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朱清、張瑄兩個天才海盜一番交談下來,雖說賈老賊很是不喜張瑄身上的暴虐殺氣和朱清身上濃重的市儈味道,不過這兩個海盜對北方海面的航線和水文情況確實非常瞭解,他們也曾多次用海盜船走過這條航線運糧運鹽,所以宋軍利用海路向北方大規模運糧可能性極大。基本上,只要排除了棒子水軍這個威脅,他們倆就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將軍糧軍需運到塘沽碼頭。
「二位將軍,既然你們認為從海路運糧不成問題,那你們在海上消息靈通,可曾知道高麗水軍在東海一帶佈置了多少戰船?我們船隊有沒有可能避開高麗戰船的巡邏航線,秘密將糧食送到塘沽?」盤算良久後,賈老賊向朱清和張瑄問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回稟賈太師,高麗水軍在東海佈置了多少戰船,這個很難估計。」朱清甚是精明,賈老賊既然在半閒堂中點名召見他和張瑄這兩個被招安的海盜頭子,而且還問的是他們的老本行,這肯定是代表著他們陞官財在即,所以朱清表現得對賈老賊非常尊敬,回答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朱清很老實的答道:「但是我軍船隊要想避開高麗戰船的巡邏,秘密將糧食送到塘沽,這點絕對不可能。」
「為什麼?」賈老賊追問道。朱清答道:「通常的海船,大船可以裝糧千石,小船可裝糧三百石,太師打算運糧五千石到大都,再加上其他武器輜重,保守估計至少需要十條大海船,這樣的船隊目標過大,想要隱蔽航進十分困難。而且小人也聽一些海面上的朋友說過,給韃子賣命的高麗船隊長期駐紮在海驢島(榮成灣)和兩水(威海)附近,這兩個地方都是渤海入海口和北上船隊的淡水補充地,我們的船隊就算偷偷的摸到渤海口,也絕對沒辦法繞過這兩處的檢查。」
「該死的高麗狗棒子,總有一天宰光你們。」賈老賊惱怒的破口大罵——雖說賈老賊對救援大都能否成功並不放在心上,可要是能開闢一條海上運糧航路,對賈老賊將來的北伐將有著難以估量的巨大輔助作用,所以賈老賊才倍感失望,同時對棒子恨意更深。
「賈太師放心,那些高麗狗棒.子的戰船算不了什麼。」賈老賊的大罵對了張瑄胃口,所以張瑄馬上跳起來興奮的大叫道:「太師。給我三十條戰船,我保證給你把海驢島和兩水的狗棒子殺光殺絕!」
「不能來硬的。」賈老賊搖頭,「就算你.們在海面在上能夠打破棒子船隊的封鎖,我們往大都運糧的行動也肯定暴露,到時候狗棒子給狗韃子通風報信,狗韃子又在塘沽和大都之間攔截,我們照樣沒辦法把糧食運進大都。」
建議被拒,張瑄有些洩氣的坐.回座位,那邊參與商談的子聰卻陰森森的建議道:「那能不能裝扮成普通民船,冒充商人把糧食運進渤海?」朱清飛快答道:「希望是有,但就怕棒子士兵上船檢查,現我們攜帶有軍隊和武器,那可就糟了。」
子聰啞口無言,賈老賊也束手無策,無奈之下,賈老.賊只得揮手說道:「辛苦二位將軍了,待本官再詳加思索,有了決定再召見你們。」好不容易見賈老賊一次卻沒撈到什麼便宜,朱清和張瑄心中不免失望萬分,但也不敢作,只得悻悻告退。誰知他們剛走到紅梅閣的門口,賈老賊忽然又補充一句,「回去告訴陳奕,就說本官的吩咐,給你們各升一級,賞錢百貫。」朱清和張瑄大喜,雖說他們手裡有的是錢也缺賈老賊那點賞賜,但各升一級就已經是統領,有了單獨領兵之權,對他們這種被朝廷招安的賊頭來說倒也難得,所以二人趕緊向賈老賊磕頭拜謝,興沖沖領命而去。
