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三章 百戰沙場碎鐵衣 第二節
    周人陷入兩難之境,他們本以為斛律光因為急於報仇己的條件,匆忙出關,誰知斛律光眼光長遠,他並不急於報仇,而是想利用自己的實力牢牢控制局勢的發展,進而為自己攫取最大利益。

    這時有人建議答應斛律光的條件,和他結盟,幫助他打晉陽。不管將來律光有什麼驚人之舉,那都是山東人應該煩惱的事,對大周人來說,當務之急是把這頭猛虎趕出去,確保關中的安全,但這樣一來,等於違反了和大齊人的盟約。

    當初李綸在城締結和約的時候,是希望集結齊周兩國之力,把斛律光消滅在關西弘農一帶。大齊人在突厥人的脅迫下,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讓出了蒲阪津和潼關。假如大齊人一直堅守這兩道關隘,斛律光在心理上總覺得還有一條退路,高長恭和高延宗或多或少也會暗中相助,以便讓斛律光禍亂關中,和大周人打個兩敗俱傷。李綸正是不願意看到大周軍隊和斛律光兩敗俱傷,所以才強烈要求大齊人先交還所佔城池,以方便大周人把斛律光趕出關中。

    如今大齊人主動退了一步,把河陽和洛京諸州都還給了大周,要和大周聯手消滅斛律光,這時候大周假如背盟,出爾反爾,大齊人馬上便會報復。大齊權貴們不是白癡,律光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戰將,雙方為了避免自相殘殺之禍,勢必要妥協,結果可想而知。到那時。律光說什麼締結世代友好盟約的承諾根本就是狗屁,他馬上就會再舉大軍殺進關隴。

    所以,李丹堅持要求重創斛律光的做法是正確地。必須殺了斛律光,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現在斛律光不願交出戰馬和一半軍隊,大周人又不想和他拚個兩敗俱傷,那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圍而不攻。大周軍隊不攻,不代表斛律光也放棄進攻。因此繼續談判,想方設法拖延斛律光進攻地時間。律光沒有糧草,只有殺馬充飢,大軍又長久被困,士氣也會一落千丈,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大周軍隊可以攻一攻,而斛律光也會迫於形勢做出讓步。如此一來,必能重創律光,最後他也不得不率軍出關。

    大周諸將想得很美,宇文氏和武川人也是洋洋得意。李丹也沒說什麼,他甚至主動把談判的事交給了宇文憲。自己返回同州大行台了。

    然而,形勢忽然急轉直下。

    呂梁山地稽胡傾巢而出,攻打綏州(綏德)、延州(延安)一帶。稽胡軍隊的入侵,顯然是受到了大齊人的指使和。此刻大周軍隊都在渭南一帶包圍斛律光,各地府軍雲集關中,邊鎮空虛,正是進攻擄掠的最好時機。

    接著從巴蜀傳來消息,渠、蓬二州生獠乘著府軍北上長安的機會,造反了,聲勢越來越大,當地州郡無力鎮壓,不得不向京師求援。(生獠:東漢至南北朝時期,從貴州大婁山遷入到巴中一帶的山獠人。)

    從隴西也傳來消息,吐谷渾人地軍隊屢屢寇邊,規模逐漸增大。州、河州、渭州刺史紛紛上書,請求朝廷急速增兵戍邊,以防吐谷渾人大舉入侵。

    李綸從城也傳來了最新消息,大齊正在與江左議和,雙方已經取得了進展。假如齊陳兩國議和成功,江左人看到大周戰火四起,極有可能派遣水師攻擊襄州,以圖收復整個荊襄地區,更有可能西進巴蜀,趁亂攻城略地。

    與此同時,京畿地區爆發了兩次小暴亂,都是佛道兩教的信徒藉機鬧事,緊接著,梁州(漢中)、洋州也爆發了叛亂。梁、洋兩州是道家信徒集中之地,當地很多土豪都是虔誠的道門弟子。這場叛亂一開始規模就很大,由於關中很多逃難的人都聚集在那裡,所以消息很快傳到了京師。

    大周人騎虎難下了。

    當務之急是急速派兵北上綏州、延州,攻打稽胡,其次巴蜀府軍和梁州府軍要急速返回,鎮壓叛亂,這樣一來渭南戰場上就沒有足夠兵力包圍律光。圍不住了就要趕他走,但斛律光沒有達到目的,他堅決不走,大周人為此一籌莫展。

    宇文憲、韋孝寬等人趕到同州大行台商議對策。

    宇文憲建議,答應斛律光的所有條件,讓他立即離開關中。他要渡河去打晉陽,那就讓他去打,將來的事將來再想辦法,管不了那麼多了。

    「齊公,這些天,我們和斛律光一直在討價還價,你突然改口,答應他所有條件,斛律光當然知道大周形勢危急,他更不會走了。」高熲歎道,「對於斛律光來說,打晉陽是下下之策,而攻佔長安,佔據關中才是上上之策啊。」

    「他如果不走,反而向長安展開攻擊,那形勢就更加危急了。」王軌接著說道,「以我們目前的兵力,竭盡全力也只能困住他,假若戰事一起,吐谷渾人大舉入侵,隴西十有八九要丟失,而稽胡也會勢如破繡,直殺長安,梁州

