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世事如棋局(一)
    送走了老陸大夫和小陸大夫,我和太后坐在屋裡直發楞。如果太后最信任的太醫都被人收買,那就太可怕了,這世間還有誰是可靠的,還有哪裡是安全的?

    「娘,您說,這……」我遲疑地開口。

    太后微笑的眼裡有著隱隱的寒意:「沒什麼,人家已經夠客氣了,沒直接下毒把我毒死。」

    「那樣容易查出來,謀害太后,會滿門抄斬的。」

    「這樣也能查出來啊,老陸大夫不就說這個時候吃人參容易煩躁失眠,對於我的體質而言,跟慢性毒藥沒兩樣嗎?」

    正是這點讓我想不通,如果梁太醫被人收買,故意把人參等補品當成慢性毒藥不斷地給太后服用,又怎麼會向太后推薦老陸大夫呢?

    心念一閃,我猜測道:「梁太醫也是被人逼迫的吧,就像我用他孫子的性命逼他說出太后的秘密,別人也一樣可以,然後就要求他利用這個機會謀害太后,而且還不能留下痕跡。」

    仔細回想跟梁太醫對話的情景,當時他的神態中並沒有多少慌張,只有無奈跟焦慮。我說要帶太后出來醫治,他也並未加以阻攔,還積極地幫忙打聽老陸大夫的下落,這可不可以理解成,他其實也不想太后死,可又不敢得罪那個威脅他的人,所以不敢公開挑明,只暗示太后可以出宮找別的大夫,這樣才有治癒的希望?

    那麼,「梁太醫很可能早就診斷出太后只是假孕,他那麼有名,給那麼多達官貴人治過病。大夫不比別的,都是性命攸關的事,來不得半點虛假,醫術高低,一接手就見分曉。所以,他決不可能是庸醫。而是有真本事的,不然混不到如今的位置。」

    太后也說:「你娘又不是傻瓜,十幾年身邊跟個庸醫還看不出來?問題是,他既然診斷出我只是假孕,為什麼不明白地告訴我呢?」

    「受人威逼啊,那人要太后死。如果太后忽然好了,就該是梁太醫和他的家人遭殃了。」

    「所以他還是想害死哀家!」氣憤之下。太后都忘了要壓低嗓音。

    我走到她身後輕輕按摩著。努力平息她地憤怒:「娘。不管怎樣。一切都還不算太晚。只要吃一些寧心靜氣地藥。晚上不再失眠。您地病就會大有好轉。等我們回宮地時候。娘又是大美人了。」

    太后總算笑了:「但願吧。其實現在晚上基本上都能睡著了。自覺精神好了很多。」

    「嗯。沒吃他地藥了嘛。」

    撇下梁太醫不提。更讓太后難過地是:「琰親王居然對我下手!我就不明白了。我隱居深宮。幾個月不問政事。我礙著他什麼了?」

    這個嫌疑人選。我們都本能地想到了琰親王。除了他沒別人了。我試著分析:「假如皇上不在了。太后會立誰為下一任皇帝?」

    太后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在先帝的皇子中再擇一個,難道立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小叔子?立了他。我就沒有存在地必要了,從來只聽說有太后,沒聽說有太嫂的。」

    「是啊,您看,就算把皇上怎樣了,只要您在,他還是無法達成願望。所以,先除掉您,再跟皇上決一勝負。到時候,只要他贏了,就可以毫無阻礙地登上皇帝寶座。」

    這麼說的時候,我一直安慰自己:在太后的事沒解決之前,他暫時應該不會動皇上的。

    京城不比西京。如果中原淪陷,皇上和太后一起淪落敵手,他在西京稱帝反而成了天下的福音,不甘心做亡國奴的有志之士都會去投奔他,跟他一起抗擊匈奴。

    可惜那個堪稱完美的計劃功虧一簣。他不得已重回京城。這次。他吸取了教訓,不再急躁冒進。而是有條不紊地部署,先慢慢除掉太后,再跟皇上對壘。

    這樣看來,「琰親王一再求見太后,一方面是惺惺作態,表示對太后的關心;另一方面也是打探虛實,看太后是不是真地已經病入膏肓。太后點了點頭:「嗯,落花幾次進宮,也是這個目的。」

    提起落花這個人,真是說不出的厭煩,她自認為地癡情,在別人眼裡只是十足的愚蠢。琰親王和她倒真是一對夫妻,都有個明明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還死心塌地追隨的愛人,琰親王利用落花,宋方何嘗不是利用他。

    越想越對這對心懷鬼胎的夫妻不放心,我惴惴不安地問:「太后您看,皇上現在不會有危險吧?」要是太后治好了,留在京城的皇上卻出事了,我同樣沒法原諒自己。

    「肯定有的」,見我揪然色變,太后把我拉到身邊坐下道:「當皇帝的人,任何時候都有危險,當皇后也是,後宮嬪妃人人覬覦的寶座,怎麼會沒危險?就算我現在當了太后,宮裡沒人拈酸吃醋了,外面還有人容不下。你要處在天下的高位,本來就是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上,永遠不可能真地高枕無憂,所以,即使四境安寧,太平無事,宮裡的御膳盒上永遠吊著一枚驗毒的銀針。」

