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圓年三月十二日,翰林院侍讀張信,奉旨下江南督辦織造,隨行有司禮監主事太監數名,以及護衛數百人,可惜送行之人非常稀少,京城大運河通州渡前除去幾個錦衣衛都司之外,就只有寥寥幾個禮官了,而張信其他的同僚一個也沒有見蹤影,這讓張信大歎人情冷暖。
「張侍讀,一路保重啊。」不過最後要起航之時,郭勳還是夠意思的露面送行了,
「謝謝侯爺前來送行。」張信行禮說道,心裡還真有幾分感激之情,如果真的沒有一個人前來送別,那自己的面子可要丟盡了,要知道船上不僅只是有下屬在看而已。
「張侍讀你的是什麼話,若不是公務纏身,本侯早就前來了。」郭勳朗聲笑了起來,隨後低聲說道:「就是兵部那件事情。」
「這麼快行動了,那你還不回去準備。」張信自然明白怎麼回事,悄悄靠近幾步輕微說道:「小心查到奮武營,發現你不在,參你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
「放心,我早就已經安排妥當,況且兵部還沒有行動,不過想必也快了,就是這兩天的事情。」郭勳輕輕笑道,多虧張信提醒得早,才可以提前做好防備,不然等自己前兩天收到風聲的時候,時間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你知道就好,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該起程了。」張信笑了起來,拱手說道:「待我回來再與侯爺舉杯暢談。」
「張侍讀,一帆風順。」郭勳還禮說道。
張信輕輕點頭,也不再多言,熟練的走上大船,然後轉身向岸上之人揮手告別,而船工和岸上的縴夫也收到指令,高喊起來:「收錨,準備起航了。」
近百名船工開始忙碌起來。在縴夫的推動下,大船逐漸移動起來,慢慢的漂浮在河水之中,而代表皇家身份的團龍大旗也在風中招展揮舞起來,這時負責指揮船隻航行的官吏走了過來請示說道:「大人,船已經起錨。是否可以揚帆起航?」
「可以,以後凡是航行之事你自己處理即可,不用前來匯報。」張信點頭說道,自己又不懂這行,還是不要瞎指揮為妙,如是不是因為自己胡亂指揮,弄得大船觸礁沉水,那就麻煩了。
「遵命。大人。」官吏點頭說道:「請大人進船艙休息。行船之事小人全權負責。無須大人費心勞累。」
張信自然答應下來。等他進船艙之後。官吏直接向操船地船工發佈起航命令。同時向四其他四艘尾隨其後地船隻發出信號。示意讓它們跟上。怎麼說也是為皇家辦事。雖然用不用五艘大船。可是為了顯示皇家地氣派。張信也就只能聽從禮部地安排了。
感受到船身地晃動。張信知道這時船隻已經起航了。還好他對這種狀況早已不陌生。稍微穩住下盤。駕輕就熟地走進船艙之內。這裡已經有幾個人在等他地到來。
「見過大人。」見到張信進來之後。艙中地幾人連忙起來行禮道。
「都坐下吧。現在正是行船之中。小心顛簸晃倒。」張信含笑點頭。揮手讓幾人坐下。而自己卻自然而然地坐在一人地身旁。
「大人。奴婢從來沒有坐過船。如果有什麼失禮之處。請您一定要多多見諒啊。」說話地卻是司禮監地主事太監麥福。當初張信挑選隨行太監地時候。本來是考慮讓鮑忠一起跟隨地。可是想到他還要管理內帑。也就打消這個念頭。後來想到麥福怎麼說也是入宮多年。而且長年在司禮監任職。經驗相對要比其他人豐富一些。乾脆就選他了。
畢竟真正有經驗操辦過皇帝大婚的。差不多都被處決了,只不過現在看來。張信這個決定似乎也不怎麼妥當,原來還一臉興奮的麥福,如今卻面色蒼白起來,讓人看了都替他難受,這明顯是暈船的現象。
「差點忘記你從小入宮,從來沒有坐過船,失算了。」張信喃喃自語,隨後露出怪異的笑容,吩咐說道:「陸炳,這件事情交給你解決吧。」
「好地,大人。」陸炳自然明白張信的意思,想到當初他們在沈園船上的情形,陸炳露出一絲懷念之意,淡淡笑過之後,恭敬地說道:「麥公公,請稍候,我去為你尋一些藥來。」
雖然船上未必會有霍香,可是長年跑船的自然會準備一些防暈的草藥,況且這是皇家船隊,考慮的肯定要比民船商船要周詳,陸炳出去沒有多久就已經返回,手裡還提著一壺藥湯來,從不斷上升的熱氣可以知道,顯然這種藥湯是已經提前準備好的。
