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什麼都算到了,就沒算到一點:皇上要求我跟他一起上前線。
聽到這個消息,太后冷笑道:「我還真是小看他了,給我來這一手!他以為把你拖去當人質,我就必須死死地替他守住這京城和皇宮嗎?」
我雖然詫異於皇上的決定,但還沒想得太后這麼深遠,如今聽太后一分析,我一陣暈眩,手本能地扶住身邊的椅子。
太后攬住我說:「音音,你別怕,他不會得逞的,母后決不會讓你去涉險。他若堅持要你隨軍,那我也跟著去,我女兒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我怎麼會和你分開?咱們娘兒倆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京城誰愛守誰守,我只守著我的女兒。」
「母后,我們都不會死的。」我在她懷裡悄悄落下了淚。與其說太后的那個「死」字讓我心酸,不如說皇上跟我耍心機更讓我心痛。我一心一意替他著想,說我殫精竭慮都不過分,這段日子,他備受煎熬,我又何嘗睡過一個好覺?要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未免太拔高我,若不是因為他是我弟弟,是年紀小小就不得不承擔這場劫難的最大責任,我不會如此焦心。
由皇上的表現,我想到了以前的那個男人,子孝,雖然離別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個名字就變得如此疏遠,似乎只屬於前生地記憶。他的音容笑貌曾把我的心佔得滿滿的。他地負心曾讓我痛斷肝腸,我以為即使分隔兩地,我依然會愛他到永遠,可是如今。卻在記憶裡漸漸模糊,終有一天會徹底淡忘。
所以,何必怪別人無情,我自己,也不過是個無情人罷了。
擦去已經變冷的淚,我向太后破顏而笑:「母后,別擔心,我沒事的,不管我是留在京城,還是最後不得不隨皇上去前線。女兒保證。一定留著這條命,好侍奉母后的晚年。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母后活到一百歲。女兒活到八十歲,然後一起往生。」
太后卻只是無言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起身就往宮外走。
我忙追上去問:「母后,您去哪兒?」
「你別管。」
「您是不是要去找皇上理論?」
太后眼裡怒火直冒:「我不該嗎?玩心眼都玩到我頭上來了,他還嫩著呢。」
我攔在她面前說:「母后這會兒正在氣頭上。皇上最近的情況也很糟,每天都煩心事一大堆,焦頭亂額的,脾氣也不會很好,要是話不投機吵了起來,不僅不能解決問題,還白白傷害了母子情。」
「哼,他真念母子情,不會提出這麼荒唐的要求。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娃。把你帶到戰場上去。不等於送羊如虎口?匈奴人都是未開化的野蠻人,見了你這樣地美人兒。還不想盡辦法擄了去。原先我以為他對你有意思,現在看來,還是我們娘倆自作多情了?很好,很好,這才是我養大地好兒子呢。」
正嚷著勸著,宮門外來了一群人,小蓮眼尖,馬上通報說:「太后,好像是皇上來了。」
太后板著臉往回走,一直走到寢房,直接爬到床上躺了下來,叫人在門口攔住皇上說:「太后心絞痛,不宜見客。」
皇上自然心裡有數,一把推開「攔路虎」,嘴裡急急地問:「怎麼會突然心絞痛呢?太醫來了沒有。」
我只好走上前道:「已經派人去叫太醫了,很快就會到。太后剛昏過去了,現在才清醒了一點,人還很虛弱,皇上就不要進去了。」既然要裝病,就要裝得像一點,反正這也是跟皇上學的。
皇上再疑惑,也不好硬推開我,只得和我一起走到外間坐下,詳細地詢問太后地病情。我胡謅了幾句,雖未明言,也足以讓他明白,太后就是因為聽到他要帶我去前線才突發心絞痛的。
梁太醫很快就趕到了,一面擦汗一面問:「太后現在怎樣了?」
「已經醒過來了,你快去給她看看。」
太醫進房看診,我和皇上都跟了進去。帳子掀開,太后的臉色確實不好看,要說病了也說得過去,我再次泛起心酸,太后心絞痛是假,心痛卻是真。
梁太醫診脈後,皇上陪著小心問了太后幾句話,太后當著一屋子人的面,也不好讓他太難堪,到底是皇上,但也客氣到讓人以為他們只是陌生人的地步。
梁太醫在宮裡行走了這麼多年,早就學會了看人說話,太后說有病,他還敢說「沒病」?自然是順著太后地話頭,要她「好生靜養,千萬不能再動氣」,然後開了一堆補藥。
送走了梁太醫,我催著皇上道:「難為您忙成這樣還抽空過來探望母后,我跟母后都很感激,但皇上如今日理萬機,實在不宜在此耽擱太久。」
皇上一愣:「姐姐這是在趕我走嗎?」
我勉強擠出笑:「怎麼會,我是擔心誤了皇上的軍國大事。」
「能誤了什麼?無非就是又吃了敗仗,或哪個官員又來獻計獻策了,都是些紙上談兵的廢話,一點實用價值都沒有。」