    聽她這樣說,我反而放心了。皇上吃的喝的,任何時候都會先經過試毒程序,包括太后和我也是,所以沒人敢直接下毒,只敢用這種名為補身、實為下毒的隱秘辦法。

    「母后」,很自然地喊出這個名字,才想到我們身在客棧,剛才不知不覺就太后皇上起來。起身走到門邊,拉開房門一看,還好,弄珠和海棠在外面的走廊裡逡巡,李嬤嬤索性弄把躺椅老氣橫秋地躺在樓梯口,人似乎盹過去了,但她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姿勢,下面的人也別想上來。

    正打算關上房門繼續商量,卻見江護衛帶著一群人蹬蹬蹬地上來了。

    李嬤嬤趕緊放行,江護衛一看就是走得很急地樣子,這種不冷不熱的天,又是從江邊過來的。竟然擦著汗向太后稟告:「夫人,宋方今天見了幾個客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從鎮南關宇文將軍那裡來的。」

    太后「哦」了一聲,問:「那人你認識?」

    江護衛搖頭:「屬下並不認識,只是有一次在街上路遇宇文將軍時,正好看見這人扶著將軍下馬。」

    這確實是個非常重要的訊息。難怪他跑得滿頭是汗。

    這說明什麼呢?不是琰親王單方面拉攏,而是雙方勾結,各派使者在第三地秘密會談,

    擬定謀反的分工以及將來地分贓方案?

    猜測無意義,太后也只能吩咐:「密切監視,等他們談完,就把宇文泰的人抓回審問。」

    「是。」

    「他們一共幾個人,你們有把握抓住他們嗎?」

    「只有三個人,肯定沒問題的。」

    「那你下去吧。讓你地人輪班,一刻也不能疏忽。」

    「屬下遵命。」

    江護衛去了,太后冷笑著說:「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玩地什麼花樣。」

    我卻有不同的想法:「太后,依女兒愚見,不如先不動聲色地打發宇文泰地人走,再靜觀其變,如果宇文泰膽敢帶兵北上,就半道伏擊,打他個落花流水,然後趁機收回兵權,派皇上的親信出任鎮南戍守使。」

    見太后不答。我又說:「琰親王之所以到現在還能逍遙法外,就因為他有反心沒反行,所有關於他謀反的種種,都是我們推測出來的。他從沒有公開舉起反旗,也沒有宣佈廢帝自立,他又是皇上的叔父,先帝臨終托孤之人,沒有實實在在的謀反行為,不好隨意處決他。就怕天下人不服。這次,如果又把一切消滅在萌芽中,保不準他見識不妙,再次當起縮頭烏龜,暗地裡集結力量。像這樣總是留著一個禍根,總是不得安寧。」

    太后頷首道:「你的話,讓我想起了先帝講過的一個典故。」

    「是不是鄭莊公和共叔段的故事?」

    「對對,就是這個,鄭莊公地謀臣勸他早點解決共叔段。他說。不急,多行不義必自斃。後來公叔段果然謀反,他率兵討伐,一舉滅掉了共叔段的勢力。」

    「是啊,有人還說鄭莊公是陰險狡詐之人呢,共叔段是他的親弟弟,是他母親一味偏袒地愛子,他如果不等對方謀反就出兵,世人會說他不友愛兄弟,他母親更不會原諒他。他也是沉得住氣,共叔段把自己的封地修得跟王城一樣,已經是公然挑釁了,他都忍著,一直到共叔段和他母親合謀,準備出兵攻打王城的前夜,他才揮師討逆。」

    「這叫陰險狡詐?」太后很不以為然:「他不先忍著又能如何?須知人言可畏,即使是國君,也不能不顧忌輿論,一旦失去民心,事情就難辦了。」

    「所以啦,我們先不要打草驚蛇,只要密切監視可以了,如果宇文泰敢率兵北上,皇上正好廢了他。等到把琰親王的支持者一個一個抓出來,他也蹦達不起來了。」

    太后歎了一口氣說:「怕就怕,祁雲海一個人的力量對付不了西部軍和南部軍。」

    我著急地問:「那北部軍呢,完全不能抽調嗎?」

    太后道:「不能,匈奴那邊千萬不能小覷,他們現在只是內亂,國力還在,不要以為淹死一個冒頓和十萬精騎兵就把匈奴的勢力滅了,還早呢,等人家國內鬧完了,照樣要向外擴張的。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以為匈奴已經不足為懼,就像西京淹沒之初,我也以為琰親王從此成了歷史名詞一樣,照太后的話說,「還早呢」。

    還記得賑災途中我曾問過皇上,為什麼不下旨抓捕琰親王,他也是告訴我:「時機未到」。

    我知道皇上無時無刻不想除去琰親王這個禍患,可是對於一個喊了十幾年王叔,又在朝臣和百姓心目中有著崇高威望的人,實在是難以下手。

    但願琰親王像共叔段一樣,早點露出反跡,讓皇上在最警覺地時候滅掉他。消除了內亂隱患,即使匈奴再次整合起來,我們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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