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早年在寺院失蹤的事,不僅給她,也給我留下了慘痛的記憶,所以對於燒香禱告,向來不是很重視,心裡明白不過就是求個心安而已。
我難得出宮一趟,若不是在祁雲海面前已經說出了那番話,根本就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跑到遠郊的廟裡拜神之類不靠譜的事情上。
但祁雲海非要護送,人家又是「未婚夫」,沒辦法拒絕,只好由著他騎馬隨行。
眼看著就要出城了,我正在絞盡腦汁找借口,卻聽見外面有人喊:「祁將軍,您這是上哪兒去啊?」
因為太后的告誡,我沒擺出公主儀仗,只坐了一輛普通的車子,帶著趙嬤嬤和弄珠和弄琴,就連押車的太監也讓他們穿上了便裝。總之,外面的人是看不出坐車人身份的。
祁雲海迎了上去,我偷偷拉開車簾一角瞅了一眼,就這一眼,讓我瞳孔收縮。
站在街心向祁雲海打躬問候的,竟然是回京後一直未再露面的宋方!
他們寒暄幾句後,一起走到一輛馬車旁,隨從拉開車門,祁雲海抱拳鞠躬如儀。我不看也知道裡面是誰了,這世上能讓祁雲海躬身拜見的沒幾個。
看馬車的行進方向,也知道琰親王一行是剛從城外回來的,他們出城幹什麼去了?是不是聽說祁雲海帶兵進京,特地打探虛實去了?還是,他們也在郊外某處秘密屯兵,所以前去視察?
真不知道祁雲海是怎麼想的,我明明說好了不想暴露公主身份,他還引著宋方前來見禮。如果他是想借這種方式讓別人知道他跟我一起出行,以達到強調他「准駙馬」身份的目的,那就太無聊了。
繃著臉接受宋方的問候,本來不想搭理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你知道小蓮現在人在哪裡嗎?」
他還是那句欠揍地老話:「小蓮姑娘是公主地侍婢。公主怎麼問起微臣來了。」
我冷冷地說:「她被賜死了。這下你滿意啦?她不會再纏著要你娶她。恭喜你甩掉了一個包袱。可以毫無顧忌地和你地王爺雙宿雙飛了。」
宋方泰然自若地臉上終於有了一點愧色。我也懶得理他。更不想跟琰親王打照面。故而吩咐押車地小太監:「調頭。去梁太醫府。」
祁雲海從後面追上來問:「公主。您不去東嶽廟了?」
「下次再去吧。實在不想留在那裡看那張嘴臉。」
如果我繼續待在原地不動。勢必得跟琰親王打招呼。若按長幼之禮。他是長輩。應該我下車去見他才對。但我是女人。不宜在大街上露面。也很有可能是他走過來。他本來就沒把自己當長輩。還曾當面向我求婚呢。
他那種人,臉皮比城牆還厚,我自認不是對手。索性一走了之。大家本來就是撕破了臉的,他連劫持我的事都能幹,我還跟他講什麼禮。
祁雲海也不便評議什麼,只是問:「公主現在是回宮呢,還是……」
「去梁太醫府,向他請教一下太后的病。」
祁雲海卻說:「梁太醫這會兒恐怕還在宮裡吧。」
我想了想道:「那就先回公主府,再把梁太醫招到那兒去。將軍軍務繁忙,就不勞相送了。」
「微臣要親眼看見公主進了府門,才能安心離去。」
「那就多謝將軍了。」
不管對他有意暴露行藏有多不滿。人家一路護送,又善始善終,到底是一片好心,我也不好再嚴辭拒絕了。
跟這個人之間的糾葛,因為牽扯進了太多其他考量,已經變得有點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彬彬有禮地時候還好點,越是親暱越是覺得怪異。若不是為了大局,真的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我只想過單純的生活。卻捲進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裡。
對我來說,最理想的生活狀態,應該是最開始嫁給子孝的那段日子,開滿桂花的院落,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每天早起督促僮僕灑掃,親自下廚為家人準備早餐……如果沒有挑剔的婆母,沒有善變地丈夫,沒有吹吹打打娶進門的新人……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很幸福的女人。
現在雖然富貴已極。可是母后地病體叫人擔憂。皇帝縱有千好萬好,名義上是我弟弟。只怕最後也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看得見摸不著。
如果,太后有什麼三長兩短,皇上也迎娶了新人,我等於又回到了從前,就像變成美女的妖精,又被打回原形。繞了一個彎,做了一個黃粱美夢,醒來後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孤女:無父無母,無夫無子,無依無靠。
抬頭看著巍峨的公主府,如果一切又回到原點,這裡還會屬於我嗎?
