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潛說是用粗茶淡飯招待賈老賊,結果飯菜端上來以後,還真是絕對的粗茶淡飯——素炒青菜,拌香干,雞蛋炒韭菜,糖醋白菜,外加一個香菇豆芽湯和糙米飯,再加上吳潛恪守的食不言、寢不語規矩原則,一頓飯吃下來,直吃得賈老賊全身彆扭,大叫阿彌陀佛,發誓這輩子都不再來吳潛家裡做客——那怕吳潛把他漂亮的孫女許配給賈老賊都不來。
陪著吳潛細嚼慢咽,好不容易把飯吃完,吳潛又命人取來茶水漱口,青鹽擦牙,做完這一切後,吳潛才將賈老賊請到他的書房,擺出賈老賊單獨密談的架勢,而賈老賊敬佩吳潛是一個憂國憂民、清廉如水的清官,也任由吳潛安排。在書房坐定,吳潛正襟危坐,開口道:「賈少傅,今日吳潛請少傅過府,是想向少傅打聽一些事情,望少傅看在同朝為管的份上,實言相告。」
「吳大人儘管問,你與家父、恩師具是故交好友。大人問話,賈似道一定知無不盡。」賈老賊很恭敬的答道。吳潛滿意的點點頭,逕直問道:「敢問賈少傅,聽聞少傅在前線之時,曾經數次對蒙古韃子言而無信,簽定和議之後又反悔攻敵,可有此事?還有,皇上與忽必烈使者簽定和約後,聽說韃子又再度反悔,殺害我大宋將士,導致少傅又起大軍,將韃子趕盡殺絕,其中真相如何,還望賈少傅如實告知。」
「你這老頑固煩不煩?怎麼老是糾纏這些事情?」賈老賊心中有氣,但賈老賊深知自己要在朝廷上斗倒丁大全取而代之,大展拳腳改革軍政民政,必然離不開吳潛的支持,更需要吳潛幫忙壓制那幫滿口之乎者也的清流名士。所以反覆盤算後,賈老賊決定如實相告。「回吳丞相。不錯,在前線之時,為了迷惑敵人製造戰機。賈似道確實是兩次對忽必烈言而無信,利用假和約欺騙韃子賊酋忽必烈,使之對我軍不做防範,賈似道乘機率領我軍反攻。」
「果然是這樣。」出乎賈老賊的預料。吳潛並沒有像他想像中那麼暴跳如雷,僅是微微點頭。吳潛又問道:「那第三次鄂州和約呢?韃子還沒開始撤軍。賈少傅就密調淮東軍千年赴援。截斷韃子歸路——賈少傅可別告訴老夫,你有後知五百年之能,提前算定韃子要撕毀和約,並且要殺害我軍將士,所以賈少傅才密調的淮東軍?」
賈老賊皺起了眉頭,密調淮東軍完成包圍蒙古主力的戰術是他和宋理宗共同商議的結果,設計讓蒙古軍背上重新挑起戰火的罪名,也是宋理宗點頭同意的——這件事如果告訴吳潛。等於就是往宋理宗臉上抹黑。吳潛如果在宋理宗面前提起,那賈老賊可就沒臉向宋理宗交代了。所以思來想去。賈老賊最終答道:「吳丞相,賈似道雖然沒有後知五百年之能,卻也知道韃子乃是化為蠻夷,不通王化,而且素來言而無信,為防萬一,賈似道才密調地淮東軍入援鄂州——沒想到最終還是派上了用場。」
吳潛差點被賈老賊地狡辯把鼻子氣歪,指著賈老賊憤怒道:「好,就算是你事前準備,那我軍與韃子軍隊決裂之前,呂文德已經率軍撤回襄陽,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在九謖山?這你又如何解釋?」吳潛窮追不捨,賈老賊也有些憤怒了,忍不住頂撞道:「吳丞相,不管怎麼說,我軍已經全殲韃子獲得了勝利,難道吳丞相希望我大宋軍隊全軍覆沒,讓韃子軍隊長驅直入,一舉毀滅我華夏文明嗎?」
「本相當然不希望我軍打敗仗,本相也對韃子橫蠻侵略恨之入骨。」吳潛大怒,厲聲問道:「可你的手段實在太卑鄙了,身為一軍主帥,大宋丞相,竟然三次背信棄義,視三綱五常如無物,置生人的教誨於何地?置朝廷威嚴於何地?倘若我大宋百官都像你這樣,談何治國?談何馭民?」