「麥公公藥湯倒入碗中之後,陸炳微笑引手說道。
「這管用嗎?」看著烏黑發亮,明顯散發出濃郁藥的液體,麥福猶豫起來,這和宮裡的藥湯明顯不是一個級別的,貿然喝了別出什麼毛病啊。
「麥福,你可要考慮清楚,船已經起航,一時半會可不會輕易停下來,你若是不喝藥地話,身體難受可是你自己的事情。」張信輕輕笑道:「當然,如果你真的承受不住之時,我會下令讓差役聽船靠岸的,不過到時你讓岸之後,船隻可不等人,我們會繼續順水直下江南,那只好委曲你自己回京覆命了。」
「張侍讀放心,奴婢怎麼能讓你為難呢。」張信話音剛落,麥福馬上拿起碗,一口就把藥湯灌進肚子裡,末了居然還繼續喝上兩碗藥湯這才罷休,而且臉上居然奇跡般地恢復紅潤之色,神采飛揚,一點也看不出剛才頹廢的感覺。
「麥公公,這藥湯味道苦澀嗎?」坐在一旁的王傑好奇詢問道,似乎有品嚐之意,畢竟要乖十天半個月的船,王傑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暈船,看到麥福藥到病除的模樣,他自然也有意喝上兩碗。
「這可是好藥,一點也不苦。咱家喝上一口就不覺得暈眩了。」麥福連連誇讚道,居然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來。
「那我也來一碗。」王傑微笑道,雖然他身體素質不錯,但還是在船上感到暈眩之意,也不敢保證不會眾人面前失儀,當然要預防一下。可惜他卻忘記太監地話可不能輕易相信的,當他學著麥福把碗中的藥湯一飲而盡時,濃烈的苦味差點讓他把藥水吐出來,只能憑著堅強地意志強行忍住,不過眉間卻緊緊的鎖了起來。
「麥公公,這還叫不苦啊。」王傑皺眉說道,草藥怎麼可能不苦,他自然不會全信麥福的話,可是落差卻那麼大。心想只是一點苦澀而已,卻沒有想到這藥湯的味道居然比黃連還要苦上三分,真不知道麥福是怎麼樣做到坦然自若的樣子地。「王百戶。你居然連這點味道都受不了,以後怎麼能為皇上效力啊。」麥福歎息道,與現在回京覆命比起來,這小小地苦澀算得了什麼。
「卑職受教了,謝謝麥公公指點。」王傑一聽,馬上領會其意,誰願意因為暈船的原故失去這次在皇上面前露臉地機會,立即學著麥福一樣,繼續喝上兩碗苦藥湯。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藥湯真有奇效,王傑的臉上也隨之神采奕奕起來。
「大人,我好像也有些暈。」這時從張信旁邊傳來一個柔弱的聲音。
「張侍讀,這位小兄弟是?」麥福仔細打量起來,說話之人眉清目秀,肌膚細膩潤白,似乎柔弱而不驚風的模樣,連自己心裡湧上幾分憐惜之意來。
「他叫呂義,是我的書僮。」張信隨口回答。然後關切的向呂義望去,輕聲的詢問他地身體情況來,那情真意切的模樣,讓麥福和王傑不由自主的想岔了,面面相覷之後,十分有默契地轉頭過去,京城大戶人家常有蓄養孌童的,倒也不是什麼希奇事,只是沒有想到張信也是此道中人。
「大人。既然綠……呂義兄弟身體不適。那不如讓她回房休息一會吧。」陸炳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當初見到她的時候。差點沒有驚呼出來,不過心裡的震驚可一直沒有消停,張信怎麼把她也帶上了,不知道京城裡的貴人知道這件事情沒有。
「陸炳說的是,你可能是有些困乏而已,休息一會應該沒事的。」張信柔聲說道,拉住呂義的手,準備帶她回房休息。
「大人,卑職到外面看下兄弟們的情況。」見到這個情形,王傑知道應該是自己該迴避地時候了,上司的私生活可不是自己可以管的,那是安守自己的本份吧。
「王百戶說的是,喝了幾碗藥湯,奴婢也有幾分睡意,也要回房休息了。」麥福自然也懂得怎麼做,聲音有些尖銳說道:「張侍讀,奴婢告退了。」
「嗯,這樣也好,晚上用膳的時候我們再見吧。」張信微笑說道,反正船上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每日除了吃喝睡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
「王大人,聽說你武藝高強,可否指點一下我。」見到兩人要走,陸炳當然不會獨自留下來礙眼,隨便找了個借口跟了上去。
