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五十年前的娛樂圈狀況所知不多,但黎安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王大胖不可能不知道。第一個勇奪奧斯卡、金球獎最佳導演的華人,好萊塢有史以來成就最高的中國電影人!單憑這兩點,黎安這個名字,就足以在華語電影史上大書特書一番。
想到對方的身份,王大胖興奮得直搓手,聽見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王大胖馬上一個箭步衝到門口,親自打開了大門。
見王大胖親自開門迎接,臉上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笑臉,領著黎安的莫曉雲不由得心中一驚。她跟了王大胖也有兩年多的時間,在這兩年裡,來拜訪過王大胖的人可以說是不計其數,其中也不乏圈中大牌,但除了寥寥幾個在娛樂圈一跺腳就能震三震的人物外,王大胖再也沒有親自出門恭請過。今天他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對一個一點名氣都沒有的電影導演這麼恭敬?要行這麼大的禮?
「黎先生你好,小胖有失遠迎,還望黎先生恕罪。」不理會一旁目瞪口呆的莫曉雲,王大胖親熱地走上前,雙手握著黎安的右手,彎腰鞠躬,討好地打招呼。
黎安大概三十多歲,一米七的身高,穿一套洗得有點發白的藍色西裝,長相非常儒雅。見王大胖親自出門迎接,還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黎安頗有點受寵若驚,臉上也隨之而閃過一絲訝色。不過很快他又恢復到當初不卑不亢的樣子,笑道:「王先生太客氣了,你的名字我是如雷貫耳啊。」
「黎先生,你年紀比我大,就叫我一聲小胖就可以了。」王大胖展顏一笑,吩咐身旁的莫曉雲道,「曉雲,你趕快去泡一壺碧螺春來招呼黎先生。」
莫曉雲頗為詫異地白了王大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眼前這個毫無名氣的黎安這麼熱情款待。不過,她還是乖巧地點了一下螓首,轉身往茶水間走去。
黎安心裡也是頗有感觸,他自從讀完電影碩士畢業以後,幾年都找不到老闆投資拍一部電影,一直在家鬱鬱不得志,無奈之下只能回國碰碰運氣。孰料這幾年國內的電影市場極不景氣,連國內原來那些二三線的導演都沒片可拍,又怎麼輪到他這個沒有執導過一部電影的導演拍片?自然是受盡了別人的拒絕與白眼,今天突然被對方如此熱情地款待,霎時間還沒適應過來,只是呆立在門口。
「黎先生,不要客氣,來,到裡面坐。」見黎安眼裡露出既驚訝又感激的神色,王大胖心裡暗暗偷笑,招呼黎安到裡面一坐。
兩人坐定,閒談了幾句,待莫曉雲奉上香茶,一同喝了一杯後,王大胖這才轉入正題道:「聽聞黎先生是紐約大學電影碩士,學歷很高,不過拍電影最重要的還是實踐,學歷其實並不能證明什麼,也無法保證拍出來的東西一定能賣座。黎先生,你說對不對?」
「確實如此。」聽到王大胖的語氣驟然轉嚴,黎安臉上現出緊張之色,微微點了點頭。
「因此,我想聽聽黎先生你個人的經歷,比如說你的家庭出身,你為什麼會選擇了電影這一行,你對電影的看法等等,以此來判斷黎先生能否勝任工作。」見黎安神色有點不自然,王大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淡淡道。
王大胖之所以這樣提問,絕非無的放矢,而是有兩個重要原因的。第一是他想掂量一下,現在的黎安到底達到什麼水平,以此來判斷到底該不該把他招進劇組;第二則是他也有一層憂慮,畢竟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這麼多,這個黎安也未必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國際大導演黎安,如果能親自聽到黎安談自己的經歷,再與自己記憶中那位國際大導演黎安的個人經歷相互印證一下,自然就曉得這個面前的黎安到底是不是就是那個第一位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的超級華人導演。
想到面前這位可能在不久的未來名揚國際的世界級華人大導演,現在居然在自己面前像個小學生一般恭敬拘謹地回答問題,王大胖胸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感。
