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琰親王佇立帳前滿目悵然之際,一個風姿翩翩的男人從人群中朝他走了過來。
琰親王的臉一下子變了顏色,但大眾廣庭之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也不好隨便發作,只能呆呆地立在原處。
那人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禮道:「王爺,您這一向可好?」
我站在一邊好玩地觀摩著他們之間的互動,無論從對話還是身體語言來看,他們這次見面,似乎都是西京淪陷後的第一次。也就是說,西京失陷並淹水後,琰親王並沒有找到宋方,至少他們倆本人還沒打過照面。
如果此地沒有外人,琰親王應該會一把抓住宋方,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叛徒,敗類,人渣,垃圾,死沒良心的,居然還敢來見本王?!」
可是,在無數雙眼睛的盯視下,他只能努力調勻呼吸,很和藹很客氣地回答:「很好很好,賢弟怎麼也到了此處呢?」
賢弟?不是應該喊賢妻的嗎?
宋方道:「當然是隨皇上前來賑災的,昨晚,微臣已經將從西京府庫帶出來的錢全部交給皇上作為賑災款項了,王爺應該沒意見吧?」
琰親王皮笑肉不笑地說:「當然!只不過西京也遭了災,而且災情比任何地方都嚴重,整個渭河的水都灌到城裡了,水閘被沖壞了,根本就關不住。賢弟,你這一遭,雖說是秉承了皇上的旨意,但也應該先知會西京的居民,哪怕通知住在外圍的人撤離也好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多跑掉一個也是好的。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我也很警惕地看向四周,琰親王很陰險地向外界傳遞這樣的訊息:水淹西京是皇上的旨意,所以。西京的死難者都是皇上間接害死的。
有了這個大前提,皇上現在地施粥行為就顯得很虛偽很可笑了。琰親王故意略過之前誘匈奴單于和他的精銳騎兵入西京的訊息,只說放水淹掉城池害死百姓之事,好像皇上這樣做是故意害人一樣。
這番話地效果是明顯地。琰親王話音才落。施粥處剛才還此起彼伏地萬歲聲立刻消音了。甚至捧著碗從皇上手裡接過粥地人都低著頭冷淡以對。
我急了。災民聚集地地方。本來就是冤氣聚集地。一旦挑起大家地負面情緒。後果可能不堪設想。皇上努力建立起來了親民形象也會付之東流。
正打算幫腔說點什麼。宋方已經率先開口了:「開閘放水地命令不是王爺下達地嗎?下官從沒接到過皇上地旨令。」
琰親王再也裝不出瀟灑從容了。沉下臉說:「口諭也是聖旨啊。」
宋方堅持說:「微臣只接到過王爺地口諭。琰親王斥道:「休得信口開河。孤王什麼時候給過你這樣地口諭?」
宋方露出了詫異地神情:「王爺親自指給微臣看水閘地位置和開閘地機關。這還不是口諭?天那。難道微臣理解錯了。王爺不是有意讓微臣放水淹城地?要那樣那可就罪該萬死了。」
「你本來就罪該萬死!」
宋方冷笑道:「王爺跟匈奴人勾結。跟他們議定以秦嶺為界,把中原一半地土地劃給他們。只不過偷雞不著蝕把米,反被匈奴人使詐,利用王爺疏於防範之機,攻破了嘉峪關,然後直下西京。王爺急了,就告訴微臣放水的閘門機關,不就是想讓微臣去放水淹死匈奴人嗎?」
「孤王會告訴你水閘的機關,是因為信任你。什麼秘密都不想隱瞞你。」
「王爺,您這就不厚道了,特意選在那個時候告訴微臣,又說只是分享秘密,沒讓微臣開閘,意思就是要把這黑鍋讓微臣背下咯?微臣其實不怕承認水閘是微臣叫人開的,西京也是微臣下令淹的,為了全國百姓的安全,為了整個中原不淪落敵手。只能做如此選擇。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利益,本來就是行事守則之一。但微臣實在不忍王爺當眾污蔑皇上,微臣這黑鍋雖然背得也有點怨,但好歹還算有譜,因為水閘確實是微臣叫人打開的,可是皇上當時人在軍中,對此事根本毫不知情,怎麼能賴到他頭上呢?」
琰親王什麼風度都顧不上了,氣急敗壞地指著宋方地鼻子說:「西京是孤王的地盤。孤王怎麼會毀了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宮殿?」
宋方掏了掏耳朵,高聲道:「這話微臣就聽不明白了。西京怎麼成了王爺的地盤?西京的離宮向來都是皇族的避暑勝地,那是皇上的離宮啊,怎麼變成王爺您的宮殿了?」
琰親王這口氣堵地,差點沒噎死,面紅耳赤,胸口劇烈地起伏,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他貴為慕容皇室的大家長,一等親王,領有本朝番王中最多的食邑,又執政掌權好些年,什麼時候被人問得這樣啞口無言過?
可是他情急之下沒注意,話說得太露骨,宋方的反駁又直切核心,把他徹底繞進了死胡同:如果承認西京是他的地盤,等於向天下百姓公開承認他有謀奪江山之意;如果不承認,則前一句「不會毀了自己的地盤」就站不住腳,開閘放水淹死百姓之罪就無法開脫。
人在被堵得無可辯駁的時候,選擇的應對手段也大同小異,精明瀟灑如琰親王,也只能婦人般地一跺腳說:「懶得聽你胡言亂語,現在是賑災,面對災民的慘狀,本王沒心情在這裡跟你瞎扯些沒根據地話」。
說罷,拂袖朝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