「大人,他們是不是已經看出破綻來了。」呂義的臉上泛起幾片暈紅來。
「當然沒有。」張信一口否認說道,自然沒有明說麥福和王傑的誤解。
「那就好,我一直擔心他們看出來了。」呂義小心地拍著胸口說道,那嬌艷的動作讓張信沉迷其中。
「就算他們看出來又怎麼樣,難道他們還敢讓你離開不成。」張信輕笑說道:「那就我問過我答不答應才行。」
「可是這很羞人的。」話雖如此,可是呂義還是露出甜蜜的笑容。
「誰敢笑話我可愛的……,我讓他們好看。」張信一臉凶神惡煞之色,惹得呂義嬌笑不已,身上的暈眩似乎也消去許多。
正當張信享受柔情蜜意之時,紫禁城之中蔣後的心情卻舒暢不起來,因為想到張信離京下江南,綠綺一人在家中肯定會傷感幽怨,蔣後自然想找她來安撫一番,可是前去傳令的太監卻帶回一個消息,說綠綺清晨就已經出發到蔣府拜望皇舅蔣榮了。
蔣後有些許驚異。但卻有幾分安慰,蔣榮和綠綺的感情深厚她也樂於見到,沒有細想之下當然吩咐太監到蔣府傳令,可是沒有過多久,太監就神色慌張地跑回宮稟報說道,綠綺根本沒有前去蔣府。這下子蔣後也隨之驚恐起來,清晨出發按理說現在早應該到蔣府了,怎麼沒有見人,難道出了什麼意外?片刻之後,蔣後勉強保鎮定,立即擺駕乾清宮,準備讓朱厚派人前去調查情況。
「綠綺失蹤?」看到蔣後匆忙而來,朱厚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呢,但是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後。朱厚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不錯,據內侍探回來地消息說,綺兒明明是清晨時候就去蔣榮那裡。可是我派人到他那裡卻找不到綠綺,其中肯定出什麼意外了,兒,你快些派人前去尋找啊。」蔣後焦慮不安的說道。
「母后你放心,現在綠綺姐姐很安全,沒有出意外。」朱厚輕輕笑道,如果不是剛剛收到一份折子,恐怕自己現在也如同母后一樣擔憂吧。
「沒有出意外,人怎麼不見了。」蔣後沒有反應過來。繼續擔心說道:「京城雖然是天子腳下,可也是三教九流混雜之地,綠綺孤身出門,也難免出現什麼意外情況。」
「母后,綠綺姐姐現在和張侍讀在一起,不會有意外地。」朱厚微笑說道,沒有想到張信居然給自己來一個先斬後奏,還好沒有忘記事後通知自己,不然回來讓他好看。
「和張信在一起。張信不是下江南了嗎?他們怎麼會……。」蔣後忽然醒悟起來:「張信帶著綠綺一起去的?」
「朕剛才收到張侍讀讓人呈上的書信,他說此次出行要數月之久,留綠綺姐姐在京城之中他不放心,索性帶著她一起去。」朱厚笑道,從龍案旁邊抽出一份折子遞給蔣後。
「綠綺在京城有我照顧,他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看是他貪戀兒女情長,捨不得離開綠綺半步才是真的。」看過書信之後,蔣後埋怨說道:「早應該料到他有此一招的。沒有想到一時不慎。疏忽大意了。」
「張侍讀竟敢惹母后生氣,那待他回來朕定要嚴懲。」朱厚一臉怒氣沖沖地說道。可是嘴角的笑意卻深深的出賣了他。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罰他讓綠綺進宮服侍我一個月,看他下次還敢不敢這樣做。」蔣後狠狠的說道,隨之也露出笑容來。
「那就依母后的意思。」朱厚笑道,到時候有熱鬧看了,而在旁邊服侍的黃錦,也只能在心裡暗暗為張信祈禱。
「綺兒從來沒有去過這麼遠的地方,而且還是乖船去的,卻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笑過之後,蔣後也有些憂慮說道。
「母后儘管安心,有張侍讀在旁邊照顧,綠綺姐姐不會有事地。」朱厚勸慰說道。
「希望如此吧。」蔣後點頭說道,心裡卻暗想,正是有張信在旁邊,自己才放心不下。
「母后,前些時候張侍讀向朕進言,想讓皇舅督造帝廟,你認為如何?」看到蔣後還在為這事憂心,朱厚知機的轉移她的注意力。
「讓他負責督造帝廟?他能行嗎?」蔣後眉頭一皺,為興王立廟地事情她自然十分贊成,可是將事情交由蔣榮負責,那她心裡可沒有底氣。
