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殷殷囑愛女
    落葉一案最後基本是照太后所說的辦法解決的,落花承認因自衛而殺妹,但看在和親公主的身份上,免於刑責,令其遷居於王府後園淨室中吃齋修過。

    琰親王也以「治家不嚴,致傷兩國親和」為由自請免去太師封號——他在皇上為太子時是太子太保,皇上登基後,便改封太師了。

    我本來以為這樣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說幾句冠冕堂皇的話挽回一點聲譽。畢竟,家裡出了這麼大一樁醜聞,總歸是不好看,在全國百姓面前丟了親王兼太師的面子。

    沒想到皇上竟然批准了!還在朝堂上說什麼「王叔為國事操勞,夙興夜寐,以致無暇兼顧家庭,才導致了慘案的發生」,等等。所以,特批他三個月假,讓他好好打理一下家事。

    此話一出,朝野震動,直弄得人心惶惶。

    三個月啊,皇上正是雄心勃勃,要執掌朝政、除弊更新的時候,三個月後再回來,也許皇上早已收回了許多原本由琰親王極其親信掌管的權力機構,下面的那些官員,尤其是中下級官員,怎麼能不著急?他們名義上是皇上的臣子,實際上又各有主子,其中攀附琰親王的最多。皇上還小,太后又是深居後宮的女人,只有大的任免才會過問,級別低一點的,要說生殺予奪大權全在琰親王一人手中也不過分,遍佈全國的大小官吏,至少有一半的任命書直接或間接出自他手。

    可是君無戲言,皇上既然當堂准奏,琰親王的三個月假也休定了。

    那些人的擔憂不是沒理由的,炎親王休假未及一月,朝中便有人聯名上奏,請皇上正式親政。

    奏章傳上,太后立刻跟一干老臣緊急磋商,老臣們都是先帝手裡的舊臣,肯定希望皇上早點親政了,這事幾乎沒什麼可議的。原來皇上老是稱病不朝,他們不好說什麼,現在皇上意氣風發,每天勤於政事,他們早就迫不及待了。

    太后也讓崔總管去請了琰親王,可惜他不肯到,只是托崔總管捎來口信,說皇上已年滿十五,照理也該親政了。

    既然琰親王都表示支持,這事很快就敲定了。

    於是,這一年的五月初一,太后親擬詔書,宣佈皇上正式親政,改元神武元年。

    神武之名,自然是為了讓即將到來的大戰有個好兆頭。

    皇上親政,那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說明天祐皇朝的小皇帝終於長大**,結束了由太后和王叔代行君權的歷史。在朝臣和百姓看來,這才是正常狀態,他們心裡都希望有個真正的君主,不是母雞司晨,更不是王叔攬權。

    他們如願以償了,太后和琰親王就鬱悶了。但皇上親政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誰也沒法阻攔,太后和琰親王也只能順水推舟,不然豈不犯了天下眾怒?

    親政詔書下達的那一天,扶著喝得半醉的太后回宮,我試著提議:「皇上親政,母后也安逸了許多,要不兒臣也陪母后出去度度假吧,聽說西京那邊的宮殿修得很漂亮,兒臣一直都想去看看。」

    西京是京城長安的陪都,也是先帝的稱帝之所。先帝統一中原後,因為西京過於偏西,便遷都長安,把原來的京城作了陪都。但每年仍花費大量的銀兩進行修繕維護,先帝去世前一年的夏天還去那裡避暑了。

    太后沒有拒絕,只是說:「現在還早,等過一兩個月天氣熱了,母后再帶你去那邊消夏。」

    我高興地嚷著:「那就說定咯,琰親王休了三個月,我們也休三個月,六月初過去,八月底回來,正好趕上桂花開。」

    「音音」,太后看著我,眼中有幾分醉意,也有幾分清醒,「你希望母后做個不問實事的安樂太后嗎?」

    我遲疑地點了點頭:「如果要問兒臣的意願,是的!母后前半生活得太辛苦,兒臣希望母后的後半生能安逸自在,樂享天年,活到一百歲。那時候兒臣也八十歲了,正好陪母后一起走,咱們下輩子再做母女。」

