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京城的那天是十月十七,也就是說,我們在路上整整走了兩個月。
如果快馬加鞭的話,可能一個月就到了。但我們的車隊越到後來越慢,甚至到了京城後,他們也沒有立即帶我進宮,而是去了宮外的一處行館。讓我在那裡泡溫泉,用羊奶子皮給我敷臉,同時瘋狂地給我進補。
最誇張的時候,他們在我面前擺上一百多道菜,幾十個人圍著桌子,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嚇得我連眼珠子都不敢轉動了。因為,只要我的眼睛在哪道菜上稍微停留一下,立刻就有幾雙手伸過去,用金碗銀碟把菜盛過來,然後幾十雙眼睛像可憐的小狗一樣巴巴地盯著我的嘴。
接下來是無休無止的疲勞轟炸:
「嘗一口,就一口好嗎?真的很好吃哦。」
「嘗嘗嘛,這是某地的名產,據說先皇微服私訪時吃了讚不絕口。」
「這是某名廚的拿手菜。」
「這是某酒樓的招牌菜。」
「這是某府的不傳秘方熬製的。」
連騙帶哄之下,差不多所有的菜都嘗過了,於是換我用小狗一樣的眼神求他們:「我真的飽了,讓我回房休息吧。」
劉嬤嬤一臉的為難:「小姐,你還沒開始吃啊。」
我驚呆:「我還沒開始吃?我每道菜都吃過一遍了啊。」
趙嬤嬤笑瞇瞇地解釋:「我們只是給你嘗一點,好讓你挑幾樣愛吃的,再慢慢吃。」
我哀歎:「一百多道菜啊,每樣一點就是一百多口,早飽了,我又不是母豬。」
嬤嬤們輪番上場死勸,我疲於招架,幾欲崩潰。還好崔總管比較善解人意,朝她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自己上前打著千問:「那小姐覺得哪幾樣菜比較合您的口味呢?」
「都還行吧。」
這絕對是大實話,他們給我上的都是各地的名菜,我不過一苦出身的孩子,哪裡吃過什麼好東西?當然覺得樣樣都好吃了,要不是肚子容量有限,我會盡量多裝一些的。
看眼前的一干人等又露出了萬般無奈的表情,我只好伸出手指胡亂點了幾樣:「嗯,這個,那個……還不錯。」
嬤嬤們喜出望外,崔總管大聲吩咐:「快記下,以後好做給小姐吃。」
我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再這樣下去,我會對吃飯徹底失去胃口的。當吃飯變成了負擔,再好的菜都會失去吸引力。我情願躲在自己房裡隨隨便便吃些點心,反正點心也精美得不行而且種類繁多,隨時都備著幾盒子。
在行館住了兩天後,我不安地問劉嬤嬤:「為什麼我們要住在這裡呢?是不是太后不想見我了?」
這也是我一直擔心的問題:萬一,把我弄來後,他們發現我根本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又或者,太后的女兒已經找到了……
劉嬤嬤急忙安慰我:「不是啊,太后早就望穿秋水了。」
「那你們為什麼不帶我進宮,而是把我留在這裡呢?」
劉嬤嬤歎息了一聲道:「不瞞小姐說,我們會在這裡停留,是因為小姐的臉色太差了,我們也是經過緊急磋商後,臨時決定來這裡的。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讓您好好休息兩天,等氣色好一點了再去覲見太后,免得太后看了難過。」
「我的臉色很差嗎?」我自己看鏡子,覺得還好啊。
「很差!因為這一路上,小姐鬱鬱寡歡,吃得少,睡得少,背地裡總流淚,看起來比剛離開家的時候更瘦了。」
我低下頭:「對不起,一開始確實是因為想家睡不著,到後來,更多的是擔心了。」
「擔心什麼?」
「擔心見了太后,結果太后發現我根本不是她女兒。」
「怎麼會呢,名字呀,身份來歷呀,甚至胸口的硃砂痣,都一一吻合,不會弄錯的。您放心,我們這些人也不敢隨便找個冒牌貨去哄騙太后,那是要掉腦袋的事情,我們比您更怕弄錯。在去見您之前,我們調查了半年多,最後才確認的。」
這時,另外幾個嬤嬤也圍過來說:「小姐,您肯定是啦,等您見到太后就知道了,你們倆長得很像的,越看越像,就連某些習慣動作都像。」她們一面說,一面學了幾個動作給我看。
我還有些不敢相信:「是嗎?我跟我娘可沒一起生活過,我才三個月大她就走了,我從沒看見過她,習慣動作怎麼會像呢?」小孩的動作像大人,應該是模仿的結果,或長期共同生活潛移默化所致。
她們對此的解釋是:「天生的呀,血緣是最奇妙的東西。不然為什麼有些私生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可是旁人只要見過他們兩個的,都覺得他們是父子,因為不只長相像,連聲音舉止都像。」
我抬起頭:「既然這樣,那我們明天就進宮吧,不要再在這裡捱日子了,就算我是冒牌貨,反正總是要見的,早死早超生。」
嬤嬤們一起看向劉嬤嬤,後者緩緩點了點頭說:「好吧,本來準備再留一天,讓您多休息一下的,既然您想早點見到太后,那明天就進宮吧。」
這天晚上,把所有的下人都打發走後,我在月光下久久無眠。有興奮,有期待,也有畏懼,我這樣一個鄉下人,能適應宮裡的生活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雖然來自鄉下,卻並非大字不識的文盲。讀書人出身的父親即使在逃荒途中也沒忘了教我寫字。後來雖然和奶奶住在外面,他隔一兩天就會去看我們。為了彌補對我們的虧欠,只要力所能及的,他都會滿足我們,比如我喜歡看書,他就經常帶書給我看。
這是我唯一有點底氣的地方,但願我至少不要給母親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