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前哨戰結束的第二天清晨,宋軍主力再度兵臨漢中城下,和賈老賊的圍城戰術截然不同的是,張鈺指揮的宋軍主力不再挖壕溝修壘牆建圍城工事,而是直接把雲梯、雲台、鵝車、撞車、投石機、回回炮和老賊炮等攻城武器搬到前線,擺出一副全力攻城的架勢——沒辦法,張鈺雖是南宋後期難得的名將,論心腸卻遠不如賈老賊那麼黑那麼歹毒,不會一圍城就先考慮怎麼把城裡的敵人殺得雞犬不留,而是依據兵法正道的圍三缺一,以奪取城池為要目標。
春雨綿綿,六萬宋軍排列著整齊的陣型,不聲不響的進入攻城陣地,在漢中城西門四里外列起十個整齊的方陣,剩下的軍隊則分別佔領漢中城的南東兩門出城大道,以作牽制,只留下北門不設軍隊,讓漢中城守軍知道有路可逃,動搖他們的守城決心。而這些佈置全是張鈺一手安排,協助張鈺統率宋軍主力的宋軍老將高達並沒有插手——這倒不是高達度量小,不滿賈老賊讓張鈺一個新銳將領騎到他頭上,而是賈老賊事前與高達密議的結果,目的是著手培養宋軍的新人帥才,放手讓張鈺有更大的揮空間。當然了,高達同時還要起到監督的作用。
辰時二刻,宋軍攻城軍隊部署到位,漢中城牆上的蒙古守軍也已各就各位。為了打好這一仗,守住祖父留下來的地盤,垂死掙扎的耶律朱哥可是下了不少本錢,靠著漢中糧倉的富庶繁華,各種各樣的守城武器和守城物資準備充足自不用說,還把親兵抽調出來組建了一支督戰隊,用刀子威逼士兵死戰。同時漢中城裡的蒙古百姓和色目百姓也被組織了起來,壯年男丁領取武器上城助戰,老弱婦孺則搬石運木,再加上精銳強悍的阿里不哥軍、堅固高聳的漢中內外兩層城牆和又深又寬的護城河,宋軍想要啃下這塊硬骨頭,也不是那麼的容易——至少耶律朱哥是這麼認為。
「弟兄們,漢中的父老鄉親們,宋蠻子就要來了。」眼看宋軍攻城在即,耶律朱哥抓緊時間做最後的動員工作,衝著守城軍民大喊大叫道:「大家不要怕,也不要慌,我已經向金州的紀侯將軍和定軍山的劉太平大將軍派去了信使,他們的軍隊最多只要兩三天時間就能抵達漢中!只要我們萬眾一心,誓死保衛家園,就一定能擋住蠻子,堅持到援軍到來!蒙古萬歲!阿里不哥大汗萬歲!」
「蒙古萬歲!阿里不哥大汗萬歲!」漢中城的蒙古軍民嚷嚷起來,士氣頗盛。可就在這時候,宋軍陣中忽然一陣打雷般的巨響,數十枚開花炮彈先後飛來,嚴重缺乏戰場經驗的漢中軍民頓時一片慌亂,還好,阿里不哥軍的脫裡赤比較冷靜又經驗豐富,及時吼道:「全部臥倒,爬在地上!」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開花炮.彈先後炸開,彈片亂飛四濺,射傷了不少蒙古士兵,也炸得城樓木屑橫飛,青石城牆火星迸現。不過還是那句話,宋軍的鐵芯木殼炮炮彈太輕,威力太小,用來打密集行動的敵人殺傷力倒是足夠,打木革結構的營寨和戰船也還過得去,用來打石質城牆就顯得有些像是隔鞋搔癢了,所以宋軍幾輪炮彈砸在城牆上,除了炸死炸傷了不少守軍士兵,對石質城牆卻幾乎沒有造成實質傷害。
「威力還是太小了,這些玩意還是.只適合守城戰。」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炮擊效果,張鈺頗有些失望的看看宋軍的火炮陣地,心說這些東西在攻城戰裡還真是雞肋,有它不多無它不少,還這麼難以搬運。略微盤算後,張鈺現宋軍的火炮對漢中城的磚木城樓和木質箭塔效果最好,便命令道:「火炮放緩射擊,瞄準了專打韃子的箭樓和城樓,回回炮和投石機上,先坤鵬率弓兵掩護。」
