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七十章 皇家親情薄
    皇上喝完藥,苦著一張臉,我趕緊拿冰糖給他。他不肯伸手接,我只好塞到他嘴裡。

    吃完冰糖,又喝了兩口水漱漱口後,他半靠在枕上,有些無奈地接著方纔的話題說:「就像姐姐揣測的那樣,如果是父皇遇到這種情況,很可能會親自出征,讓琰親王留守京師。可是我也如法炮製的話,首先,在戰場上我沒優勢;其次,琰親王對我,也未必有對父皇的那份敬畏與忠誠。他心甘情願認兄長為主子,不見得心甘情願認侄兒為主子。」

    我明白他的顧慮了:「所以,讓琰親王去指揮作戰,皇上留守京城,相對來說,是更穩妥的辦法。」

    他點了點頭:「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樣一來,就算出現最壞的情況,他借征服匈奴的威勢佔據西北部自立,我起碼也有京城和東、南部的勢力可以與之抗衡,天下百姓也認我是正統。如果我領兵出征,他佔據了京城,我想挽回局面就更難了。」

    我有點疑惑地問:「難道朝中除了他,就真的再也派不出人了嗎?」

    「你說還有誰?」皇上扳著指頭把朝中那些開國功臣們數了個遍,然後我們發現,這些人中最年輕的也將近六十了。先帝打江山用了二十多年時間,他又是個特別念舊的人,現在朝中身居要職的,都是從一開始就跟著他的老部下。

    而年輕一輩,也就是這一撥功臣的子孫——太后這些天「相看」的就是這些人——又年紀太小,根本不可能擔負如此重任。

    「原來我們天朝的將才早已青黃不接。」我擔憂地低喃。

    「七、八年不打仗,老將們養尊處優,小將們又沒得到鍛煉。」皇上如是解釋。

    我不禁提出質疑:「才七、八年不打仗就斷層得這樣厲害,難道皇上認為這正常嗎?」

    皇上眼中鋒芒一閃:「姐姐的意思是……」

    「沒有哪個國家會年年打仗吧,不打仗就不注意培養將才了,平時那些軍餉都養著一群豬不成?」

    「可是,先帝也才去世了不到兩年。琰親王是先帝駕崩後才兼任兵部尚書的。」意思就是,琰親王要搞鬼。也只有最近兩年才有可能,以前是沒機會的。

    我提醒他:「先帝在世的最後幾年,身體一直不大好。也就沒怎麼管事,尤其是軍隊的管理,基本上都交給琰親王了。」這話太后跟我說起過。我還有些印象。

    皇上蹙著眉,低著頭,思慮了半晌,還是覺得講不通:「如果他真有野心,不是更應該多培養將才,好為己所用嗎?弄得朝中無人。一旦外敵來襲,玉石俱焚,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話也在理。我不好意思地笑道:「皇上會不會覺得我太小人之心了?也許琰親王公忠體國,毫無異心,我們這樣議論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皇上一擺手:「不,姐姐說得很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果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會更覺得整件事情都透著一股子危險氣息。」

    「什麼事?」

    「這個聲東擊西地作戰計劃,還有故意讓外人以為我和琰親王鬧僵,並把他氣走了。都是他自己提出來的。準確地說。他是策劃者,我是執行者。$君$子$堂$首$發$」

    我地心沉到了谷底。搖著頭歎息道:「他連後路都給自己鋪好了,一旦翻臉,他可以說,是被皇上逼反的,皇上容不下他,他只好另覓出路,這樣多少可以博得天下人的一點同情。」

    皇上地臉色變了又變,末了羞慚地看著我問:「這麼說,是王叔下了個套子,我就乖乖地鑽進去了?姐姐,我是不是很蠢?」

    「不是,當然不是!你年紀還小,又長在深宮,他可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

    看著皇上自責的表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了。再多地話語,也掩蓋不了他可能上當的事實。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王叔平時表現得多疼我。」這句話皇上說得痛心疾首,為了未來的動亂,皇位的紛爭,也為了親情的流失。