「如果韃子打到臨安城下,韃子會和吳丞相講三綱五常嗎?」賈老賊冷笑反問道。吳潛語塞,雖然心裡很清楚賈似道講地是事實,但賈老賊在前線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觸犯了吳潛的理學信仰,更觸犯了吳潛奉若神明的仁義之道,所以吳潛又是大怒,「賈少傅,你可知道?君子治國,仁義為本,以德服人。你如果連最基本地遵守承諾信義一點都做到的話,那你縱然再能打仗,再能打勝仗,到頭來也絕對逃不過千古罵名,遺臭萬年。」
「如果賈似道地千古罵名與遺臭萬年能換來大宋江山萬年,漢人百姓不受韃子荼毒,華夏文明萬古流芳,那賈似道認了。」賈老賊實在無法忍受吳潛地迂腐,站起來拱手道:「吳丞相,賈似道告辭。」說罷,賈老賊抬腿就走,並冷哼一句,「宋襄公!」
「站住!」賈老賊快要出門的時候,吳潛忽然又喝了一句。賈老賊慢慢回過頭來,準備開始與吳潛的第二輪爭吵。但吳潛卻沒有再度指責賈老賊,也沒有對賈老賊把他比做迂腐不化的宋襄公而憤怒,僅是喘息著猶豫了片刻,然後才問道:「聽說皇上賜給你的金銀,你自己並沒有留下,全都分給了軍隊士兵,可有此事?」
「有這事,戰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比本官更應該受賞,怎麼了?」賈老賊很爽快的承認,此舉雖然是為了籠絡軍心,但賈老賊也沒吃虧——前線大捷,宋軍繳獲的蒙古軍留下的金銀財寶,賈老賊自己才留下了區區二分之一,賈老賊地心腹將領和走狗分了另外地四成半,剩下的半成,賈老賊可是如實上交了大宋國庫。吳潛又有些遲疑,最終還是說道:「你自己注意一些,已經有幾個人用這條參你籠絡軍心,圖謀不軌;雖然他們地奏章被老夫壓下,但難保將來不會有人在這方面做文章。」
「這麼快?」賈老賊嚇了一跳,自己早上才下令將金銀分給士兵,中午就有奏章送到吳潛這裡參自己。看來自己在朝廷裡的敵人不只一個兩個啊。吳潛又說道:「老夫與你確實是政見不合。但老夫也知道你是大宋長城,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你自己好自為之。」
「謝吳丞相教導。」直到此刻。賈老賊才算真正的有點欽佩吳潛這個老頑固,雖然迂腐,內心卻有一桿秤,起碼比起丁大全來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從吳潛家裡出來的時候。時間已是接近申時,因為晚上還要去死對頭丁大全家裡赴鴻門宴。賈老賊也沒有心情在街道上鬼混和欣賞臨安美女。直接便下令打轎回府,準備召集眾走狗商量如何對付丁大全。但賈老賊的轎子還沒走出五條街,在經過一條妓院勾欄密集地繁華街道時,他地轎子就被人攔住,「賈少傅,賈少傅,請稍停一停,小人董平高求見。」
「董太監的侄子。他又想幹嘛?」賈老賊心中納悶。但賈老賊眼下正需要還算講義氣的董宋臣幫忙,也不好不給董平高些面子。先是命令落轎。又將已經喝得滿臉紅撲撲地董平高叫到轎前,直接問道:「董大人,你不是已經被封知梅州府了嗎?怎麼又來攔住本官轎子,難道你還不滿意?」
「賈少傅,我要是滿意,那我就是龜兒子養的!」董平高打著酒嗝,抱怨道:「賈少傅,梅州太偏遠了,又窮又熱,聽說連漂亮小娘們都沒有,過去當知府實在沒什麼意思。那比得是賈少傅門生文天祥封的揚州府?撈錢容易,漂亮姑娘一抓一大把。」
