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魂與夢相依
    第二天早上,我們的車駕特意繞到小陸大夫的醫館,因為事先已經打聽好了,老陸大夫最近幾天都會在那裡歇宿。

    雖然是大清早,老陸和小陸,還有醫館的一干徒弟夥計都已經候在門口了。

    太后下車,親手把錦旗奉給老陸大夫,我則遞上紅包,然後小陸、醫館的徒弟等,凡當天在場的都打賞了,最少都是兩個五兩的小銀錁子。

    江護衛他們忙著把我們買的鞭炮拉開放平,在醫館前面的空地上鋪了一地。但我們在的時候沒有放,這也是事先說好了的,給的理由是:不想引起圍觀。老陸早看出太后身份不凡,自然表示理解,所以直到我的馬車駛出幾丈之遙後,車後才傳來了辟里啪啦的鞭炮聲。

    我倚著車窗,看樊口漸漸遠去,心裡浮起了一些淡淡的惆悵,這輩子未必還有機會能故地重遊。

    這次回樊口,一開始是憂心太后的病,後來忙著「盜墓」,住了七、八天,竟然沒去瞅一眼住過三年的張家宅子,後娘家也只匆匆路過兩次,更不曾上街品嚐那些讓我懷念的當地小吃。

    看來人是健忘的,所謂的第二故鄉,也不過如此。到頭來,還是只有自己親爹親娘的事才會真地放在心上。當然還有京城裡的那個人,就因為擔心他的處境,我才一力攛掇著太后盡快啟程回京。

    過去的已過去,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何必耿耿於懷那些只跟過去有關的點點滴滴?我不想報什麼仇,張家的孩子是誰的種,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不記掛,也不加害,就這樣相忘於江湖,很好。

    後娘和她的兩個兒子,他們對我沒感情,我也並沒有多想念。從門前經過時只希望能再看上一眼,看他們現在長成了什麼樣子。但一想到因此惹來的麻煩,比如,對父親骨灰的爭奪,就情願不見。

    終究是沒緣份的人啊,雖然也有父系血脈牽連著。

    仔細想來。世上親父子、親兄弟反目成仇地又有多少,先帝和他的兩個哥哥,嫡嫡親親的兄弟,就因為皇帝寶座只能坐下一個人,所以先帝毫不留情地犧牲了另外兩個。既然先帝做了初一,琰親王為何做不得十五?所以他謀奪皇上的江山,心裡坦然得很,只看他後來在通渭縣和益州遇到皇上時那泰然自若的樣子,就知道人家的內心有多強大了。臉上何嘗有什麼愧色。

    說到琰親王。就不得不提一提那個倒霉地已經葬身魚腹地傢伙。他後來招供出來地情況是這樣地:還在琰親王駐守西京地時候。就曾數次派使者去鎮南關給宇文泰送重禮。雙方一直保持著友好往來。至於這次密會。則是為了一件我們意想不到地事琰親王與宇文泰妹妹地婚事。宇文泰地女兒年紀尚幼。只有一個最小地妹妹待字閨中。琰親王要娶地就是這個妹妹。

    琰親王還答應事成之後。封宇文泰地妹妹為皇后。

    這一招是很要命地。如果琰親王跟宇文泰聯姻成功。整個南國將落入他地掌握中。就算他在京城落敗。只要跑得出來。還可以把太后以前為皇上設計地方案用上。在金陵稱帝。以長江為天塹抗擊朝廷軍隊。有宇文泰這個「國舅」鼎立支持。再加上嚴橫。還別說。真挺棘手地。皇上御駕親征也不見得有多大地勝算。

    難怪琰親王到在西京淪陷後還能那麼逍遙自在。狡兔何止三窟?西京。嚴橫地西部軍。也就是整個西部。再加上一直暗通款曲。未曾浮出水面地南部軍地支持。琰親王背後地黑暗勢力說鋪天蓋地都不過分。可憐才十幾歲。一年前還處在逆反之齡。整天在宮裡裝病地皇上。面臨著一個多麼可怕地對手。

    還記得在西京時。琰親王曾很鄭重地向我求婚。也是承諾將來立我為皇后。指望以此拉攏太后。拉攏失敗後。就一不做。二不休。密令梁太醫謀害太后。拔去眼中釘。為登基之路掃清障礙。而且梁太醫這條暗線。還是他離京之前就埋好地。如果我答應了他地求婚就作罷。不然就立即啟動。

    與此同時。他派人跟宇文泰接洽。我這邊求婚不成。轉頭就向宇文泰地妹妹求婚。因為太后這條路沒走通。他在京城直接篡位成功地可能性就減少了幾分。需要事先安排好退保。以確保無論怎樣自己都能過一過當皇帝地癮。