其後數日,賈老賊始終悶悶不樂,對於是否從海路.救援大都難以抉擇,子聰怕賈老賊懷疑他紀念舊主,也不敢過於鼓動,只是暗盼賈老賊更加信任的廖瑩中早日歸來,借廖瑩中的手鼓動賈老賊出手。可子聰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廖瑩中人還在返回臨安的路上時,另一個人卻讓賈老賊下定了決心……
…………
這一日下午,賈老賊抽空進宮去督促兒子學業,.到得資善堂後,全玖並不在場,趙顯三兄弟的另一個老師左丞相李芾也剛剛結束經筵講解。賈老賊與李芾客套幾句,先是詢問了兒子的學業情況,然後便在趙顯的主動請求下為皇子講解孫子兵法,賈老賊的口才不錯,把枯燥無味的兵書都說得極為有趣,讓兩個兒子和一個皇子都聽得津津有味,不斷被賈老賊忽然冒出來的俏皮話逗得哈哈大笑,倒也記住了不少賈老賊的用兵心得,課堂氣氛極為活躍,也讓古板頑固的李芾很是搖頭歎氣了一把。
日落西山,賈老.賊見天色將黑,便結束了長篇大論,放兒子們回去用飯。賈老賊的話剛說出,被禁錮了一天的趙是和趙昺倒是歡呼雀躍的跑了,賈老賊的大兒子趙顯卻沒有離開,嘴甜舌滑的向賈老賊說道:「老師,學生這幾天見你愁眉不展,莫非是有什麼家國大事難以決斷?國事雖然重要,但老師乃是大宋輔,朝廷柱石,需要多多保重身體,倘若老師不幸病倒,對大宋豈不是一大損失?前日父皇賞賜了學生一棵百年老參,學生想要獻給老師進補,還望恩師笑納。」說著,趙顯還真捧出一棵人參,雙手獻到賈老賊面前。
「臭小子,還真把老子的一套學去了!」如果不是全玖偷偷在背後報告兒子的心思所想,只怕賈老賊還真得被私生子感動得痛哭流啼。但暗罵歸暗罵,兒子表現得這麼孝順——雖然是故意裝的,賈老賊還是倍感欣慰,雙手接過人參,連聲感謝了幾次。目的得逞的趙顯本想告辭,賈老賊忽然心念一動,順口向兒子說道:「大皇子所言極是,老臣近日是有一件大事難以決斷,只是不知道大皇子是否願聽?」
「莫非是立太子的事?」趙顯心中先閃過這個念頭,仔細一想卻現可能性很小——畢竟趙祺也才三十來歲。趙顯接著馬上明白過來,賈老賊是在考驗自己對事態的判斷和決策能力,所以趙顯忙滿臉堆笑的說道:「學生年幼愚昧,當然願意多向老師請教。」
「你要是愚昧,那就不是我的兒子了。」賈老賊心中冷哼,對兒子這麼點年紀就學得這麼陰險虛偽很是不滿。不過賈老賊確實很想考驗一下兒子,便將自己打算從海路運糧卻困難重重的事說了一遍,並拿出地圖,詳細講解宋軍走海路將要遇到的麻煩和各種困難,還有這麼做的前因後果和得失,也詳細說了一遍。末了,賈老賊向表情若有所思的兒子問道:「大皇子,這就是老臣目前所頭疼的事情,依大皇子所見,我大宋是否應該去冒這個危險?」
「學生這個危險值得去冒!」趙顯想都不想就脫口答道。賈老賊瞟了兒子一眼,很是懷疑兒子是在冒失衝動,而趙顯跟著全玖那樣的母親,早就學了一副察言觀色的本事,見賈老賊的臉色不善,忙解釋道:「太師,學生此言絕非信口開河,而是認為此舉如果得手,對我大宋利益極大,獲得韃子忽必烈餘黨的人心自不用說,還可開闢航路,有利於民間商賈和我大宋賦稅,更可在大宋全面北伐時起到輔助運糧的作用。」