看祁雲海還站在一邊,我催著他說:「將軍快回去忙自己的事吧,就別再耽誤時間了,你可是個大忙人呢。」
祁雲海怏怏地走了,弄珠笑道:「到了府門口公主都不請人家進去,祁將軍多失望啊。」
「弄珠,別瞎說,祁將軍是個單身男人,怎麼好隨便請進去。」趙嬤嬤瞪了弄珠一眼。
這個趙嬤嬤比劉嬤嬤要嚴肅古板得多,這也是太后用她取代劉嬤嬤的原因吧。
弄珠吐了吐舌頭,還是忍不住嘀咕:「他跟公主不是已經訂婚了嗎?」
趙嬤嬤黑著臉問她:「什麼時候定的?聘禮是什麼?你再瞎說一氣,小心掌嘴。」
弄珠耷拉著耳朵不敢吭氣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梁太醫氣喘吁吁地趕來了,在我面前打著揖問:「聽小公公說公主病了,公主您覺得哪裡不舒服了?」
我伸手請他坐下道:「我沒哪裡不舒服,特意招你來,是想向你打聽太后的病,你若真為了太后好,就該告訴我真話。我不比別人,我是太后的親生女兒,這一點。相信梁老先生也是知道的。」
梁太醫還是吱吱唔唔,東扯西拉,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
我故意刺激他:「你不肯說出病因,是不是怕我請別人來治,砸了你地飯碗?所以藏著掖著,讓別人沒法對症下藥。」
梁太醫愕然道:「公主何出此言。」
「你不說實話。我只能想到這個理由。你是太后的專屬御醫,如果太后得了什麼重病,你卻不肯道明,消極拖延,致使錯過了最佳治療期,你該當何罪!」
看他還是死不開口,我火了:「剛才本來準備去你家問病的,怕驚動了你的街坊鄰居,這才沒去。聽說你有個三歲的孫兒。長得人見人愛,如果太后的病因為你地刻意隱瞞而貽誤了時機,你自己難逃一死。你的家人,還有你那三歲的小孫子,照樣逃不掉。」
「公主」,梁太醫猛地跪了下去,「微臣不敢說,因為說了也是一死。」
「你只管說,不管說了什麼,我饒你不死便是。」
「可是隔牆有耳,這話萬一傳到第三者耳朵裡。微臣萬無生理。」
「這好辦。」
我叫進弄珠,讓她帶著所有地隨從離開,不准出現在二十丈以內。
梁太醫這才磕著頭說:「太后的病煞是奇怪,幾月未曾行經,號脈也很像是喜脈,可幾個月過去了,肚子未見鼓起。若說閉經吧,脈象又不是。」
「太后年將四十,又是未亡人。這個時候閉經也正常啊。」
梁太醫解釋道:「閉經之人脈象澀,懷孕之人脈象滑,太后的脈象恰是快而滑地那種,而且寸脈沉,尺脈浮,這些都是喜脈才有的症狀。」
我聽得似懂非懂,但有一個反覆出現的關鍵詞不斷敲擊著我的耳鼓喜脈。
難怪太后對自己的病情諱莫如深,連我都不肯透露。就算她的脈象僅僅只是「像」喜脈,這話一旦傳出去。也會掀起悍然大波。再經過別有用心地人加油添醋,太后地聲名會毀於一旦。
我又提出了一個疑點:「不管是懷孕還是閉經。對女人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雖然會比平時辛苦一點,也不至於把人折騰成那樣。可你看太后,明明就是重病纏身地樣子。」
梁太醫點著頭說:「就因為這樣,微臣才心急如焚,太后又再三嚴令,不許跟其他同行商量,也不許找外面的大夫切磋。」
我不是不懂太后的心思,她好面子,生怕一旦洩露出去,外面會以訛傳訛,最後把她徹底釘在恥辱柱上。這種事,根本無從辯解,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縱然長一萬張嘴也枉然。
這樣下去怎麼行呢?我不想失去了父親之後,再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回地母親。我問他:「梁老先生知道哪裡有擅長治婦科病的大夫嗎?」
梁太醫道:「有是有一個,可是他不在京城,具體在哪裡,微臣也不知道。」
「可以通過什麼渠道找他?或者,有沒有中間人?」
「這個,容微臣回去打聽打聽。」
「那你趕緊去打聽,我隨時等你的消息。」
這一刻,在我心裡,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國事也罷,情事也罷,跟母后的病比起來都不算什麼了。
我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娘親。
只要能找到那位名醫,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把他帶到太后面前。太后諱疾忌醫,我不會,什麼名聲比生命更重要?
如果太后真的很怕傳出不好的流言,也不是沒有辦法,讓所有的知情者從這世上消失就是了。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也可以是狠毒的,為了保護自己至親地人,也可以不擇手段。
就像太后殺小蓮,她恨的不是小蓮敗壞宮規,而是她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