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守臨淮東門的蒙古軍千戶真只海所聽到喊殺聲,其實比他根據經驗判斷的距離更遠,也正因為如此,真只海同時誤判了交戰雙方的戰鬥規模和激烈程度而且誤判的程度也不只是一般的嚴重。
時間回到寅時初刻過後,也就是臨淮守軍聽到東南方向傳來廝殺聲前的一段時間,走水路直線的蒙古水軍第一個抵達預定的作戰戰場。傾巢出動的臨淮水軍以十六條大型車船為主力,另有中型戰船四十餘條,艨艟小船一百餘條,總兵力接近一萬人,差不多是蒙古軍在黃淮一帶的水軍總數的九成,黑壓壓的陳列在洪澤湖東面出湖口附近的水面上,聲勢著實嚇人。
在旭日干的命令中,蒙古水軍本應該即刻搶入洪澤湖通往黃河的河道,控制這條咽喉要道,可生性謹慎的蘭秀鴻卻自知蒙古水軍不如宋軍水軍,不敢貿然將全軍帶入狹窄的河道,僅是派出兩條車船和四條中型戰船進入河道搶佔要衝,主力水軍則佈置到入河處湖面的北方,等待迂迴到此處的步兵掩護。從戰術上來看,蘭秀鴻的這個佈置雖然偏於保守,卻也可以做到進可攻退可守,算得上無懈可擊。只可惜……
「快,背靠北岸佈陣,布圓形陣,注意各條船船舷的保護,不要把船舷暴露在外側,要將船頭對外,尤其是兩翼!通知各船,一有異動就發出警告,寧可失去戰機也不能給敵人偷襲的機會。」和往常一樣,水軍佈陣的時候,蘭秀鴻仍然少不得一陣嘮叨,還好水軍諸將也都很清楚蘭秀鴻的脾氣,誰也沒多說什麼便去照辦。但越怕出問題越愛出毛病,主力船隊的佈陣還沒完畢,一艘車船和一艘戰船上就傳來驚叫,「不好。我們的船觸礁擱淺了!」
船隻靠岸航行觸礁擱淺是平常事,所以蘭秀鴻也沒多想,僅是大喊晦氣並命令道:「媽的,真他娘的倒霉。趕快堵住漏洞,各船速度放慢,注意水下。」話音未落,新的驚叫聲傳來,「注意!岸上有馬蹄地聲音!」
「有埋伏!」蘭秀鴻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繼續分析情況,漆黑的岸上已經嗖嗖嗖的飛來二三十枚黑黝黝的東西,全都是衝著剛才靠近湖岸觸礁而擱淺的一艘車船去的,或是落到甲板上,或是射到船舷上。眨眼之間,激烈的爆炸聲就在那艘車船上連續響了起來,火光一團團的乍現,那一艘倒霉地蒙古戰船也像打擺子一樣劇烈顛簸起來,甲板和船舷上也升起一團團青煙,隔著許遠都拿聞到刺鼻的火藥味。
「放箭!放箭!快放箭!」嚇得魂飛魄散的蘭秀鴻大聲咆哮起來。蒙古士兵各自操起弓箭,對著岸上胡亂放起箭來。一時間,蒙古軍船上箭如飛蝗,鋪天蓋地的襲向剛才發動攻擊的位置,只聽得弓鉉振動聲有如群蜂展翅,箭鏃落地入木聲不絕。無數在岸邊宿夜的鳥禽哀啼著飛上半空,顯然已經有不少飛鳥已經無辜喪命在蒙古軍箭下。但說來也怪,弓弦振動聲和箭鏃破空聲雖然足足響了一柱香時間,惟獨卻缺少了敵人和戰馬被羽箭射中的慘叫聲和哀嘶聲,甚至連箭鏃射入**的聲音都沒有,蘭秀鴻發現情況不對,這才趕緊下令停止浪費箭矢的行動。
