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想見到皇上了,所以,從昏沉中清醒的我,得知我們竟然僥倖在鄉人的指引下找到一條荒僻的路繞過了關卡的時候,我問出的第一句話是:「還有多久才能到張掖城?」
張鈞彥卻告訴我:「今晚恐怕進不了城了,那裡亥時開始宵禁,只准出,不准進,亥時三刻搖起吊橋關上城門,到第二天卯時才會打開。」
「我們亥時之前趕不到嗎?」
「趕不到。」
「你讓馬跑快一點呀。」
他沉默了片刻,才歎了一口氣說:「公主,這馬從昨天清早出發,到現在,除了在陳老伯家裡歇了一會兒,其餘時間一直在趕路,再讓它這麼跑下去,馬會累死的。」
我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上的馬鬃。張鈞彥如果扯別的理由,我還會再爭一爭,可他說「馬會累死」,我就張不開嘴了。這馬已經連續跑了一天一夜,的確不能再加鞭了。
最後,我們在離張掖城還有三、四十里的一處小鎮住了下來。很乾淨的小客店,可惜生意清淡,這裡離戰場太近,又連日大雨,沒有客人上門也在情理中。
躺在客店的床上,人又開始迷糊起來,叫我吃飯的張鈞彥看實在喊不起來,只好退了出去。
恍惚中,聽見有人說:「老先生您這邊請」,然後一個人拿住我的手號脈,再然後,我被人扶起來餵了一碗苦得要死的藥,有人在我額頭上蓋上涼毛巾,那冰冰涼涼的感覺,稍微驅散了一點如同置身火爐的燥熱。
一夜渾渾噩噩,不知所之。到真正醒轉時,窗外已經能看見天光了。
張鈞彥一臉疲憊地靠在床架上睡著了。他地腳邊放著一盤水。裡面還有未擰起來地毛巾。
「你醒了?」我剛想撐著坐起來。他就睜開了眼睛。同時很自然地把手放到我地額頭上試了試體溫。隨即露出欣慰地笑容說:「謝天謝地。總算是退燒了。」
「謝謝你。昨天真是太麻煩你了。」我由衷地道謝。人家是來救我地義士。不是來服侍我地男僕。遇到我這個好死不死半道上染病地倒霉蛋。也只好聊充僕人幹起了床前侍奉湯藥地勾當。
突然想起也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明明有著天下最尊貴地身份。卻在我地病床前當了一個月小夥計。藥必親嘗。衣不解帶。雖然我受傷是為了他。可人家不親自照顧也使得地。沒有人會想到去計較。
人啊。總是這樣。擁有時不覺得。失去了才知道珍貴。
一手掀開被子。才爬到床邊。腳還未夠到地。身子一搖晃。差點栽了下去。
張鈞彥忙把我推回床上重新躺下,嘴裡絮叨著說:「只是剛退了燒而已,你就以為你好了?還早著呢,傷寒少則三日,多則七八日才得康復。因我們在客邊。大夫只給你開了三日的藥,先吃著看看吧,藥我拜託掌櫃娘拿去熬了,等下就會拿上來。」
我急了,「你是說,我們還要在此逗留幾日?」
「是啊,等你病好了才能走。現在外面天氣又差,風雨不停歇,你好容易才退了燒。要是再出去吹風。弄得嚴重起來,可就難辦了。傷寒最忌反覆發作的。」
我差不多用央求地口吻說:「這裡離張掖城才幾十里,你的馬快,我們不肖一個時辰就回去了,何必在這裡耽擱呢。」
他一口回絕道:「你的病就是在馬上吹風鬧的,你自己說,你連床都爬不起來,還怎麼騎馬?」
「那我們就找輛車啊。」這裡又沒追兵,完全可以怎麼舒服怎麼來。
「別逞強了,在這裡養好病再說吧,張掖城是軍營,哪有給女人養病的地方。」
我急得嚷了起來:「現在這個時候,還養什麼病啊,我們快點趕到張掖城跟皇上會合,然後趕緊離開,越早離開越好。」
這裡離西京才一天一夜的路程,要是琰親王發現了皇上的行蹤,會提早發動內戰也說不定。等他殺了皇上自己稱帝,再統合所有的軍隊跟匈奴作戰,若是打敗了匈奴,拯救萬民為水火,百姓照樣擁戴他。他們只求安居樂業,管你慕容家誰做皇帝呢。
這不是沒可能的,琰親王之前以慈祥的王叔形象出現時,都敢派人暗殺皇上了。現在他地謀反大計已經基本上公開化,就差最後一道手續——正式稱帝了,他還有什麼不敢的?
張鈞彥依舊不肯鬆口:「你自己說,你行嗎?就你這樣子,到了張掖城,還是得養好了病才能走,皇上照樣沒法起行。而且,你去那兒養病,他還要擔心你、照顧你,皇上已經夠忙了。」
這話讓我把我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默默地扯上被子蒙住臉。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輕地叩擊聲,張鈞彥起身去開門,嘴裡說著:「肯定是掌櫃娘送藥來了。」
隨著房門的吱呀聲,傳來的卻是他的驚呼:「皇……」
「噓。」
我立即抬眼望去,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房門口。
之所以覺得陌生,是因為分別的這一個多月,他好像又長變了許多,小男孩地稚氣不見了,代之以成熟俊雅的氣息。
我心裡有些微微的失落,不由自主地懷念起了那個纏著我撒嬌的孩子,那時候他還不是真正的皇上,現在,則是了。皇上是屬於整個國家的,不會為誰所有。
「姐姐,你在想什麼?人家進來半天了,你都不理我。」
彎彎的眉,亮晶晶的眼,鼓起的嘴,還有那帶著一點點哀怨地話語,一下子把離別地時光全部衝散了。
不知為何,重逢的這一刻,我竟然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強忍著才沒落下淚。
我明明不愛他呀,他亦不是我地弟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和他,真要講論起來,可以說沒有任何關係。
「姐姐,我好想你」,他俯身,連同被子一起擁住我,臉埋進了我的肩窩,那兒很快一片濡濕。我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流進他的頭髮裡。
關係是假的,我和他的淚卻是真的。
眨掉睫毛上淚珠的那一剎那,我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呆若木雞的張鈞彥,心念一閃:他如此驚愕,不會以為我和皇上真是姐弟吧?
不應該呀,在琰親王的有意散播下,太后和皇上不是親母子,我才是太后親生女兒的消息早就在大臣之間傳遍了,他父親既是丞相,怎麼可能不知?
皇上也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回過頭看見張鈞彥的樣子,命令道:「你出去吧,在樓下等著,朕馬上就帶著公主下去了。」
張鈞彥躬身道:「皇上,公主病得很重,實在不宜遠行。皇上也不宜在此久留,不如皇上帶著人馬先回幽州,待公主在此休養幾日後,屬下再帶著她回去。」
我忙出聲表態:「沒關係的,我能走,皇上是騎馬來的還是乘車來的?」
「既然來接姐姐,肯定是乘車了。」
「那就沒問題,我又沒病到不能坐起,騎馬只是嫌風大了點。」
話音剛落,門外再次傳來了急促了扣擊聲,張鈞彥剛打開門,一個人就衝進來說:「皇上,店裡突然來了許多人,雖然不知道來歷,但其中很多一看就是練家子。」
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手緊緊地握住皇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