「張侍讀臨行之前,已經給皇舅做了一份詳細的事程表,把修築帝廟可能會遇到的情況都詳細的列了出來,而且又解釋清楚該怎麼解決,只要皇舅按照上面的步驟去做,督造帝廟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況且還有李構在旁協助。」朱厚微笑道,對張信的做法非常滿意,如果不是一直在關心這件事情,怎麼可能做出這麼詳細的表格來。
事情也是如此,張信為了描繪出興獻帝廟的藍圖,不僅仔細查閱許多資料,而且還不知道詢問過多少個匠師,有地時候還親自出馬到集市去打聽修築材料的價格。最後還才弄出那個包括有具體步驟、材料價格、匠役人數等等的帝廟圖紙來。
「母后你看,這是父王家廟建成之後的模樣。」朱厚從案格之中拿出一份厚厚的圖紙,然後拿出一張最大地在龍案上攤開,當初他見到這個的時候也驚訝不已,從來沒有想過修建帝廟還可以這麼做的。
「准又是張信弄出來的。」看著圖文並茂地帝廟藍圖,蔣後肯定說道:「只有他才會有閒心弄出這麼花哨的物件來。」母后說地一點也沒錯。這確實是張侍讀呈上來的。」朱厚笑道,輕輕的撫摸著圖紙,如果人人都都他一樣,那自己可要省心許多。
「兒,張信是個能臣,而且忠心也不容置疑,等他回京之後,借這個機會,你給他加官進級吧。」看到修築帝廟費用精確到分厘之時。蔣後微笑說道,像這樣的臣子怎麼能不重用啊。
「朕恰好也有這個打算。」朱厚笑道。
「既然張信有心給蔣榮一個立功的機會,那就把事情交給他辦吧。可是你也要時常派人巡視,免得他又出什麼岔子。」蔣後顯然對蔣榮的信心十分不足。
「朕明白,張侍讀也說過,這份只是他根據各種情況制定出來最為理想的章程,在實際修築地過程中,肯定會出現他意料不到地狀況,所以還要根據出現地狀況時常修改,逐漸完善起來才行。」朱厚說道,很認同張信地看法。
「這麼複雜的事情。蔣榮肯定不能勝任。」蔣後搖頭說道,連自己都看得有些頭暈,更加不用說蔣榮了。
「母后放心,皇舅負責查看帝廟進程即可,其他事情是由李構全權負責地。」朱厚輕輕笑道,明白張信這樣安排的用意,其實真正負責的人是李構,但是事成之後,功勞自然歸於負責督造的蔣榮。
「張信有心了。」蔣後輕聲說道。其實朱厚一直有心給蔣榮封個爵位,可是總不能無緣無故的封賞吧,總要找一個理由,畢竟皇帝也是要顧忌影響的,現在讓蔣榮負責督造帝廟的修建,就是給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那麼事情就這樣吧,明日朕宣皇舅進宮,讓他負責此事。」朱厚微笑說道,絲毫不理會朝廷百官可能因此而上疏勸進。
幾日之後。奔赴江南的五艘大船已經出了直隸境外。而麥福和王傑也逐漸適應船身地搖晃感覺,沒有再說身體不適。也有心情開始在甲板之上觀賞風景起來,要知道他們之前可是一直在京城之中,根本沒有出過直隸之外的地方,現在有機會自然不會錯過觀賞地方的景色。
「這裡是山東,過了山東之後即可達到南畿之地。」聽說要下江南,王傑可是費了一番功夫翻閱資料,所以現在才能對著眾人高談闊論起來。
「大人,江南之地遼闊無比,不知道我們第一站要去哪裡?」麥福詢問道,要知道江南可不只是一個省而已,總要有一個目的地吧。
「自然是去南京啊。」王傑說道,下江南了怎麼也要到前朝國都見識一番,況且眾人對江南之地也不瞭解,自然要去向南京官員請教清楚。
「麥福,你經驗較多,以前宮裡置辦錦緞,一般是從哪些織造局裡採購的?」張信詢問說道,本來還以為明朝與清朝一樣,全國只是在江南設有三個織造局而已,沒有想到實際卻有十幾個之多,每個省的織局都有一個以上,在江南分佈的更是多達八個。
「王百戶說的不錯,以前宮裡置辦織造,一般是先到南京,然後吩咐江南各個織造局將錦綢送到那裡,之後就可以回宮了。」麥福說道。
「以前採辦的是成品,現在可是訂做地,若是各局送來的絲錦不合規格怎麼辦?這豈不是耽誤大事。」張信皺眉說道,織造局實在太多,而且又沒有統一的領導,不僅效率低下而已,還容易耽誤事情。
「那依大人之意,我們該怎麼辦?」麥福問道,反正這次出行是由張信為主,自己等人負責聽從吩咐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