「如果失敗呢?」賈老賊凝視著兒子問道。趙顯把雙手一攤,毫不在意的說道:「如果失敗了,那又算什麼?五千石糧食對我大宋糧倉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隨便那個州府生災荒,賑災所用的糧食都不只這麼點。學生還聽說過,一艘運糧千石的海船造價大約是八百貫,可運糧千石到高麗扶桑等國,光運費就可得一千三百五十貫,所以開闢出了這樣的航路,對我大宋的國計民生將有巨大好處,即便失敗,也傷不到我大宋筋骨根本,得則利大,失則損小,何樂而不為之?」
賈老賊瞪大了眼睛,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不到十歲的私生子會有這樣的見解,趙顯則又補充道:「學生認為還有一點值得我們去做,我們運糧救援大都,即便失敗,只要善加宣揚,同樣可以起到籠絡忽必烈餘黨之心,照樣有利於我大宋與阿里不哥韃子爭奪中原人心。」說到這,趙顯嘻嘻一笑,補充道:「所以學生認為完全可以去冒險,反正朱清和張瑄兩個也是招安來的賊頭,死光了也不用心疼。」
「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賈老賊眼中閃過兇惡光芒,瞪著兒子問道。趙顯還以為是自己最後一句話說錯了,登時嚇了一跳,忙主動承認錯誤,「學生胡言亂語,不該視我大宋官員性命如草芥,請老師責罰。」
「我沒問你這句話,我是其他的話,比如海船造價、對外運價、賑災糧草這樣,是誰教你說的?」賈老賊厲聲問道。趙顯畢竟年幼,又和賈老賊是父子天性,被賈老賊一嚇之下有些膽怯,只能老實答道:「沒有人教學生這麼說,這些都是學生平時裡學到的。」
「在那學到的?」賈老賊打破沙鍋問到底。趙顯遲疑許久,半晌才小聲說道:「有些是在父皇的御書房裡看到的,有些是學生偷偷出宮,在民間學到的。」話一出口,趙顯立即後悔,心說完了,看來以後再也別想偷偷出宮了。
資善堂中鴉雀無聲,只剩下賈老賊粗重的呼吸和嚴峻的臉色,服侍在左右的太監宮女沒有一個敢說話,趙顯也被賈老賊凌厲的目光盯得心中毛,只是後悔表現太過。可就在這時候,現趙顯不像是在說假話的賈老賊忽然微微一笑,摸著趙顯的頭頂柔聲說道:「到宮外親眼見識民間疾苦和瞭解民情是好事,但是要注意安全,以後偷偷出宮,身邊的侍衛不能低下十人,還有要帶足銀錢,知道不?」
「是。」趙顯回答得有點遲疑,又試探著問道:「老師,你不會告訴父皇和母后吧?」
賈老賊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也不要只盯著民生商賈,軍隊操練的時候也要去看看,大宋強敵環顧,沒有強大的軍隊,是沒有辦法保護國家的。」趙顯茫然點頭,很是不解賈老賊為什麼對他如此縱容——要是換趙顯其他老師知道,一頓能把耳朵磨出老繭的嘮叨和全玖的一頓竹板是絕對跑不掉的了。
「時間不早了,大皇子早些回去,老臣也該告辭了。」賈老賊向趙顯行了一個禮,帶著微笑躬身告退。看著賈老賊離去的背影,趙顯心中更是茫然,喃喃道:「這個老東西,對我好像真的很好。」
…………
賈老賊回到半閒堂的時候,幾天來臉上的悶悶不樂早已經是一掃而空,只剩下難以掩飾的開心笑容,弄得賈老賊的幾個老婆都莫名其妙,梁薇甚至還自作聰明的問道:「相公今天怎麼這麼開心?是不是楊家小娘子答應做你的偏房了?」
「胡說八道。」賈老賊笑著搖頭。李嬌娘補充道:「那肯定南必,相公你對你她垂涎早就不是一天兩天了。」
「更是胡說,你相公有那麼好色?」賈老賊笑著在李嬌娘臉上捏了一把,眾女一陣譏笑,很是鄙夷賈老賊的無恥言語。那邊李妴也抑制不住好奇,問道:「那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難道是阿里不哥韃子被雷劈死了?」