令旗揮動,宋軍攻城戰術迅.調整,火炮不再密集轟擊城牆,而是改為點射漢中城牆的脆弱處,宋軍步兵也推著回回炮和投石機等攻城武器快步上前,先坤鵬則率領三千餘名弓箭手緊緊跟上,隨時準備以弓箭壓制城上射手。耶律朱哥和脫裡赤在城上看到宋軍調整戰術,趕緊大叫道:「快披護陴籬索!快,所有人都給老子動起來!」
「快,快,快。」蒙古將領焦急的催促聲中,已經多少從炮.擊威力的震撼中習慣過來的漢中軍民壯起膽子,拖起一條條塗滿泥漿的草繩甩下城牆,給漢中城牆披上劉整明的防彈草甲。那邊張鈺和高達也急了,不斷打出旗號催促回回炮和投石機加快投擲,同時命令火炮再度密集射,干擾漢中守軍鋪設護陴籬索的度。
隆隆炮聲中,宋蒙兩軍都在爭分奪秒,很快的,宋軍.回回炮拋出第一枚石彈,不偏不倚正中漢中西門城樓,一下子把城樓轟塌半截,宋軍陣中頓時歡聲四起,士氣大振。張鈺當然知道士氣可鼓不可洩的道理,立即喝道:「擂鼓,助威!」
「不要怕,趕快披上護陴籬索!」戰場經驗無比豐富.的阿里不哥軍脫裡赤也吼了起來,「回回炮投彈很慢,人只要注意落點就沒事了!快披護陴籬索,否則城牆就麻煩了!」
……
與此同時的西.縣城中,張鈺關於漢中前哨戰的戰報已經送到賈老賊面前,同時送來的,還有高達報告張鈺作戰計劃的密信和漢中城防草圖。仔細看完這些東西後,賈老賊皺起了眉頭,順手把書信和戰報遞給了子聰,自己則雙手抱胸做沉思狀。子聰也迅看了一遍,有些不解的問道:「太師,張鈺將軍的佈置並無不妥啊?為什麼好像你有些不高興?」
「佈置沒錯,我只是在擔心軍隊的傷亡問題。」賈老賊敲著桌子說道:「高達已經報告了漢中城的大致情況,內外兩城城牆,全青石結構,糯米汁灌漿修築,高四丈以上,厚三丈,還有寬達三丈的護城河,守城武器也非常充足完善。不管是我們的火炮,還是韃子的回回炮,想要打破這樣的城牆,都沒那麼容易,何況韃子現在又明瞭護陴籬索,讓我們的火炮和回回炮都威力大減少,這就更增加了攻城難度。」
「明白了。」子聰恍然大悟,替賈老賊把話說完,「攻打這樣的城池,如果用普通戰術的話,守軍只要有三四千人,都可以給我們造成重大傷亡。而張鈺的攻城戰術就是正面強攻,並沒有打算使用輔助手段破城,這麼一來,我軍的傷亡必然不小。」說罷,子聰又試探著問了一句,「太師,要不讓小僧到漢中去幫幫張將軍?」
賈老賊沒有立即回答,又沉默片刻後,賈老賊忽然開口說道:「用不著!從光復四川的戰事開始以來,攻城戰一直是我軍的弱項,難得有漢中這麼一個堅城強壘,該讓軍隊好好練練了,傷亡大點也無所謂。」
子聰含笑點頭,迫切理解賈老賊迫切希望提高宋軍攻堅能力的心情。子聰又微笑道:「昨天的前哨戰,播州軍隊打得很漂亮,估計耶律朱哥也要改變主意了。如果小僧沒有料錯的話,耶律朱哥應該已經向定軍山和金州都派出求援信使,要求劉太平和劉整殺回漢中協助守城了。」
「那依大師之見,劉太平會不會回援漢中?」賈老賊問道。子聰笑著答道:「短時間裡應該不會,劉太平在定軍山可以威脅到我軍糧道,這是可以扭轉整個戰場局勢的妙著,劉整必然不會輕易放棄。而且劉太平軍駐紮定軍山,很可能是順應耶律朱哥要求的決定——堂堂阿里不哥的大將軍讓一個忽必烈餘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劉太平的面子何在?所以劉太平立即增援漢中的可能性極小,最起碼要再等上幾天,直到耶律朱哥實在支撐不下去,劉太平才有可能出手。」