「封你做知梅州府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實在愛莫能助。你如果真不願去,可以求你叔叔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好話,給你換一個地方啊?」賈老賊皺起眉頭——如果不是看在董宋臣地面子上,賈老賊肯定一腳就把這個滿身酒味的董平高揣進路旁陰溝裡了。董平高卻毫不知足,又醉醺醺地說道:「賈少傅,我已經找叔叔鬧過了,但他也沒辦法,現在四處都沒有空缺。後來我自己想了一個主意,賈少傅……嗝……你看成不成?」
「什麼主意?」賈老賊眉頭皺得越緊,董平高又打了幾個嗝,搖頭晃腦地說道:「賈少傅,你能不能給我在禁軍裡謀一個位置?讓我再到你的軍隊裡任職,一來禁軍駐紮臨安,方便我隨時服侍叔父大人,二來少傅你再領兵出征,小人也好跟著沾光是不是?」
「就你那德行,也想進軍隊當將軍?」賈老賊心中不屑。董平高卻接著說道:「少傅,其實不光是我想進軍隊,我有很多朋友,聽說我在前線立了大功,也想跟著進軍隊裡撈些功勞……少傅請看,那些都是想跟我進軍隊朋友。」董平高指指路旁,賈老賊扭頭看去,發現路邊果然有一大群歪帶帽、披散衫、一看就是紈褲子弟的公子少爺,一個個喝得昏天黑地,連走路都打哆嗦,卻在拚命的向自己點頭微笑。
「少傅,你看怎麼樣?只要你答應,我們還可以把我們的家丁僕人都帶進軍隊,單獨組織一支軍隊。」董平高重回軍隊的興致益發的高,連聲向賈老賊問道。賈老賊的三角眼亂轉幾下,點頭道:「只要你能說服你叔父不反對,那本官可以向禁軍統制範文虎打個招呼,讓他給你一個統領地位置,把你地朋友單獨編為一支軍隊,由你率領。」
「謝賈少傅,謝賈少傅。」董平高樂得大笑,扭頭叫道:「兔崽子們,我現在是禁軍統領了,你們也是我的兵了。」那伙紈褲子弟公子哥一陣歡呼,亂七八糟地向賈老賊磕頭感謝。董平高又得寸進尺道:「賈少傅,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你的虎銳軍現在已經是臨安城的英雄,連茶館酒樓裡都有人把他們的英雄事跡編成書來說。你能不能也給我這支軍隊取一個名號,將來我們在戰場上打了大勝仗,立下功勞,回到臨安城裡,也好有個名號讓臨安百姓歡呼啊。」
「成,別人都叫你董衙內,就叫衙內軍吧。」賈老賊順口說道。在宋朝衙內倒不全是貶義,所以董宋臣對衙內軍這個名號欣然接受,並大叫道:「好。謝賈少傅。從今天起,我率領的軍隊就叫衙內軍了!」那伙紈褲子弟又是一陣歡呼,互相擁抱在一起大叫。「我們是衙內軍!衙內軍!」
「一群蠢貨!」賈老賊心中冷笑。雖說賈老賊的歷史不怎麼好,可賈老賊也知道現在的禁軍統制範文虎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常敗將軍,一輩子沒打過勝仗的超級蠢材,把這支衙內軍交給範文虎。那將來就有得樂子看了。話雖如此,可賈老賊做十八輩子夢都沒想到的是。他在花街柳巷上組建的這支衙內軍。到了宋蒙戰場上不僅沒成為炮灰,反而成了……
為了擺脫董平高等一幫衙內地糾纏,賈老賊迅速打轎回府,先是召集眾走狗商議,又準備了在丁大全家中所有突發情況地應對方案。待一切準備完善後,賈老賊這才領著韓震、宋京、廖瑩中、翁應龍和陳宜中等心腹走狗傾巢出動。新被賈老賊提升為心腹的陸秀夫和張世傑兩人本不想去,無奈賈老賊命令放在那裡,他們也不得一起跟上。再加上郭靖率領的親兵。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向丁大全家中開拔——擺出了一副要把死敵丁大全吃窮的架勢。