「好吧,王先生。」黎安顯然是早有準備,聞言稍稍坐直了身子,猶豫道:「那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不如就先從我的姓名、出身說起吧。我之所以單名一個『安』字,是有兩個原因的,一是我的老家在江西德安,二是父親離開家鄉時搭乘的輪船就叫『永安號』。」
解釋完自己的名字來歷後,黎安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在家是老大,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妹妹。在我家這四個兄弟姐妹裡頭,就數身為長子的我最難帶。小時候,我的額頭上有一條青筋浮現,父親說,這樣的小孩非常難帶,老是會碰上個三災兩難的。我從小身體就不好,腸胃老鬧毛病。小時候我經常要到醫院看病,如果兩個星期沒去醫院掛號,醫生就會說:『怎麼好久沒來上繳菜錢了?』。幸好我的體質到了高中時開始漸漸好轉,不過我還是很瘦小,高一上學期時才一百五十多公分,發育很晚。」
「想不到,黎安竟然有這樣的童年。」王大胖默默心道。聽到他提自己的家庭經歷,王大胖突然心中一動,他揮了揮手,打斷了黎安的話,微笑道:「黎先生,你的舉止看上去很有教養,我猜,你應該有一位很受人尊敬的父親。」
「你怎麼能一猜就中?」黎安略略一怔,那對充滿睿智溫柔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惑色,頷首道,「我出生於一個教師家庭,我父親是一位很受人尊重的校長。不過……」黎安搖搖頭,歎了口氣,又繼續道:「身為校長的兒子,我的學習成績並不算好,兩次高考我都落榜了。第一年考大學的時候,我以六分之差名落孫山。第二年,因為緊張,第一天下午考數學的時候,第一個小時我腹痛頭漲,豆大的冷汗直滴,一個字都看不清楚,復選加上倒扣,考了個超低分,再度以一分之差落榜。放榜的時候,我正好一個人在家,家人都上班去了,我就獨自跑了出去。」
「家裡人回家看不見我,以為我想輕生,急得什麼似的。只有我老弟猜到我可能去了海灘,於是便踩著腳踏車,一路狂奔了一個多小時,來到海邊,果然發現了我的腳踏車。他在沙灘上轉了兩個圈,還是沒有見著我的蹤影,心裡也七上八下起來了,直到看見我低著頭走近,這才安下心來。兄弟倆什麼話也沒說,默默穿過沙灘,摸黑騎著單車回家。」
「其實,那天我只是想到海邊游泳散散心,不過那個海灘常有淹死人,我也不曉得,也害家人擔心了好半天。」
說到這裡,黎安臉上不自覺間流露出落寞的神色,低頭喝了一口茶。
「出生教師家庭,有一位讓他倍受壓抑的父親,兩度高考落榜。」王大胖望著小口喝茶的黎安,右手摸著下巴,心中暗道,「這與那個黎安的經歷非常接近啊,看來很可能是他了,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多問兩個問題來證實一下才行。」拿定主意後,王大胖左手有節奏地敲打了辦公桌几下,腦中一轉,隨即想到一個問題,他抬起頭,正色問道:「黎先生,你的家庭情況我已經瞭解了,那請問你為什麼會選擇電影這一行的呢?你出生於教師家庭,你的父母應該希望你也從事教師這一行的吧?而且有一句老話,叫『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在一些比較傳統的老人看來,進演藝圈這一行,應該不是什麼體面事。」
「的確如此。」黎安歎了口氣,點點頭,「其實我進電影這一行,也有點偶然的味道,我二度落榜,一氣之下,便改考藝專影視科,不知道是運氣還是什麼,這次總算沒考砸,考上了藝專影劇科。」
「我學戲劇美術,父親雖然表面上答應,但在他的內心之中,其實一直很矛盾。我二年級暑假時參加環島巡迴公演,到工廠、軍中演出舞台劇。父親看了非常傷心,因為在他的印象裡,我的公演和小時候我們看的軍中康樂隊沒兩樣,都是不入流的戲子。父親是個很愛讀歷史古籍的人,他的思想其實比較接近古代人,認為戲子都是上不了檯面的人。他一心指望我能考上大學光宗耀祖,之後再當個能傳道受業受人尊敬的老師。誰知道我居然淪落為給人逗樂子的康樂隊隊員,他既失望又生氣。因此,他一直勸我到外國留學,希望我能在國外拿到一個體面的學位,以便成為戲劇系的教授——總之,他還是希望我能當個老師,不要做戲子。」黎安苦笑。
「我答應了出國留學,於是就開始做些準備。我的打算是去法國,因為那時候法國電影的新浪潮非常吸引人。於是,我就開始學習法文來。」
「法國?」王大胖聽到這裡,不由得一愣。黎安明明是在美國學習,在好萊塢揚名的呀?怎麼跑到法國去了?難道我搞錯了,此黎安不是彼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