「派五十人上岸偵察敵情。千萬要小心。」蘭秀鴻命令道。火把旗號,幾條蒙古軍小船立即靠岸,但不等船上的士兵登岸,岸上又是一陣馬蹄聲和破空聲,又是三十來枚宋軍地神秘武器飛出,仍然是襲向開始那艘被炸得硝煙滾滾的蒙古軍車船,將正在撲滅火頭和填補漏洞的蒙古軍士兵炸得哭爹喊娘。這回不等蘭秀鴻下令,蒙古各條戰船便又是一陣羽箭飛出,但羽箭還沒有落地。岸上的宋軍騎兵卻又仗著馬快逃遠了,幾千支羽箭便又白白浪費在樹林中。
「停止放箭!一群蠢貨,這是宋人在用小股騎兵消耗我們的羽箭,這都看不出來嗎?」蘭秀鴻氣急敗壞的大叫起來,好不容易喝住那些拚命浪費羽箭地射手,蘭秀鴻當即下令道:「快!撤離北岸,宋人的神秘武器射不遠,到湖心就沒問題了。」
「將軍,觸礁那兩條船怎麼辦?」副將爾達答問道。臨淮蒙古水軍僅有十幾條車船。此刻觸礁擱淺的就有一條。蘭秀鴻自然捨不得就這麼拋棄,命令道:「派兩條車船。用鐵鏈拖回來,動作要慢,小心別再觸礁;再用一條車船把那艘戰船也拖回來六千多貫,別浪費了。其他人,弓箭準備,聽到馬蹄聲就放箭。」
三條車船向岸靠近,先後把鐵鏈掛到那兩條擱淺的戰船上,其間又有一條戰船被水底的不明異物撞中,只是因為速度慢才沒有撞破船底。消息送到蘭秀鴻的面前後,蘭秀鴻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鐵定是埋伏了,敵人故意在淺水區拋下了大石或者紮下了鐵釬做**工暗礁,待自軍戰船觸礁擱淺後再行攻擊,這是水戰埋伏中地常用伎倆。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乘著敵人的埋伏還沒有合圍,把那兩條寶貴的戰船救回來趕快逃回湖心,在那裡才有閃轉騰挪的餘地。
「嗖嗖嗖嗖嗖……!」蘭秀鴻正緊張盤算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岸上忽然飛出上百支黑黝黝的箭矢,這種箭矢被普通的神臂弓箭矢要粗得多,射程因此而縮短,準頭也差上一些但問題是,它們會爆炸。被這上百支粗箭射中,擱淺那艘昂貴地車船上立即閃現出上百團紅黃的火光,悶雷般的爆炸聲、木材斷裂聲和船上的蒙古軍士兵慘叫聲接連響起。同時蒙古軍各條戰船也是萬箭齊發,黑壓壓象蝗蟲群一般落到岸上,這回蘭秀鴻沒敢阻止士兵浪費羽箭了那條擱淺的車船已經被得千瘡百孔,再讓宋軍炸上幾下,那條昂貴的車船也別想再回到臨淮了。
「嗖嗖嗖嗖嗖嗖嗾……!」蒙古軍戰船上的羽箭雨點一般絲毫不歇,靠著箭雨的掩護,蒙古水軍終於把那兩條擱淺的戰船拖了回來。蘭秀鴻鬆了一口氣,剛要下令火速退回湖心時,南面地戰船上忽然傳來蒙古士兵撕心裂肺地驚叫聲。「宋人!宋人戰船上來了!」
