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闕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漪瀾夢驚魂
    我們到達漪瀾別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特意挑在這個時候來,就是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雖然已經捨棄了公主鑾駕,但有崔總管這塊活招牌在,還是很容易昭示我的身份。這裡是屬於皇家的離宮,接待的不是皇室子弟就是朝廷重臣,或像扶桑使團那樣的天家級貴賓。在這裡服役的,也多是從宮裡過來的人,他們哪有不認識崔總管的?我估計,不出兩天,我在漪瀾別苑的事就會傳得人盡皆知。

    崔總管是太后的心腹,宮裡的大總管,本該跟在太后身邊,如今卻做了我的跟班。我一開始是堅決拒絕的,怎麼能把太后的得力助手帶走呢?我不過出宮休養而已,又不是做什麼了不得的事,要一個三品總管跟著,純粹是浪費人才。

    可是太后說了,「你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那起碼也要讓崔總管跟著,不然我不放心。」

    「母后……」我想說,我在未進宮之前,沒有人隨行保護也過了十七年,不至於一進宮就變得如此嬌貴,休個小假,也要皇宮第一總管陪同。

    太后朝我一擺手:「不用再說了,要麼,你就別去;要麼就帶上崔總管。」

    我還能怎麼選擇呢?只好由著她了。

    其實我也明白她的心意,在這個世界上,她最疼的是我,而崔總管卻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要她最信任的人去守護她最疼的人,這樣她才安心。

    在溫泉館用過晚飯,坐在星月朦朧的窗前,回想進宮後發生的一切,心裡有些恍惚。回首瞥見崔總管垂手立在一側,我忍不住問他:「大總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任性?母后忙成那樣,我還非要吵著出來,給她增添了麻煩不說,還連你都給帶出來了。你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人,你走了,我怕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崔總管躬身答道:「公主的傷還未徹底痊癒,只該安心靜養才是,別的事就不要想多了。」

    我輕歎:「不是我愛想,是心裡著實不安。別的倒還沒什麼,就是不該把你拖到這裡,既然我已經安頓下來,你明天早上就回宮去吧。」

    崔總管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若太后心裡老是惦著公主,無心打理政事,不是更糟糕嗎?有奴才跟著,太后才會放心一些。至於說用人,太后身邊多的是能人,何至於差了奴才一個。」

    「能人也許很多,但太后最信任的還是大總管你啊,不然她不會堅持要你跟來了。」

    崔總管跪下道:「太后對奴才的這份知遇之恩,殺身難報,奴才也決不會辜負太后的信任。還請公主諸事勿念,專心養傷,就算為了太后,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居然帶著哭音。

    不管是做戲還是真情流露,這樣的場面我都招架不住,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後,我朝他做了一個手勢道:「我一定會的,大總管請起來吧。你平日裡為太后的事也是鎮日忙不停,既然不肯回去,那就當出門休假,好好放鬆一下,劉嬤嬤,李嬤嬤,你們也是。」

    「公主體恤下人,是奴才們的福氣。」他們一起跪了下去。

    我真不喜歡看這些跪來跪去的把戲。時光再倒轉回去半年,像崔總管和劉嬤嬤這樣的,還是我高攀不起的宮中貴人。世事變幻,白雲蒼狗,只不過一眨眼間,我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公主,他們成了匍匐在我腳下的僕人,人生的富貴窮通,怎麼說得定呢?

    而母后百年之後,我又會如何?如果皇上知道了他的身世——也許他早已知曉——必不會再把我當成他的姐姐,那時候的我,還不知歸於何處。

    並不是有多眷戀這不屬於我的繁華,只是心裡仍然有那麼一些隱憂和不甘,也許,人真的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既然思慮至此,儆戒之心遂起,於是我對崔總管說:「太后曾為了我的病齋戒一個月,我也早就發心,要齋戒一月為太后祈福,只是在宮中的時候未蒙獲准。現在正是時候。從明天起,你們給我準備膳食就別用葷腥了,你們自己當然不必遵守,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好了。還有,給我找幾本經書來。」

    「公主,您要經書做什麼?您不會……想出家吧?」小蓮撲倒在我的裙裾下,可憐巴巴地仰頭看著我。

    我伸手拉起她:「傻瓜,看經書就是出家啊?我只是純粹想讀讀經,一來可以回給太后為她積福;二來,我也想靜靜心。」

    崔總管和劉嬤嬤交換了一下眼神,末了由劉嬤嬤開口道:「太后素來不信這些的,公主年紀輕輕的也最好不要看經文,太后可還盼著您早點找個如意郎君呢。」

    說了半天,他們還是跟小蓮一樣的想法,以為讀經就是有出家之念。我笑著搖了搖頭說:「算了,不看就不看吧,時候也不早了,大總管和嬤嬤們都回去休息,這裡留小蓮和小菱陪著就行了,我泡一會兒溫泉就睡。」

    我住的是漪瀾苑最好的房間,配備有單獨的溫泉池,既乾淨又隱秘,最適合避世靜養。

    沿著光滑的池壁滑下,讓自己的身體沉入溫熱的池水中,小蓮和小菱坐在池邊給我按摩著頭部和肩膀,我慢慢地閉上眼睛,徹底地放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陣異樣的觸感中醒了過來,氤氳的霧氣中,一張男人的臉在我眼前顯現。我慌忙回頭,小蓮和小菱不見了,整個溫泉室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你是誰?」我退無可退,只能死死抵住池壁。

    「忘恩負義的女人,才不過走了半年,就連我都不認識了?」他的笑容有些猙獰。

    「可是,我真的沒見過你呀。」

    「說謊說得跟真的一樣,你出息了嘛。跟我做了三年夫妻,居然說不認識我,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無情無義的賤人,個個都該殺!」

    我的頭轟地一響:「你是子孝?」可是子孝明明不是這個樣子啊。

    「長得不像是嗎?那你再看看,這樣像不像?」他伸手往臉上一抹,就像戲劇中的臉譜一樣,瞬間變了一張臉。再抹,又變了一張。

    我毛骨悚然,摀住眼睛拚命叫喚起來:「救命啊,有鬼呀。」

    「我還沒變出鬼臉呢,你就知道了?你再看看,我是不是鬼?」他陰惻惻地笑著,朝我耳邊噴出一口冰寒透骨的氣。

    身後響起來了急促地敲門聲,我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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