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六章急變
(誠摯感謝書友「菲耐克斯」的慷慨打賞,小生拜謝)
武安君白起聞聲,便是眉頭一皺,他揮了揮大手,示意中軍司馬令守帳衛士放那野王斥候入賬,那中軍司馬跟隨了白起多年,白起這大手一揮,他頓時便明白了什麼意思。
只見那中軍司馬伸長了脖子,便衝著帳外扯著嗓子喊道:「兀那野王來者,速速入帳來哉——」
中軍司馬話音未落,帳簾便被猛然掀開,便見一個滿頭大汗、渾身塵土的斥候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那一身的汗臭味隨風席捲而來,登時令帳中眾將們皺起了眉頭。
望著這自野王匆匆趕來的斥候狼狽神情,眾將們頓時有些詫異,一時間不知道野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把這時候急成了這般儀容。看著那斥候髮髻散亂、嘴唇乾裂的模樣,想來定然是一路奔波,連口水都還沒來得及喝。
那斥候見了面色肅然的武安君白起,竟然是一時情急,結結巴巴地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那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看樣子已是脫水嚴重。剎那間,那斥候感覺嗓子裡彷彿刀割一般火燎火燎的疼痛,又彷彿乾涸得能冒出煙來一般。
「野王何事?還不速速報來?」那中軍司馬望著呼呼喘氣的野望斥候,便是迫不及待地問道。身為幕府大帳的中軍司馬,對野王這大糧倉之要害所在,甚為傷心。剛才聽到急報兩個字心頭便是沒來由地一顫。眼見那斥候說不出話來,他頓時有些急了。
憋了老半天的時間,那斥候才憋出了一句話來:「水——水——」說話的聲音已經沙啞得讓人不忍卒聽。
「端碗水來——」那中軍司馬見狀,忙喚來侯在帳外的軍僕,給這斥候端來滿滿一陶碗的涼水。那斥候也沒有心情客氣,連個謝字也未說,便端起陶碗,「咕咕咚咚——」猛灌了一起,哈地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喉嚨潤澤舒服了一些。
「武安君,小人乃裨將葛青之部屬。」那野王斥候,張了張嘴巴,當先一句話先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前夜野王糧倉被焚後,那負責守衛西大倉、倖存的裨將葛青震驚之餘,便急速派出兩路斥候,一路前往河內郡報與前來督戰的秦昭王,另一路便是急報在上黨坐鎮指揮數十萬秦軍的武安君白起。
裨將葛青是個有擔當的老秦軍人,寧可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大難臨頭之時,他並未向著逃避,反而鎮定地臨機決斷,只待軍令一下,他便要自刎謝罪便是了,至於連坐甚或族誅之禍,秦法嚴苛,卻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了。葛青恨只恨自己如此疏忽,竟然中了趙軍聲東擊西的奸計。
「武安君,野王大火東西兩座大倉前夜起火了」那斥候顫抖著說完,身子頓時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待顫抖止住,頃刻間,便如木塑泥雕般兩眼無神地呆愣在當場,眼看著已是搖搖欲墜。
他心頭的恐懼再加上一路不停奔波的勞累,縱然是鐵人也撐持不住了。
「你說甚?野王糧倉起火?」武安君白起粗著嗓門喝問道,聲音裡滿是顫抖的恐懼。說話時,武安君白起的三角眼陡然寒芒一閃掃向那斥候。
野王東西兩座大倉,糧草已是堆積如山,那費盡千難險運至野王的糧草絕對不容有失,那可是數十萬秦軍之命脈所繫。聽到「火」字,白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頃刻間便是「啪」地拍案而起,心頭的怒火差點就要爆發出來,但是白起畢竟是白起,只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壓制住了那火頭。