「糟糕!」大驚失色的蘭秀鴻剛剛回來,立即看到一片黑壓壓地戰船一字排開,突然出現在了自軍的後方,因為蒙古水軍剛才北岸襲擊的緣故,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北面,龐大的宋軍船隊在沒張的情況下竟然逼近到了蒙古軍後方不足兩千步的地方才被蒙古軍發現。與此同時,岸上響起了上百人整齊的叫喊聲,「蘭秀鴻將軍。賈少傅請你品嚐的肩抗式雷箭滋味怎麼樣?如果還沒嘗夠,我們地水軍會請你繼續品嚐!」
「中計了!」蘭秀鴻重重一拳捶在船舷上,懊悔得恨不得跳進洪澤湖裡剛才宋軍小股騎兵的襲擊根本就是信號,通知埋伏在南面的宋軍主力蒙古水軍的位置和方位,同時還起到了吸引蒙古水軍注意力的作用。懊惱之餘,蘭秀鴻瘋狂喊道:「快打旗號,全體掉頭!掉頭迎戰!」
瞭望台上的水手用火把飛快打出旗號,蒙古軍大小戰船一起掉頭,但小船掉頭容易,大船要掉頭就難得多了。大部分車船和戰船剛剛把船身橫過來,全速前進的宋軍戰船已經衝到了距離蒙古軍船隊千步之內,最中間那條宋軍車船上突然樹起李庭芝的大旗,同時旗號台火把揮動,宋軍船隊的大小戰船上一起舉起火把,剎那間便將湖面映得通紅。「大宋」的口號聲震天而起,聲勢比之蒙古水軍不知要強上多少倍。旗號台上火把再閃,每一條宋軍戰船上都是四支床子弩巨箭飛出,帶著裊裊青煙落到驚惶失措地蒙古軍船隊頭上,只在眨眼之間,比之剛才猛烈十倍的爆炸聲隆隆響起,隨著蒙古軍士兵的慘叫而聲傳十里。
「撤!打旗號往西撤!」蘭秀鴻慘叫起來。副將爾達答驚叫道:「將軍,東面水道裡還有我們兩條車船,我們往西撤了他們怎麼辦?」
「顧不得那麼多了!先保住主力要緊!」蘭秀鴻痛苦的回答道。彷彿是為了印證蘭秀鴻的英明決斷,與此同時的東面河道中也傳來了劇烈地爆炸聲賈老賊親自率領著漣水和楚州水軍從下游殺了上來了。而李庭芝也看出蒙古水軍的西撤意圖,果斷下令盱眙水軍分出一隻船隊轉舵搶佔上游,切斷蒙古水軍退路,宋軍水軍強悍,船隻也充足得多,雖一分為二也不亞於蒙古水軍主力。
「想包圍我們?」蘭秀鴻同樣看出李庭芝想把自軍三面包圍的戰術。馬上咆哮道:「沖,往西衝!不要停!」恰在這時,一支拋射而來的雷箭正好落到蒙古軍旗艦的旗號台上炸開,旗號手剛把信號打到一半就被炸得凌空飛起,蒙古軍水軍也暫時失去了指揮,浪費了一段寶貴的撤離時間。蘭秀鴻急得差點沒哭出來,搶過一支火把咬在口中,手腳並用就往旗號抬上爬,所幸爾達答及時拉住他。「將軍。讓我去打旗號,你比我們任何人都熟悉水戰。不能冒險。」
「你要小心,宋人的弓箭手重點關照地就是旗號台。」蘭秀鴻也不客氣,叮囑道:「快打旗號向西,不能耽擱。」爾達答一點頭,飛快爬上旗號台打出信號,重新指揮蒙古水軍撤退。可不管爾蘭答和蘭秀鴻如何的奮不顧身,動作始終還是慢了一步,被雷箭炸得七零八落的蒙古水軍好不容易全部向西衝鋒時,李庭芝副手姜才的船隊已經搶先一步抵達阻擊陣地,蘭秀鴻急得大喊,「衝上去,別怕肉搏!阿拉!」
「大宋!」姜才船隊匆匆掉過船頭,全軍將士高喊著口號與亡命衝來的蒙古水軍攪在一起。兩支船隊初一相碰,喊殺聲立即充斥戰場,同樣奮勇的兩支軍隊在湖面上互不相讓,一邊要奪路而逃,一邊要拚死阻擊,彼此之間船隻碰撞不絕,喊殺聲也是連綿不斷,更不時有雙方士兵慘叫著摔落湖中,水面蕩漾不已。而另一邊的李庭芝船隊也穩紮穩打的從南面逼了上來,縮小蒙古水軍向西南活動的空間。