說到這,子聰又補充道:「倒是金州的紀侯不得不防,漢中一旦被我軍光復,他的金州就徹底成了孤軍,所以他很可能傾盡全力救援漢中。」
「大師言之有理,本官也覺得劉太平立即增援漢中的可能性不大。」賈老賊點點頭,非常贊同子聰的觀點。盤算片刻後,賈老賊命令道:「子聰大師,你替本官給張鈺去一封信,告訴他三件事,第一,叫他不用懼怕傷亡,放手去打。第二,不用擔心來自定軍山的威脅,本官自然會替他解決這個後顧之憂。第三,叫他盯緊金州紀侯,那邊十有八九會全力救援漢中。」
「要不要給張鈺定一個期限,限期攻破漢中?」子聰建議道。賈老賊迅搖頭,答道:「在沒有確認韃子從大散關入川之前,不用。」
…………
和賈老賊、子聰判斷的一樣,差不多同時收到漢中求援信的劉太平和劉整果然不願立即增援漢中,劉太平是大聲咆哮,「娘的,當初老子們要進駐漢中,你耶律蠻子不許!現在宋蠻子才開始攻城,你就風急火燎的跑來求援了!你當老子是你的狗,要的時候叫過去,不要的時候就趕過來?不用管他,等宋蠻子把他徹底打疼打怕了再說!」
「大將軍言之有理。」劉整總算和劉太平意見相同一次,劉整哼道:「漢中城是汪德臣大帥親手加固的,城高壕深,糧草又十分充足,宋蠻子的兵力雖然佔著優勢,想攻破漢中城也沒那麼容易。何況城裡有脫裡赤將軍,西面還有金州的紀侯,咱們用不著替他擔心。只要他堅持上十天半個月,咱們的援軍入川,宋蠻子的軍糧又吃緊,那我們就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父親,耶律蠻子並不可靠,昨天又被宋蠻子狠揍了一頓,咱們要是不派援軍,難保他不會生出異心啊。」劉整的小兒子劉垓提出疑問。劉整點頭,「你的話有點道理,我們也不得不防。」稍微盤算後,劉整陰笑道:「大將軍,末將認為你只要給耶律蠻子和脫裡赤分別去一道書信,就可以避免這樣的情況生。」
「信上說什麼?」劉太平驚奇的問道。劉整陰陰笑道:「給耶律蠻子的書信上,大將軍可以告訴耶律蠻子,就說我們已經劫了一批宋蠻子運往漢中的軍糧,這麼一來,耶律蠻子就會認為宋蠻子軍糧將盡,只要挺過一段時間宋蠻子就主動退兵,增強他的信心。另外再告訴脫裡赤將軍,讓他在漢中城裡散佈謠言,就說宋蠻子攻破漢中之後,將要殺光城裡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還有給蒙古大汗當過兵的漢人和他們全家,讓這些人知道城破必死。為了活命,他們肯定會全力守城。」
「妙計。」劉太平大為滿意,從唐笑的內衣裡收回雙手,拍手大笑。劉太平又捏捏被自己摸得春色滿面的唐笑,笑道:「小美人,這兩封信就由你代筆吧,你耍『筆桿子』的本事,可比本大將軍強多了。」
……
「殺啊!大宋——!」畫面又轉到漢中城下,看到回回炮和投石機對被護陴籬索保護著的漢中城牆效果不大,張鈺果斷下達了強攻命令,數百面戰鼓瘋狂擂動。來自四川軍的屯達和來自兩淮軍的彭震龍各率三千步兵,抗著雲梯和沙包、推著雲台吶喊而上,同時攻打漢中西門的左右兩側面。而在他們的背後,則是來自羅氏鬼國的弓兵,抗著幾乎有人頭高的強弓列隊衝鋒,以強弓硬弩和精妙射術壓制城上守軍。
天空箭鏃飛石來往如蝗,地面人頭洶湧似蟻,無數的宋軍將士頂著雨點般的箭鏃落石衝到護城河旁,或是以雲梯搭橋過河,或是將石頭沙包拋入水中填塞,無數中箭中石的士兵倒下,傷兵屍體橫七豎八的佈滿城上城牆,只在片刻之間,宋蒙兩軍士卒的鮮血就染紅了被打濕的土地和漢中城牆。