這回我倒真的笑出來了:「聽皇上的口氣,好像不怎麼著急了呢。有一句話,叫債多不急,虱多不癢,看來確實如此。」
「姐姐取笑我。」「沒有啦,我只是在陳述事實。不過這種心態也不壞,比起急躁,坐立不安,反而要好。」
皇上感慨地說:「我初掌國政。就遇到這麼個亂攤子,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最近這段日子,簡直就沒一件好事。我一開始都給整懵了。也急糊塗了,大臣們又不團結,其中很多人原本就是琰親王提拔起來地,根本不著急,反正琰親王當政他們一樣受重用,只怕比在我手裡還混得好些。我自己沒經驗,又沒個得力助手,自然心浮氣躁,會動不動發脾氣,甚至殺人。也是被他們逼的。他們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實好多抱著看笑話的心態,我想殺雞儆猴。讓他們有個警戒,以後不敢再小覷我。可是我沒想到,效果會適得其反,我越是這樣,他們越是懷念琰親王。認為還不如一腳踢開我,讓琰親王當皇帝,反正都是慕容家的天下,肥水也沒流外人田。」
聽他這麼悲哀地講起自己地處境,我心裡又很替他難過。國難當頭,別人都在自尋出路,連我和母后都可以出逃,唯獨他,逃無可逃。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
還記得三國時代。曹操率領一百萬大軍南下,揚言一舉滅掉東吳。當時東吳地大臣們也是慌成一團。主降派很快就佔了上風,那群人每天勸誘孫權向曹操投降,理由說了幾車子,孫權都差點被說動了。最後,還是魯肅悄悄進言道:「朝堂上人人可降,唯獨主公不可降。他們降了,依舊為官做宦,不過換了個主子而已,主公您呢?降了敵國,那兒可有您的容身之地?」
孫權這才醒悟。第二天上朝,當主降派又開始發動攻勢地時候,孫權拔出腰間的佩劍一下子劈開前面的案角說:「漢賊不兩立,孤誓與曹賊決一死戰,誰敢再言降,有如此案!」
主降派都是些貪生怕死之人,見孫權如此,哪裡還敢放屁。
如今皇上面臨的處境比這更不堪,因為想取代他的,不是某異姓「老賊」,而是他的王叔,本來就是皇朝的第二號主子,大臣們也都是他地臣子,只不過把原來地王爺稱號改為皇上而已。
但降匈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異族統治者手中別想安居樂業,他們也不會給漢人封官。匈奴人一貫是以燒殺擄掠著稱的,所以,「朝堂上沒人說要降匈奴吧?」
「沒有,只要不是豬腦子,誰都不會有那樣愚蠢地念頭。」
「那就好,皇上不如暫時放下另一方面的壓力,先全力對付匈奴再說。」
皇上為難地說:「問題是,現在連琰親王和嚴橫的人都找不到,這幾天傳來的消息都沒提到他們。」
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會不會,他們倆真的出事了?」
皇上道:「應該不會,匈奴人好大喜功,如果抓住了或殺了這麼重要地人物,肯定會大肆宣揚的。」
這話倒也在理,於是我又升起了新的希望,「琰親王和嚴橫都不是糊塗人,更不會鼠目寸光,就算琰親王想取皇上而代之,現在也不是時候。匈奴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怎麼樣也應該先驅除了匈奴,再關起門來跟皇上分天下吧,要不然,再大的餅子,被別人搶去了,還分什麼分啊。」
皇上搖頭歎道:「你不懂,等驅除了匈奴,國家安定了,琰親王再要謀朝篡位就難了,他只能趁亂取事,渾水摸魚。因為這關係到一個民心問題,老百姓渴望的是安寧,要是剛打完匈奴,好不容易喘口氣,他又發動內亂,沒人會支持他。所以我猜,他打算走一步險棋,先坐山觀虎鬥,借匈奴之手滅掉我。到那時候,雖然半壁江山淪落敵手,但匈奴人也大傷了元氣,他卻養精蓄銳,一鼓作氣把匈奴人趕出去,於是他成了救百姓於水火的英雄,我則是無能無德的亡國之君,即使我還活著,也沒人擁護我了。」
我想了想說:「您這麼分析也沒錯,可他難道就沒想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匈奴人近年勢不可擋,已經滅掉了北方數國,等他滅掉我們之後,從這裡搶去大量的錢財和物資,用這些招兵買馬,必然國力大增,琰親王再養精蓄銳,無論財力和人力到底有限,正好讓匈奴各個擊破,先佔領京城,再掉頭佔領西京。」
皇上道:「這些話也要琰親王聽得進去才有用。」
「皇上找個人去跟琰親王談談?」
「我試試吧,不見得有用。他若鐵了心讓匈奴先滅我,他再當拯救天下地英雄,誰勸都沒有地。」
「現在這種時候,不管有沒有用,只要有一星半點希望,都不要放棄。「
「嗯,如果能說服琰親王跟我合作,一起抗擊匈奴,到時候就算要我把這個皇位讓給他,也好過落到匈奴人手裡。」
我忙道:「這個諾不能輕許,實在沒辦法了,也只能許他裂土而治,分東西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