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第二卷 醉花陰 第二百六十八章 桑椹寄此心
    第二天一大早,宮外就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成都王被押解回來了。

    當時從重重包圍中逃走之後,成都王的手下帶著他在黑夜裡狂奔,慌不擇路,不小心掉進了路邊的深溝裡,腿都摔折了,輕而易舉地甕中捉鱉。

    我聽了後搖頭歎息:「何必呢?好好的富貴王爺不做,非要謀反,害人害己,一旦事有不諧,便要拿妻兒的性命做陪葬,我就不信他會想不到這一點。」

    皇在一旁冷笑道:「謀反之人,連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哪裡還顧得了別人的性命。再說,他的妻妾,也未必都如你所想的那般安分守己。」

    像是要驗證皇的話,下午淮陽郡王就遞牌子求見,向皇匯報宗人府生的事情:成都王妃竟強令幾個姬妾在監房裡吊以「殉」,幸虧現得早,不然現在已經死了。

    成都王只是被抓,又還沒死,就「殉」什麼?這明明就是想製造輿論壓力,讓外面的人以為皇虐待皇嫂。雖然謀逆犯家屬終究逃不了一死,但案未定就先折磨死幾個,說出去到底不好聽,世人對被牽連進大獄的女人,總是同情多一些。

    當然了,成都王妃會這麼做,私心裡面,只怕也跟密姬差不多,在給朝廷製造混亂的同時,也替自己出一口怨氣。就她那黑瘦的外表,再結合成都王的好色程度以及府中美人的數量和質量,想也知道她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不過空佔個王妃的名銜罷了。

    成都王歸案,朝野俱大鬆了一口氣,京城終於取消了已持續半年之久的宵禁。

    接下來的立夏節,皇便有意好好慶祝一下,以舒展壓抑了多時的身心。

    要說起來,立夏也算一個重要的節慶,據《禮記·月令》記載:「立夏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這種作法就跟立春時的祭祀一樣,都是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居然古有明訓,皇即下旨讓禮部著手準備,他要在立夏這天帶著我至南郊,先焚香禱告,然後親自下地除草施肥,勉勵農戶耕作。

    我原想推辭一下,畢竟只是貴妃,這種祭祀類的活動,陪在皇帝身邊的應該是皇后才對,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就怕給有心人做文章,說我名為守禮謙讓,實則暗示皇立我為後。

    既然做了皇帝的女人,想當皇后是肯定的,皇后才是他的正妻,是唯一有資格穿著大紅禮服跟他祭祖拜堂共飲合巹酒的人,跟隨隨便便納個妃妾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莊嚴神聖,後者流於輕慢。

    回想當初,子孝讓我真正死心的地方還不在他納妾,納妾可以說屈於母親的壓力,納妾而拜堂,出現在我房裡時,兩人甚至各執一端用紅綠綵緞結成的同心結,那情景,要多刺眼有多刺眼,徹底澆滅了我心底殘存的最後一絲希冀。

    其實我也明白,皇不可能一生只有我一個女人,即使他願意,大臣們也不會甘心,他們還指望靠女兒撈個皇親國戚當當呢。而從皇這方面看,為了鞏固帝位,平衡各方勢力,有時候也不得不以聯姻做手段籠絡權臣。宇文泰事件便是極好的例子!若是皇肯臨幸宇文娟,甚至讓她懷孩子,琰親王想收買宇文泰就幾乎不可能了。宇文泰本是牆頭草沒錯,牆頭草會倒向哪方,卻要看哪方給他的好處多,宇文家的人又不傻,一個皇帝碰都不碰的「冷宮」妃子,能給他家什麼保障?失望之下,便改投琰親王了。

    當然以後的情形會好很多,琰親王和成都王相繼垮台,皇坐穩了帝位,再不需要那麼忌憚手握兵權的武將了。

    一個名字閃過腦海,多日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不知近來如何?

    我招來吳放向他詢問:「紫籐苑那邊有什麼異常嗎?」

    吳放回道:「沒有,只除了娘娘散步過去那天,聽說捉了幾個人。」

    這事我聽皇說起過,居然都是宮裡值宿的禁衛,事後周鼎諾被撤職,他的親信從到下統統換掉了,江勤被提拔為御林軍統領,接替了周鼎諾的位置。

    以祁雲海做引,皇徹底清除了御林軍中不安寧因素,據說周鼎諾大呼冤枉,說他拚死為皇守宮門,曾兩天兩夜不眠不休擋住了龍虎衛的進攻,皇不懲處王才望和龍虎衛,卻對付他和御林軍,意思是,皇處事不公。

    他不鬧還好,皇只是懷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和成都王勾結。他一鬧,反把皇惹火了,命人將他關進監牢,等成都王一案審結後再做處置。