「衝!阿拉!殺出去!」蘭秀鴻地額頭汗水淋漓,揮舞著鋼刀在指揮台上狂吼不已,爾達答也在旗號台上頂著宋軍不時射來的暗箭不斷打出旗號,雖身中三箭仍不退縮,在身先士卒的將領鼓舞下,蒙古水軍也表現出了極高的士氣與鬥志,向宋軍姜才部隊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強行衝鋒。無奈姜才率領的宋軍並不像範文虎大將軍率領的宋軍那麼膿包,根本無視損失的死死頂住蒙古水軍,水面戰鬥逐步進入白熱化。
「將軍,我們的步兵來了!正在靠近北岸!」爾答達忽然在旗號台上大叫起來。蘭秀鴻扭頭一看,北方果然出現了繁星一般地火把火光,顯然是帖木兒率領地蒙古軍步兵已經抵達了預定作戰地點。那一瞬間,蘭秀鴻腦海中閃出一個念頭,「保船還是保人?中計被伏擊,繼續往西衝有可能讓一部分水軍船隻逃回去;往北靠岸,水軍士兵能在步兵掩護下走陸路撤退,戰船卻又可能送給宋人當戰利品。」
稍一遲疑間,爾達答又在旗號台上俯身向下驚叫起來,「將軍,快下命令,蠻子的船隊從河道裡衝進來了,打著賈似道大旗啊!」叫喊間,爾達答又被宋軍一箭射中額頭,慘叫著從旗號台上摔了到甲板上。直到此刻,蘭秀鴻才驚訝地發現爾達答身上已經插滿了十餘支羽箭,宋軍射手對自軍旗號手的狙擊之猛烈,已經遠超過了以往的戰鬥。
「往北撤!船丟了可以造,人死了就沒辦法活過來了。」蘭秀鴻下定決心,向自告奮勇到旗號台上打旗號的親兵吼道:「打旗號,向北靠岸!」
「打旗號!追!把韃子逼上岸!」李庭芝大吼起來。對李庭芝來說,能不能全殲蒙古水軍並不重要,重要的的能不能摧毀蒙古水軍的戰船,如果做到這點,那麼有河湖天險阻隔的宋軍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在一定時間內可以保證淮東不受蒙古威脅。
「上,給老子上!」漣水水軍的旗艦上,賈老賊斜躺在躺椅上咆哮指揮,「把韃子水軍趕上岸,沒了臨淮糧倉,餓都餓死這幫狗韃子!」「咚咚咚咚咚……!」戰鼓聲似乎要用聲音把洪澤湖的湖水倒翻一樣的瘋狂敲響起來,宋蒙兩軍也以南北為分在洪澤湖北岸附近瘋狂廝殺起來,有著雷箭優勢的宋軍用遠程武器對著蒙古水軍狂轟濫炸,蒙古步兵則用羽箭拚命掩護水軍戰船靠岸,攻守之勢異常分明。這時候,旭日干也接到了水軍中計遭伏的消息,領著騎兵匆匆從已經到達的預定作戰地點返回,參與掩護水軍登岸的戰鬥。
「我還真是天才。」看著洪澤湖湖口北岸的激烈戰鬥,賈老賊喜滋滋的自言自語起來,「有誰能夠想到?我在洪澤湖這邊的大戰只是虛兵,真正的殺手鑭是臨淮城外埋伏的李騎兵,真想看看忽必烈知道他在淮南的橋頭堡臨淮城丟掉以後是什麼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