回家來拿。不成想,翻箱倒櫃之下,卻找不到唐猊玉帶。鄭仁基聽說之後,連詩會都顧不得參加了,和顏師古急急忙忙的趕回來查看。
據一位下人說:前兩天鄭言慶曾來過一次老宅,而且還進了內宅。
鄭仁基連忙確認,得知兩天前,鄭言慶的確來過一次鄭府。
只是當時崔夫人帶著崔道林,前往洛陽豪族,同時也是北周柱國之後於仲文家中,恭賀於仲文榮升太子率衛之職,所以不在家中。據家人稟報,當時鄭言慶帶了田莊供品,下人們就讓他把供品送到後宅。而後,鄭言慶就急匆匆的離開了。
崔夫人說:「定然是這小賊偷走了夫君的寶貝。」
顏師古卻搖頭說:「鄭言慶年紀尚小,未必會知道玉帶的珍貴。再說了,那孩子既然能說出孔融讓梨的故事,想必也是個品德高尚之人,怎可能行此宵小之事?」
他不好說他見過鄭言慶,也不好說他和鄭言慶打過賭。
但直覺告訴他,鄭言慶並不是那種見利忘義之徒,下意識的站出來為言慶開脫。
哪知崔夫人卻說:「顏叔叔出身高門,所見之人,皆高尚之輩,焉知這等卑賤奴才的惡根?鄭言慶的祖父鄭世安,是個閹奴,靠阿諛奉承而得老太爺的信任。鄭言慶從小被那閹奴所收養,耳濡目染之下,難免學會刻薄奸猾,只是善於掩飾罷了。
也不知從何處聽了個孔融讓梨的故事,就不知尊卑,妄言教導宏毅。
夫君,以妾身之見,偷走玉帶的人,定是那閹奴之後。不若去他住處搜查,說不定能發現端倪。當然了,如若是他住處沒有,也正好還他個清白,豈不是一舉兩得。」
鄭仁基原本也不認為言慶會偷走玉帶,但崔夫人這麼一說,他倒是不由得動心了。
於是,派崔道林和鄭為善兩人連夜趕赴田莊,搜查鄭言慶的住處。
而後他又派人在家中尋找,結果還是沒有找到那唐猊玉帶……
崔道林押著鄭世安尊孫回來了,他手捧玉帶,匆匆走進了中堂,「老爺,在田莊找到了老爺的寶貝。小賊想必還沒有找到出手的買家,被老奴正好人贓俱獲。」
說著,他把玉帶放在了案。
崔夫人冷冷道:「你看,我沒有說錯,我早就看出,那一老一少,都不是好人。」
鄭仁基勃然大怒,「把這兩個賤奴給我拉出去,亂棍打死!」
鄭世安大聲叫嚷道:「大公子,冤枉,冤枉啊……」
「大兄,這是你的家事,小弟本不該插嘴。只是……何不把那祖孫帶來,當面對證?如今這人贓俱獲,想來他們也說不出什麼。這樣一來,更顯大兄的公正嚴明。」
即便玉帶放在面前,顏師古還是無法相信,是言慶偷得。
他見過鄭言慶,也能感覺到,鄭言慶骨子裡透著的一股執拗和高傲。他不相信,鄭言慶會做出這樣的醜事,可贓物就在面前,他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正好鄭世安喊冤,顏師古覺得自己應該說兩句,即便真的是鄭言慶偷走,也必須要他親口承認才行。
鄭仁基點點頭:「賢弟說的也有道理,如此,就把那賊奴帶進來,讓他們當面承認。」
崔夫人眉頭一蹙,心中難免有些不快。
但這話是出自顏師古之口,她還真沒辦法出面拒絕。
鄭為善把五花大綁的鄭世安祖孫帶到了中堂。鄭世安一身中衣,披頭散髮,但臉卻露出憤怒之色。而鄭言慶這時候卻冷靜下來,他心知,這是有人在陷害他。
故而,進了中堂,他昂首不拜。
冰冷的目光掃過堂眾人,最後在崔夫人身停留一下,然後挺著胸巍然不懼。
一開始,他以為是顏師古在裡面搗鬼。
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
顏師古出身世家,的確是很高傲,但並非壞人。除了和自己有賭約之外,似乎沒什麼衝突。而且,賭約尚在,顏師古也不可能這時候翻臉,否則就顯得心虛,好像怕失敗一樣。越是高傲的人,就越是自負。似顏師古,絕不可能耍出花招。
鄭仁基?
那只是個公子哥,也不至於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祖孫。
不是鄭仁基,也不是顏師古,那就只剩下崔夫人了。而且崔夫人對付他祖孫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很多。一來是當初在滎陽,鄭世安打理安遠堂,崔夫人心裡未必就能平順;這二來嘛,鄭仁基來洛陽之後,中止了天津橋街市,而這個整頓計劃,正出自崔夫人之手,她如何能答應?還有,他祖孫在,對崔道林始終是一個威脅。而崔道林又是崔夫人的手下,崔夫人豈能看著她的人,在洛陽受委屈?
如此一想,言慶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
俗語說的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果然一點都不誇張!女人要毒起來,比男人狠多了。只是一點點小事,她竟想要自己祖孫的性命?