第一架雲梯搭上了城牆,宋軍士兵用牙齒咬著武器向上攀爬,其他的雲梯也陸續搭上城牆,無數士兵登梯而上。恰在此時,城上忽然一聲炮響,一隊蒙古士兵衝上,將滾燙的金汁和磨盤大的石頭砸向雲梯,宋軍士兵紛紛慘叫著摔下城牆,非死即傷,同時又有成群結隊的蒙古士兵抬著巨木猛撞雲梯,將宋軍搭上城牆的雲梯生生撞翻回去,雲梯上的宋軍士兵驚叫著冰雹般落入水中。但不但蒙古軍隊歡呼雀躍,新的一輪雲梯隊又辟里啪啦的搭到城牆,難以數計的宋軍士兵又向螞蟻一樣向上攀爬,如此往復,循環不絕。
城頭的戰事異常激烈,宋軍的衝鋒一浪高過一浪,才半天功夫,漢中城的護城河就被填平了一截,宋軍的雲台乘機衝到城下,加大了對守軍的壓力。激戰中,缺乏強攻經驗的宋軍士兵傷亡慘重,但這並不代表宋軍的攻城戰術就完全沒有章法,汲取了以前攻城戰中血的經驗,張鈺很注意及時撤回傷兵,並派出專門隊伍搶救還沒有斷氣的傷兵,把他們從如火如荼的戰場上抬回後方,以免被殺紅了眼的自軍同伴踐踏致死——這個細節雖然看似微小,卻也挽救了大量宋軍士兵的生命。同時張鈺也採取輪換進攻的手段,輪流撤回攻城隊伍,換上生力軍重新攻城,這樣做既挽救了傷兵生命,又使軍隊有喘息之機,得以恢復生命——這同樣是上百年幾乎沒打過進攻戰的宋軍在血與火中汲取的經驗。
白熱化的戰鬥從上午一直打到下午,直到宋軍的雲梯雲梯被財大氣粗的漢中守軍基本燒燬,張鈺才下令鳴金收兵。一戰下來,宋軍犧牲三千四百餘人,卻始終拿漢中堅城毫無辦法,殺敵也估計不過千餘人,唯一的成績僅是消耗了守軍的大量守衛城物資,還有就是填平了兩段護城河,為下一次攻城戰減少了一些麻煩。
面對這樣的成績,又還沒有收到賈老賊不用懼怕傷亡的書信,負責指揮這場攻城戰的張鈺難免有些揣揣不安,甚至都不敢提筆向賈老賊匯報戰況。這時,宋軍老將高達站出來,拍著張鈺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勝敗乃兵家常事,今天沒能拿下漢中,是因為漢中城池太堅固,韃子守軍也調度有方,我軍傷亡大不能怪你,你大可以如實奏報。」
「多謝高將軍指點迷津。」張鈺擦了一把冷汗,很是感激高達的指點。高達微笑道:「我們的雲梯和雲台基本都被燒光了,得抓緊時間多趕造一些,看來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了。明天你可以召集眾將商議一下,總結這次攻城戰的得失,集思廣議,討論下一次該怎麼打。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夜間巡營的事就交給我了。」
「多謝高將軍。」張鈺更是感激,很是慶幸賈老賊能給自己派來高達這樣威名赫赫卻又通情達理的老將當助手。可張鈺並不知道的是,高達此刻心中比他更慶幸,「謝天謝地,幸虧這次攻打漢中我不是指揮官,今天這場攻城戰要是換成我,傷亡肯定更大——老子打了一輩子的防禦戰,也不擅長打進攻戰啊!」
……
張鈺和高達各自暗暗慶幸的同時,漢中之戰忽然出現了一個新的、小小的波折。金州城中,耶律朱哥派出的使者日夜兼程,跑得戰馬口吐白沫,終於把漢中城的求援信送到蒙古軍金州萬戶紀侯手中。耶律朱哥的好友紀侯只考慮幾分鐘時間,馬上就拍板道:「全力救援漢中!漢中要是丟了,我們金州軍隊就算想跑,也沒路可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