    如果宇文泰這條線也靠不住,估計他還有別的退路。總之這個人,詭計多端,陰險狡詐,一面伏下梁太醫這條線隱在宮中對付「不配合」的太后;一面在西京的離宮裡對我呵護備至,極盡溫柔體貼之能事,若不是我心有所屬,只怕都被他感動了。

    現在回想起來,宋方會時不時地上演一出爭風吃醋地戲碼,無非是不想讓這樁政治聯姻成功,免得皇上腹背受敵。

    他心裡根本沒有琰親王,本人也是極為心狠手辣之人,那種小兒女的吃醋鬧劇,他表演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作嘔吧。

    太后聽了又是驚訝又是氣憤:「想不到宇文泰竟是這種利慾熏心的小人,我就不信他完全不知琰親王的底細,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不是純粹往火坑裡推嗎?」

    我推測道:「可能真不知道吧,宇文泰一直在鎮南關,何況,琰親王不也公開娶了扶桑公主?人家還癡情得很呢。琰親王床地之間的事,又沒人親眼見過,都是道聽途說,搞不好宇文泰還認為只是謠傳;又或者,像有的男人那樣,也寵孌童,也娶親生子,兩樣齊頭並進,一樣都不耽誤。」

    太后本來眉頭緊鎖,聽到「齊頭並進」時,忍不住笑了出來,還告訴我:「以前你爹有個朋友,說了個很噁心的比喻,跟家裡妻妾敦倫,叫走水路;跟孌童亂搞,叫走旱路。」

    我也說:「子孝還不是有這樣地狐朋狗友,把小跟班叫驢子,為什麼這樣叫呢?比如自己住城東,想給住在城西地朋友傳個信,就叫小跟班去,自己省得跑路,小跟班就有了驢子的功用。晚上住在書館感到寂寞地時候,還可以騎一騎小跟班這頭驢子出出火,最妙的是,還會叫,是頭叫驢子,比五姑娘強多了。」

    太后笑不可抑:「原來我的音音也會講這種葷笑話,這樣很好,真的。女人太古板了,就算長得像天仙也留不住男人,因為跟你在一起沒意思啊,又不是廟裡的和尚,只要各念各的經就好。你也說林太妃很機靈是吧,若論美貌,宮裡美女何其多,各有各的姿態,先帝為什麼後來那麼寵她?就因為她夠機靈,跟她在一起有趣,先帝在朝堂上忙完了國家大事,回來看見自己的妃子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多沒勁。」

    「嗯,女兒記住了,多謝娘親教誨。」

    行車途中,父親的骨灰罈我們一直輪流抱著沒鬆手,就怕車搖晃的時候磕碰到了。這會兒,太后突然撫著懷中的骨灰罈說:「娘將來死後,多半要埋在皇家陵寢裡,你自己多半也是,你爹一個人在京城會不會太孤單了?」

    我也怕這一點,「那我們下次再派人把奶奶的骨灰也遷到京城吧。」

    太后點頭表示贊同,又說:「我不能跟你父親合葬,你到時候在父親的墓旁為我立一座衣冠塚,裡面放幾間把我平日最喜歡穿戴的衣服首飾,我的魂魄有知,必然會追隨而去,那樣,九泉之下,又跟你父親重逢了。」

    我不忍地說:「娘,您剛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還是要講點忌諱,不要說這種話。」

    太后笑道:「傻孩子,人誰無死?這有什麼講不得的,娘剛才連你都講了呢。總之,你只要照娘吩咐地去做,娘就死而無憾。」

    「是」,我沉吟了一會:「要是這樣的話,爹遷墳之事就不宜張揚,在京城的墓地選址也要隱秘,不然,跟太后合葬,即使是衣冠塚,也會被那些大臣的口水淹死,搞不好會連累到爹。」

    「當然會隱秘行事,到時候你在墓碑上不要寫其他稱號,只要說「故顯考某某,故顯妣某某,女兒某某泣立」就行了。

    即使是這樣,也瞞不住啊。「太后的名號人人皆知,還有我的……」如果我嫁給皇上,我的名號也會人人皆知。

    太后道:「全部用表字代替名字,這樣就沒人注意了。」

    「可是我還沒表字呢,」娘失蹤後,爹一直鬱鬱寡歡,也許是沒心情吧,從沒給我取過表字。

    「娘跟你取一個,我們不告訴任何人,就我們一家三口知道」,她一面說,一面帶笑撫摸著父親的骨灰罈,我卻為「一家三口」這幾個字再次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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