    我琢磨了一會兒問:「那松蘿苑呢?」

    吳放笑道:「娘娘是想問祁侯爺的消息?」

    我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

    吳放左右看了看,小聲告訴我:「這大半個月,宮裡沒一個見過祁侯爺,估計早就出宮為皇辦事去了,說關在這苑那苑只是幌子。」

    我輕輕頷,難怪呢,若他還在宮裡,像昨夜那樣的情況,他不可能毫無動靜,皇既然認定他無罪,就不會限制他的行動,他作為臣子,皇都緊急出宮了,他怎麼能縮在宮裡當閒人。

    見我凝神沉思,弄珠端一盤紫紅透亮的桑椹哄著我說:「這是東北來的貢品,摘下後用冰封箱,快馬加鞭三天就送到了,娘娘看是不是很新鮮?往年東北那邊只知道進貢人參皮貨,什麼時候貢過桑椹了。這東西酸酸甜甜,最適合孕婦食用,除了祁侯爺,誰會有這分心?」

    我笑瞪了她一眼:「亂扯也要有個譜,東北到這裡多遠啊,三天就能到?」

    「真的啦」,弄珠用手比劃著:「他們騎的是大宛來的純血馬,日行千里,為保持馬,每半天換一匹。」

    「你從哪裡聽來的?」伸向桑椹的手又縮了回來,還沒吃到口,我已經覺得罪過了,不過是幾粒桑椹而已,何至於要人如此勞神費力?酸酸甜甜的果實多的是,現在我寢房的茶几就放著一碟子釀青梅。

    「怎麼啦?」弄珠對我的舉止有些納悶。

    我索性告訴她:「不想吃,叫他們以後別送了。」

    弄珠囁嚅著:「娘娘以前明明吃過的,再說這是祁侯爺的一番心意。」

    真的會是祁雲海嗎?我不大相信,他以前或許會有此種舉動,可自從我做了貴妃,大家就疏遠了,我寧願相信這是皇的手筆。

    心頭一陣暖意掠過,我吩咐弄珠:「端那盤桑椹,跟我一起去勤政殿,皇這會兒應該在那裡。」

    吳放忙過來問:「要不要叫個軟轎?」

    我搖著頭道:「不用了,太醫也說要每天走動走動,不能一出門就坐轎子。」

    弄珠卻遲疑地說:「還是叫個轎子抬著,娘娘那裡是沒有走動?昨兒個夜裡跑了幾十里地,那車子又顛簸,奴婢一路懸著心,就怕有個閃失。」

    「沒事,我們走慢點。」我率先出了殿門,他們只好一路跟著。

    聽說本貴妃駕到,皇很給面子地把幾個等著叫起的大臣散了,迎到房門口說:「你怎麼來了?朕正要打人去說,這邊一時半刻還完不了,讓你先用些膳食,免得餓著了。」

    「啊?那臣妾不是耽誤皇半正事了?」客氣話還是要說的。

    他小心地把我扶到榻坐好,一面吩咐拿點心一面說:「誤不了的,大事底定,其餘不過是善後事宜,怎麼做才能讓人心悅誠服。」

    我示意弄珠把桑椹呈給皇,他卻摘了一串餵進我嘴裡,眼睛盯著我問:「這個怎麼樣?沒有青梅和杏子那麼酸?朕看你吃的那釀青梅,酸味是去掉了一些,可老吃酒釀的東西,怕對胎兒不好,蜜汁杏子又太甜膩,就想到先帝在時有一次東北進貢的桑椹,甜中帶點微酸,比那兩種口味都好,你吃著還喜歡?」

    我朝正往門口退去的弄珠睃了一眼,笑容滿面地說:「喜歡,當然喜歡,就是進貢一趟不容易,以後還是算了。」

    皇不以為然地甩了甩衣袖:「那有什麼關係,又沒有讓他們進貢龍肝鳳膽,不過多費幾個人工而已,朕貴為天子,自己的女人懷孕了想吃點開胃的水果都沒有,坐在這位子還有什麼意義?整天這個搶那個奪的,擔了多少風險。」

    此時房裡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待在他的胸前,吃著他喂來的桑椹,聽著他牢騷中滿是體貼的話,心裡感動不已。

    不可否認,祁雲海也是個體貼的男人,又比我大了十餘歲,所以弄珠一看是從東北來的貢品,先就想到了他。我卻知道,祁雲海是很守禮也很現實的人,對於已成貴妃的我,他不會再費心做什麼,只有皇才會細心地考慮到我的方方面面,這個比我還小的男人,經歷了朝廷的風風雨雨之後,變得更成熟更懂事了。

    關鍵不在於年齡,在於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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