「是有好事,不過比阿里不哥韃子被雷劈死更讓我開心。」賈老賊大笑著說了一句實話。眾女更是好奇,不斷追問原因,賈老賊卻微笑不答,只是揮手說道:「好了,你們也別吵了,這事與你們無關,也不能讓你們知道。去準備晚飯吧,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現在先去見見子聰大師,和他商量一件事。」
「小氣。」眾女抱怨著離開。賈老賊興沖沖的去紅梅閣找到子聰,將今天在資善堂生的事說了一遍,末了賈老賊笑道:「子聰大師,本官覺得大皇子的話很有道理,冒險運糧,得則利大,失則損下,所以本官決定了,從海路出兵救援大都,你趕快給本官制訂一個計劃,我們明天就開始著手準備。」
「小僧遵命。」其實也很想救援大都的子聰鬆了口氣,趕緊合掌答應——大都城其實就是子聰親手設計而建,子聰當然不願看到自己的心血毀於一旦。不過對於趙顯的表現,子聰可不像賈老賊那麼開心,反而憂心忡忡的向賈老賊說道:「賈太師,請恕小僧多嘴失言,大皇子既是長子又是嫡子,天資如此之高,對大宋天下來說是好事,可是對太師來說,就不是什麼好兆頭了。皇上的身體又一向不好,要是有一天不幸……大皇子登上了皇位,太師還像想現在這樣在朝中一呼百應,獨掌乾坤,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自古權臣難善終,子聰的話確實是出自一片好意,賈老賊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只是賈老賊有無法明言的苦處,所以只能以沉默應對。子聰怕賈老賊犯糊塗,又壓低聲音說道:「所以為了太師自己著想,將來皇上如果問起太子一事,太師還是需要慎重行事——畢竟二皇子和三皇子年紀都小,也更容易讓他們聽太師的話。」
賈老賊臉上的微笑消失,再也看不到半點表情,半晌後,賈老賊才低聲答道:「多謝大師提醒,皇上春秋正富,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從長計議。」
「奇怪,這個老東西怎麼這樣?」子聰心中大疑,心說賈老賊今天是吃錯藥了,居然會變得這麼婦人之仁?以前他對朝廷上的敵人可不是這樣啊?賈老賊偷眼瞟到子聰目光露出驚訝,也知道子聰有些生疑,忙轉移話題道:「子聰大師,從海路運糧一事,你覺得我軍是改扮成普通大宋商人運糧好?還是改扮成異國商人運糧好?還有朱清和張瑄這兩個賊頭桀驁不馴,普通將領怕是難以控制他們,我們應該派那員大將出征統率他們的好?」
「當然是派張世傑,他本來就是琢州人,熟悉大都附近的道路地形又武藝高強,約束朱清和張瑄肯定不成問題。」子聰脫口答道。看到賈老賊那恍然大悟的笑容,子聰這才有些後悔,只能苦笑著老實答道:「不瞞太師,小僧確實念及舊情,希望太師能對大都施加援手。小僧存有私心,還望太師恕罪。」
「念舊乃人之常情,大師對故主有情有義,本官怎能怪你?」賈老賊大度的一揮手,又問道:「那讓運糧軍隊改扮成扶桑商人如何?高麗棒子和扶桑鬼子貌離神合,其實都是一丘之貉,估計也不會過於難為扶桑商人。」
「不。」子聰迅搖頭,又陰笑道:「小僧這幾日苦思冥想,已設得一計,可以讓我大宋輜重船隊光明正大的從海路北上,而高麗棒子不會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