    太后笑開了:「傻瓜,一起走,下輩子年紀一樣大,怎麼做母女?」

    「是哦」,我抓了抓腦袋,「那兒臣晚二十年再投胎。」

    「好了,別貧嘴了,你老實告訴母后,你真這麼希望嗎?如果真這麼希望,為什麼剛才要想一會才能回答?」

    「因為,兒臣知道這不是母后的意願。」只是我的意願而已。

    「你錯了,這也是母后的意願!」

    我沒有驚喜,只有錯愕:「這是母后的心裡話?」

    「心裡話!在自己的親生女兒面前,我為什麼要說假話?」

    「可是母后的性格,不像是這種人啊。」要不然我不會將信將疑。

    「那你以為母后是哪種人呢?」

    見我一副難以回答的窘樣,太后輕歎道:「音音,你還小,以為你眼裡看到的就是真實的,以為一個人顯露給你的,就是他的真貌或全貌。其實你錯了,就比如說母后吧,人前人後一副無憂無懼,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樣子,誰見了都自覺矮三分,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唯唯諾諾,屁滾尿流的。要不是我自己先把架子搭得足,他們會服嗎?早把你母后不知踩到哪裡去了。」

    對於這一點我由衷地感佩:「兒臣還以為母后素來如此,天生就是母儀天下之人呢。」

    太后嗤道:「狗屁的天生!不信你現在去街上拉個女人來,只要不是太歪瓜裂棗,還像個人樣。給她穿上我這身行頭,再派幾百個人去服侍她,一頓給她吃一百多道菜,皺一下眉頭就有人膝蓋發軟,黑壓壓地在她面前跪成一片,她不喊平身他們不敢起來。這樣的日子只要過上半年,你再看那個女人,保不準比你娘氣勢還足,一看就是『母儀天下之人』。」

    太后分析得頭頭是道,我也沒法辯了,雖然我真的覺得她的氣質渾然天成,根本就不是裝得出來的。

    每次太后說完一通道理,接下來就該是教育我了。

    這不,馬上就開始嘮叨了:「在這一點上,你要向母后學習,不要老惦記著自己是什麼下堂婦。告訴你音音,你要是不把自己當公主,別人也不會把你當公主,即使表面恭順,心裡也不會尊重。人都是犯賤的,你的公主架子搭得越足,他們的奴才意識越強,也就越服你。」

    我低下頭道:「道理兒臣也懂,只是這公主頭銜,兒臣確實受之有愧。」

    太后瞪了我一眼:「有什麼愧?你知道先帝之前是幹什麼的嗎?」

    「知道,打鐵的。」

    「對嘛,他原本不過是個打鐵的。因為體格魁偉,有一身蠻力氣,為人也頗為豪爽,漸漸地積聚了一幫流氓地痞在身邊,做起了大哥。前朝變亂,到處都是攻城掠地的所謂『義軍』,他也糾合了一隻隊伍,學人家佔地為王,這樣才成了氣候。先帝做了二十幾年鐵匠,稱帝后在位不過十幾年,他怎麼不說自己是鐵匠,而開口閉口必稱朕呢?外國來朝拜的人,都說他威武不凡,霸氣沖天,要照你說的說法,他天生就是當皇帝的。可如果天生該當皇帝,怎麼沒有生在帝王家,而是生在一個小鐵匠鋪裡呢?」

    對於這一點,我的看法與母后恰好相反:「正因為是皇帝命,所以沒生在當時的帝王家,那樣就成刀下鬼了。歷朝歷代的開國君主,有幾個是生在皇宮裡的?」

    「歷朝歷代的皇后,又有幾個是生在皇宮裡的?多半都來自民間,其中不乏像你母后這樣出身寒微的人。」

    「母后」,我有些慚愧地說:「兒臣是不是很不像公主?是不是有人背後說了什麼,讓母后難堪了?」

    「誰敢!除非他不要命了,這一點你放心,只要母后在的一天,你當不當自己是公主都是天朝最尊貴的公主,母后是怕,以後我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在宮裡……」

    我忙打斷她:「首先,母后不會走;其次,我也不會一直留在宮裡。」如果我真打算終身不再嫁的話,必須有個自己的府邸,宮裡畢竟不是我的家。當然這是後話,好不容易才母女重逢,怎麼著也要先陪她住幾年。

    太后搖頭輕笑,笑得有點感傷,也有點神秘:「首先,母后一定會走的;其次,你多半會一直留在宮裡。我的女兒,會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這是母后的心願。」

    「可是……」你給我物色那麼多『駙馬』人選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可是,我的女兒,一定會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恍如喃喃夢囈,太后念叨著這句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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