「宋京,今天你去魏峻家。情況如何?」路上無聊,賈老賊讓自己的轎子與宋京的轎子並頭齊行,隔著轎窗向宋京問道。宋京一聳肩膀苦笑,「還能怎麼樣?不斷說少傅你地好話,又不斷要小人把他們說的好話轉告給少傅,臨走地時候,魏峻還送了小人一口小箱子——大約值五百兩銀子。」
「趙孟關沒露面?」賈老賊又問道。宋京點頭,「沒有。」賈老賊心中明瞭,知道是因為自己沒親自去魏峻家,所以趙孟關才沒有親自露面,免得既自降身份,又給自己看出他急於與趙爭奪太子位置地迫切心情。想到這裡,賈老賊在心中自言自語道:「雖然立一個白癡皇帝比較有利,但白癡就是白癡,既容易被**縱,也容易被別人操縱——何況那個白癡背後還有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看來我有必要多觀察觀察這個趙孟關,先別急著把趙推上去,也許立這個趙孟關比趙好處還多。」
「少傅,有一件事小人很奇怪。」宋京想想,又對賈老賊說道:「少傅你回臨安之後,不僅收了趙孟關送的女人,還派小人到趙孟關父親家中赴宴,這麼多信號放出去,忠王和王妃那邊怎麼還沒動靜?難道他們會看不出來,趙孟關正在千方百計的尋求少傅你的支持?」
「本官也很奇怪,怎麼今天的請柬中沒有忠王的請柬?」賈老賊也一直在奇怪這件事,但賈老賊馬上心頭一緊,「媽的!我這段時間和全玖關係一直不怎麼樣,那個臭婆娘該不會狗急跳牆,打算把那個東西拿出來整我吧?」
「恩相,丁大全家到了。」賈老賊正為全玖會不會狗急跳牆而緊張時,轎子不知不覺間已經落到了丁大全家大門前,轎簾剛掀開,賈老賊就看到丁大全府門前已是張燈結綵,門前侍從如雲。見賈老賊轎子落定,門前侍從趕緊給來給賈老賊行禮,並飛跑進去報信。不一刻,生著一張藍臉地丁大全便領著一大幫人迎出府來,假惺惺地叫道:「少傅駕到,蓬蓽生輝,丁大全有失遠迎,賈少傅可千萬不要怪罪啊。」
「那裡,那裡。」賈老賊哈哈大笑,拉著丁大全的手親熱得像是多年不見地知交好友,又像是自幼失散的同胞兄弟——簡直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死對頭。賈老賊又親熱的說道:「丁丞相,今天下官告訴手下,說是丁丞相想請我們吃臨安醉仙樓一百五十兩一桌的頂級宴席,結果這幫小兔崽子一個個都吵著要來,都想嘗嘗臨安丁級宴席的味道,丁丞相可千萬別怪賈似道叨擾噢——人也不多,加上賈似道才四百多人。」
「四百多人?一百五十兩一桌?」公認的官場鐵公雞丁大全恨不得一腳把賈老賊踹死。不過話已出口,丁大全心裡再恨也只能強笑,「好說,好說,賈少傅放心,下官這就派人去醉仙樓把廚師全請過來,加做飯菜,一定不會賈少傅帶來的人餓著肚子回去。」
「如此便多謝了。」看著丁大全那張心痛扭曲的藍臉,賈老賊心中一陣大快。這時候,一個蒙古打扮的中年男子從丁大全身後走出,操著熟練的漢語向賈老賊拱手道:「小使弘吉剌仙童,見過大宋賈少傅。」
「蒙古韃子?」賈老賊臉上變色,馬上猜到丁大全邀請自己赴宴的原因。想到這裡,賈老賊冷起臉,拂袖道:「丁丞相,告辭。」說罷,賈老賊轉身就走,但賈老賊還沒走出三步,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就竄了過來,張臂攔住賈老賊,用略帶生硬的漢語叫道:「站住,你好大的膽子,我父親向你打招呼,你竟然敢不理我父親?」
「南必,不得對賈少傅無禮。」蒙古侍者弘吉剌仙童叫道。賈老賊聽得一楞,「南必?不就是忽必烈最後的那個皇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