鄭仁基厲聲道:「鄭世安,我看你祖幾代為我家中效力,故而始終對你懷著幾分尊敬。不成想,你這閹奴,竟恩將仇報,偷走了我祖傳唐猊玉帶。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鄭世安臉色蒼白,怒聲道:「大公子,老奴冤枉。
老奴祖幾代為鄭家效力,你可以去問問,可拿過安遠堂一針一線?如今,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給老奴,老奴可以保證,絕沒有偷這唐猊玉帶,請大公子明察。」
崔夫人溫雅道:「你在安遠堂沒動手腳,是老太爺盯的緊,你沒機會。
如今到了洛陽,老太爺不在這裡,你欺大公子寬宏,所以就生了賊心,也很正常。」
「我沒有!」
鄭世安鬚髮賁張,臉漲得通紅。
鄭仁基要開口,顏師古卻搶先說話:「鄭言慶,你有什麼話要說?」
言慶睜開眼,梗著脖子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鄭仁基這火氣,騰地一下竄了起來,「鄭言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欲加之罪,難不成是說我故意陷害你們嗎?」
「大公子或許沒有害我祖孫之心,可保不住別人沒有。」
崔夫人心裡一動,厲聲喝道:「好大膽的賤奴才,果然是那閹奴之後……夫君,我早就說過,這小賊是養不熟的狼崽子,你還送他去學舍?看見了沒,學得牙尖嘴利,連你也敢嘲諷。」
鄭仁基氣得身子直顫,啪啪啪把案拍的震天介響。
「大膽小賊,大膽小賊,死到臨頭還要反咬一口。
我讓你嘴硬……來人,給我把這小賊拉下去張嘴,我倒要看看,你這嘴能有多硬。」
崔生獰笑著衝前來,掄起巴掌,朝著鄭言慶啪啪啪就是十幾記耳光。
鄭言慶被打得滿口鮮血,臉頰腫的如同包子一樣。
「小子,我讓你嘴硬,你不是很厲害嗎?」
崔生對鄭言慶的怨念,早在他父子剛來洛陽的時候就有了。那一次,他被鄭言慶撞翻在地,卻無處發火。如今找到了機會,這出手更是多了幾分力道。
「你這個畜生!」
鄭世安怒聲吼道,掙扎著想要阻止。
卻見崔道林前,一腳踹在鄭世安的肚子,把鄭世安踹翻在地。鄭言慶卻怒了!鄭世安是他在這世,最親近的人。崔生打他,他不怕,可是見崔道林踹倒了鄭世安,他可就忍耐不住了。全身的氣血賁張,苦練多年的降龍功,在這一剎那間,精氣神相合,全身勁力猛然匯聚一起,只聽他啊的一聲怒吼,綁在他身的繩子,一下子被他崩斷。
鄭言慶好像一頭小老虎,雙肩一抖,震開了下人的手掌,呼的撲向崔道林。
他從三歲練武,至今已有三年之久。
這築基功夫,始終未見突破。原因很簡單,就在於他天癸為生,氣血尚未長成。再加他習武只是為了興趣,朵朵走了之後,用功不如以前。不過孫思邈傳授給他養生引導和五禽拳法,卻極大程度彌補了他不用攻的缺憾。如今怒氣攻心,三年未見突破的降龍功,猛然出現了突破。氣血在瞬間生成,力量陡然倍增。
崔道林沒想到,鄭言慶能掙脫開來,被鄭言慶低頭狠狠的頂在了胸口。
胸口受到了撞擊,崔道林只覺一陣氣悶。登登登往後退,噗通坐在了地,喉嚨一甜,哇的噴出一口鮮血來。
與此同時,鄭為善邁步前,一把扣住了鄭言慶的肩膀。
言慶雖然突破了築基階段,但是和鄭為善相比,顯然差了不止一籌。
「言慶,你瘋了!」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
「言慶,老管家沒事,你別衝動啊!」
這時候,鄭世安也大聲叫道:「言慶,不要無理。」
顏師古的臉色有些難看,從鄭言慶的表現來看,他不是偷走玉帶的人。如果不是言慶祖孫,那玉帶怎麼會出現在他的住處?這樣的,豈不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
他不自覺的向崔夫人看去,隱隱猜出了端倪。
鄭仁基只氣得三屍暴跳,厲聲喝道:「好大膽的小賊,好大膽的小賊,死到臨頭還想傷人嗎?」
言慶被鄭為善抓住,這時候也豁出去了。
「大公子,你嫌我祖孫礙眼,明說了就是。
大不了我祖孫回滎陽,也算不得什麼。耍這種詭計,栽贓陷害,這就是你的本事嗎?」
「你這小賊,簡直是,簡直是……」
鄭仁基氣得火冒三丈,「今天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卑。」
崔夫人,在一旁暗自冷笑。
「鄭為善,殺了這小賊。」鄭仁基怒道:「把這閹奴四肢打斷,明天一早送回滎陽。」
「鄭仁基,你是個笨蛋。」
鄭言慶也豁出去了,罵道:「大老爺讓你出來,你卻任由一個蛇蠍婦人當家作主,整天吟詩作賦,故作風雅之狀,卻不知,你這鄭府下,都成了那婦人囊中之物。
你還自以為是……」
鄭為善臉色變了,急忙摀住了鄭言慶的嘴巴。
崔夫人更是面孔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亦或者是被說中了心事。
「夫君,你就任由這賤種信口雌黃?」
鄭仁基也怒了,「鄭為善,還不動手!」
顏師古有點忍不住了,站起來剛要阻止。就在這時候,只聽中堂外一陣喧嘩吵鬧。
緊跟著有人在外面沉聲道:「鄭大人,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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