    會乘機突破大散關,攻擊京畿。內憂外困之下,關後果不堪設想。」

    宇文憲抬頭望向李丹,「秦公有何良策?」

    李丹神情凝重,遲疑不語。

    —

    「聽說,最近有不少人埋怨秦公,說目下關中這種險惡形勢都要秦公造成地,說他瞎指揮,關鍵時刻怯戰,棄守蒲關和潼關,導致斛律光的大軍殺進關中,繼而引發了連番危機。」蘇威冷笑道,「齊公,這種情況下,秦公的話還有人聽嗎?他還敢呈獻良策嗎?」

    「一幫無知之輩,就憑他們擋得住斛律光?如果不是秦公用計,斛律光豈會虎落平陽,陷入絕境?恐怕他的鮮卑鐵騎早就殺到長安城下了。」梁士彥兩眼盯著宇文憲。冷嘲熱諷道。「齊公天縱之才,難道還沒辦法殺死困獸猶斗地斛律光?」

    宇文憲臉色微變,張嘴就想反唇相譏。李丹急忙搖手制止,「我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到了,我親自去見斛律光。」

    宇文憲略感詫異,「秦公要等地人是誰?」

    「九尾狐。」李丹淡淡地說道,「一個老朋友。」

    早在談判開始之初。李丹就預感到事情不會一帆風順,所以他委託白馬堂地斷情,以最快的速度把斛律雅璇護送到關中,關鍵時刻雅璇或許能幫上忙。

    其實他非常想親自談判,但宇文氏對他非常戒備,唯恐他利用斛律光做出對大周不利的事。這段時間,李丹就像一個敗家子,頻頻出賣大周利益。在宇文氏看來,李丹這個漢人關心地不是宇文氏國祚,而是他自家的權勢和利益,所以等到大局已定後。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聯手對付李丹,試圖乘著李丹羽翼未滿之計。迅速奪回他手上的權柄。

    誰知形勢的發展讓人眼花繚亂,就連李丹都沒有想到短短時間內,大周局勢惡化到這種地步。把大周所有府軍集結到關中對抗斛律光的後果,終於暴露出來了,而把斛律光放進關中的影響至此也全面顯現,大周蓄積已久地矛盾和危急隨即到了一個大爆發的邊緣。

    這兩天,李丹和僚佐們日夜相商,但都沒有想出辦法。先前大家擔心讓律光舒舒服服地走出關中,是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但現在卻變了,大家都盼望著斛律光盡快離開關中,寧願縱虎歸山了,然而,想讓這頭虎回山,比登天還難。

    李丹焦急地等待著斛律雅璇的歸來,而斛律雅璇擔心父親的安危,日夜兼程而至。

    趴在李丹的懷裡,雅璇號啕大哭,聲嘶力竭,彷彿要把心中所有的悲傷在這一刻全部傾瀉出來。李丹靜靜地摟著她,任其放聲哭號。

    「你會殺了我父親嗎?」雅璇哽咽問道。

    「如果我能殺他,還會叫你回來?」李丹一邊擦去她臉上的淚珠,一邊無奈說道,「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所以叫你回來幫我。」

    雅璇呆了一會兒,仔細看了看李丹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裡她看到了李丹地無助和彷徨,淚水忍不住又滾了下來,「和我一起去見他,好嗎?也許他能給你一個辦法。」

    馬車裡,雅璇緊緊抱著李丹,一刻也不鬆手,好像擔心他會突然消失一般。

    李丹不停地安慰著她,說白馬堂的人正在尋找一切機會營救斛律氏的女眷,另外還委託了天驕的司馬畫雨,讓她動用一切力量保護斛律氏女眷地安全。

    「白馬堂刺殺的動作太大,結果嚇倒了祖瞎子和穆提婆等人,他們躲在皇宮內不敢出來,導致何林和司馬畫雨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高緯誅殺律氏地消息,這大概是此次營救失敗的主要原因。」李丹苦歎道,「事後白馬堂多次劫獄,雖然救出了幾個小孩,但已經無濟如事了。不過,你不要太悲傷,你父親和你叔父都還活著,你一幫兄弟也都在戰場上,只待我們救出你家的女眷,一家人就能在長安團聚了。」

    雅璇聽出了李丹的意思,她絕望地連連搖頭,「雖然我從小離開了父親,但我瞭解他的性格,他不會投降,絕不會投降。」

    「如果我娶了你,我就是斛律氏的女婿。」李丹稍加沉吟,俯身湊到雅璇的耳邊,低聲說道,「我和你父親是翁婿,我們是一家人,那麼這就不是投降。」

    雅璇猛然從李丹的懷裡坐了起來,玉臉驚駭,櫻唇輕顫,嘶啞著聲音問道:「你要幹什麼?」

    「人家已經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你說我要幹什麼?」

    雅璇倒吸了一口涼氣,臉色漸漸蒼白,眼裡露出恐懼之色,「鴻烈,你把我父親誘進關中,是不是就是為了這件事?」

    李丹矢口否認,「你父親現在拒絕退出關中,導致關中局勢迅速失控,我也被逼到了絕路。」李丹輕撫雅璇的臉頰,苦笑道。「關中一旦大亂。我就是替罪羊。皇太后和皇帝為了保住國祚,勢必求助於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而安撫他們的最