    我勉強笑道:「其實他也不算太絕情,不然,先帝駕崩那會兒,既然軍隊在他手裡,他完全可以再上演一出小叔子逼宮,把孤兒寡母都攆出去,自己登基稱帝的歷史鬧劇。」

    「你以為他不想嗎?但那樣做得冒多大地風險?一不小心就會身首異處,落下千古罵名。現在這樣多穩當啊,他被性情乖張冷酷無情的小皇帝驅逐,可依然以國事為重,率兵抗擊匈奴,保家衛國,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會達到前所未有地高度,然後再要裂土而治也好,統一中原也好,都順理成章了。」

    皇上越說越激動,伸手揭起被子就想爬起來,我忙按住他說:「你必須先休息,天塌下來都等你這一覺睡醒了再說。」

    他苦笑道:「你讓我怎麼睡嘛,都火燒眉毛了。」

    「還沒有,現在一切都是我們臆測出來的,也許,全是我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那不是白急了一場?你先睡吧,再趕忙也不差這一會兒的。」我一面勸一面想,梁太醫不是說藥裡加了什麼黃芩、木香等有鎮靜作用的藥材嗎?怎麼他還不睡啊。

    最後,我取下頭上的金步搖,放在皇上頭頂上搖晃著說:看這裡,看這裡,一二一,一二

    到我終於走出他的臥室時,天都快黑了。這孩子,意志力還真驚人呢。

    看我往外走,小安子忙追到門口問:「公主,您答應了皇上不走的。」

    我低聲道:「我跟你打賭,皇上這一覺不睡到明天早上決不會醒,難道我一晚上都在這候著?」

    小安子為難地說:「要是皇上半途醒來問奴才要人怎麼辦?」

    「就說我累了,回去休息了,明天再來看他。放心吧,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明天早上能趕上早朝就不錯了。」

    小安子打了個千兒道:「就是早朝的事,還要煩請公主向太后問問主意,要是明天五鼓時皇上沒醒,奴才還真有點不忍心叫呢,皇上好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

    我點了點頭:「好的,我問過太后了就派人送口信給你。不過我估計,就算太后同意他明天休息,皇上自己也不會願意。你只要看看他最近一段日子有多拼就知道了。」

    小安子笑道:「也是,公主說得對,奴才心疼歸心疼,可也知道今非昔比,以前有太后跟琰親王幫他頂著,現在可是什麼都靠我們皇上一人了。」

    「那我就不跟太后說了吧,你還是照樣叫起好了。」

    「是。走在路上我還在想,其實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太后能幫他頂一下,讓皇上好好休息一天,對他地身體是大有好處地。但不問我也知道,母后肯定不會同意的。

    以前,外面謠言紛紛,說太后故意架空皇上,意圖獨攬大權,她早就聽夠了,所以皇上親政地時候,她雖然很失落,但也咬咬牙,徹底放手了。這半個月以來,她連御書房的門都沒踏進過,也沒見過一個大臣,只跟他們的夫人,或宮裡的妃子們走動,開開宴會,看看歌舞。因為有我這個寡居無偶的女兒在,也算是有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幫我相駙馬。倒也沒人說她另闢蹊徑,在搞夫人外交,因為她基本不跟她們談國事,只拉家常。

    起初,她是希望我能一起參加這些活動的,我也去過兩次,但新房子那邊開始動工整修後,我的全部心思就放在那兒去了,再也沒陪她去過。我的身份,去多了也怕人說閒話,太后替我相,和我自己天天會男人,到處相女婿,完全是兩碼事。太后相,是慈母關心女兒;我自己相,是棄婦耐不住寂寞。

    果然我想得沒錯,我才剛提起,太后就皺眉回絕了:「他歇朝一天,叫大臣們回家休息一天就是了,我去幹什麼?」

    「母后,你以前不是天天去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既然他親了政,把我這個太后扒拉到一邊去了,他不親自來求我,那些不待見我的大臣不跪在地上求我,休想我再踏進金鑾殿半步!」

    倔強的母后,執拗的小皇帝,我想把他們拉近一點,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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