    就是獻上我這個奸臣地腦袋。所以你要想嫁給我,否則……」

    雅璇抱住李丹地脖子,緩緩貼上了他的臉頰,淒然而笑,「我有孩子了。」

    李丹駭然心驚。他呆了一下,接著一把捧住雅璇的臉,興奮地問道:「真地嗎?這是真的?」

    「如果你死了,我就去白馬堂。」雅璇淚如雨下,「我會把孩子養大……」

    李丹搖搖頭,非常堅決地說道:「我不會死,我會看著孩子長大……」

    律光難以置信,他瞇起眼睛一直盯著李丹。神情極度驚異。

    「爹……」雅璇輕輕喊了一聲。

    律光搖搖手,示意雅璇不要說話,「你竟然沒死?你跳進黃河的時候,我那一箭已經洞穿了你的身體。你竟然還能死裡逃生?」

    李丹微微一笑,「你太自信了。那一箭沒有射到我。」接著他做了個手勢,笑著說道,「我在落水之前,抓住了那支箭。」

    律光笑了起來,讚賞地點了點頭,「今天能在這裡看到你,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這麼說,你不是李丹,而是斷箭,但李丹死了,所以斷箭變成了李丹,然後你回到了長安,在宇文護死後因為兩位皇太后的坐上了大周宰輔之位,現在……」他指指雅璇的肚子,「我女兒又懷上了你地孩子,我們變成了一家人……」斛律光閉上眼睛,連連搖頭,嘴裡不停地說道,「神奇,太神奇了,世上還有這樣的事……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

    「爹……」雅璇看到父親如此震驚,言行失態,心裡暗暗擔心,隨即伸手挽住斛律光的手臂,輕聲嬌呼道,「爹,其實很多事,先前我在信裡已經告訴你了,我說我遇到了一個心儀的男人,我要嫁給他,我會給他生孩子,這些你都知道啊。」

    「是的,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斛律光拍拍雅璇的小手,親暱地笑道,「但你隱瞞了最重要的一件事,你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是爹爹地仇人,他曾經五次刺殺你的爹爹,曾經殺死了你爹爹很多部下,他不惜一切代價,幾乎成功了。你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這樣一個可怕的男人,你不覺得太瘋狂嗎?你難道不知道有一天他會殺了你爹爹,滅了斛律氏地族嗎?你就這樣恨你的爹爹,恨斛律氏整個家族?」

    雅璇聽到斛律光最後一句話,淚水立時湧上眼眶,俯身趴進斛律光地懷裡,低聲嗚咽道:「爹,我一直都聽你的話,我沒有回家,這不是我帶給家族的噩運,不是我……」

    律光愛憐地撫摸著雅璇的後背,悲聲長歎,「崔季舒騙了我,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而是我的罪過,都是我的罪過啊……你祖父臨終前已經告誡過我,說斛律家權勢太過顯赫,一門出了一個皇后、二個太子妃、娶了三位公主,尊寵至極,然自古以來,外戚又有幾家得以善終?律家早已走上黃泉路,我們這些兒孫又有什麼辦法?我只能以忠誠和戰績來維持家族的生存,但適得其反,反而把家族更快地推向了滅族的深淵。我有罪啊。」

    雅璇心痛如絞,摸著父親的白髮,痛哭失聲。

    律武都、斛律世雄兄弟聽到雅璇的哭聲,急忙走了進來,連哄帶勸把雅璇扶了出去。

    「鴻烈……」斛律光招招手,示意李丹坐到自己身邊,「現在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麼辦?」

    「我是刺客,刺客的首要之務是自保。」李丹笑道。

    「自保之策呢?」

    「殺了宇文憲。」

    「然後呢?」斛律光問道。

    李丹望著斛律光,神情慢慢凝重,「你需要什麼?」

    「我不會投降。」律光從容說道,「目前大周形勢危急,我有很多崛起的機會,但你這個機會最好,我可以用最小代價獲取最大收益,當然了,這也是對雅璇的補償,我欠她太多,我願意把大周的江山送給她。」

    李丹笑著搖搖手,「岳父是不是太吝嗇了?」

    律光立即明白了李丹的意思,仰首而笑,「不愧是白馬堂最好的刺客。好,聽你的。」

    「其實,以你現在的聲望和功績,如果貿然奪了大周國祚,勢必會引起連番叛亂,這太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全盤皆輸。」斛律光笑道,「看看高歡和宇文泰就知道了,他們兩個終此一生,都沒有奪取拓跋大魏的國祚。當然了,拓跋大魏立國一百多年,非大周可比,不過你也無法和高歡、宇文泰相提並論,所以慢一點、穩妥一點,是好事。」

    李丹躬身受教。

    「雅璇暫時留在這裡。」律光衝著李丹揮了揮手,「你回去即刻安排一切,只待諸事辦妥,我就率軍渡河,北上同州,給你們操辦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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