白起瞇著眼睛再想想,這斥候所言也僅僅是「起火」而已,這起火可能是倉吏、民夫用火不慎而引起。至於被趙軍偷襲、故意縱火,武安君白起還未做此想。
在白起看來,野王兩座大倉有四千秦軍銳士駐守,大倉之防衛堪比軍營一般森嚴,趙軍若襲擊野王,想要穿過秦國河內郡,要避過秦軍探馬斥候,甚至還要瞞過秦國黑冰台的密探,談何容易。因了如此,那趙軍縱然想偷襲,也是有心無力。
若是用火不慎引起火情,自己早已嚴令每座糧囤、庫房外備好大水甕,縱有些許火情也可以立馬撲滅,不會引發大火蔓延之勢。想來這斥候所言之火燒了一些糧草,那裨將葛青這才急匆匆派了斥候過來。
念及於此,武安君白起便開口問道:「我來問你,這火情由何而起?燒掉我大軍多少糧草?」
望著白起三角眼中射出的兩道寒芒,那斥候終於被徹底摧垮了,本就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頃刻間崩塌,如同爛泥一般癱倒在地,那豆大的汗珠已是如雨點般落下。
只見那斥候趴伏在地,垂著頭不敢看白起的眼睛,便哆哆嗦嗦地回道:「野王大火趙軍偷襲放火大火未能撲滅東西大倉完了,我等性命休矣——」
那斥候這話雖然說得斷斷續續,但是意思已經很明白,武安君白起聽得也很真切。那斥候話音剛落,白起便是驚呆了,竟失態地喃喃自語道:「老夫的野王,老夫的東西大倉就如此完了?」
若說剛才斥候只是說有火情,倉吏組織民夫及時撲滅,有點損失他也就認了。但這次斥候明確無誤地言明:是趙軍放火,兩座大倉已經完了。雖然心下已是明瞭,但一時間白起著實接受不了這如此殘酷的事實。
那斥候話音落定後,秦軍中軍大帳中先是一派默然,稍過一會便是嘩然四起。秦軍眾將們個個面面相覷,驚慌地嚷嚷起來,剛才武安君白起帶給他們的鎮定,竟被這噩耗沖得全都消無影無蹤。
「野王大火,軍糧,軍糧,我數十萬秦軍之軍糧」、「野王防備森嚴,哪來的趙軍?哪來的大火?」、「悲矣——山高路遠,山路崎嶇,若再運糧談何容易,我秦軍」
幕府眾將們心底都很清楚野王糧草之要害,更明白糧草被焚到底意味著什麼。一時間,滿帳的將領們已是六神無主,神色慌亂地簡直如同天塌了一樣。
便在這一派嘩然的時刻,武安君白起爆發了,終於抑制不住地爆發了。野王大火、糧倉化為烏有,噩耗突如其來、宛若從天而降,他的底線已被深深地觸動,緊接著數十萬秦軍將面臨糧草危機,他的全盤謀劃也將會因此而統統打亂,一時間他頭腦一熱,再也忍耐不住地爆發了。
只見武安君白起憤然起身,猛地一把掀翻帥案,陶碗、酒罈被摔得七零八落,羊皮地圖、軍令符劍登時灑了一地,只見他雙眼中寒芒大盛,便如同怒獅一般鬚髮戟張地咆哮起來:「大火我秦軍何在?野王官吏何在?廢物,統統乃無用之廢物」
眼見武安君白起如此罕見地雷霆震怒,眾將們頓時閉上了嘴巴,那喧嘩聲陡然頓住,一個個目光凜凜地看著盛怒之下的武安君白起,心下便是泛起陣陣無法阻擋的寒意。
武安君白起這老將一向沉穩如山,穩得讓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威勢壓迫。但這沉穩的老將徹底爆發起來,簡直有地動山搖之勢。「野王野王老夫的糧倉——」武安君白起胸膛急劇地起伏著,一時間那扁闊的大嘴裡彷彿能噴出一股股的怒火一般。
眾將們沉默著,紛紛定定地注視著白起的怒容,那眼神裡滿是驚慌的恐懼,這種恐懼在迅速地蔓延,想抑制卻根本抑制不住。若非野王大火,若非武安君暴怒,眾將們怎會生此恐懼之情,要知這種恐懼本不該是天下無敵、驕傲自信的秦軍戰將們所應有的。
這些年來隨著武安君白起攻城略地,每戰皆斬首數萬,為秦國拓地數千里,手中戈矛、長劍更是飽飲鮮血。略略想來,往日之戰儘是暢快之大戰,何來如此的恐慌和憋屈,哪次被敵軍這麼出其不意地背後捅過。
那武安君白起狠狠地捋著長鬚,大手太過用力,竟然一把拽下來樹根灰白色的鬍鬚,白起一把甩脫那脫落的長鬚,那種吃痛的感覺令白起心下愈發惱怒了。
今日,數十萬秦軍之統帥、令山東諸侯聞風喪膽的殺神——武安君白起,真的要沉不住起了。野王兩座大倉被趙軍焚燬,數百萬石糧草毀於一旦,那對秦軍而言,將是意味著一個恐怖的字眼:斷糧
斷糧這種大軍出動最為恐怖也最為忌諱之事,白起早就料到了,不過白起早就想過對面的趙軍斷糧,甚至,為此謀劃好了全盤的戰術。然則,白起怎麼也沒想到秦軍自己會斷糧,怎麼也沒想到後方的野王城,那在河內郡重重包圍之中、防守嚴密的野王城,竟會被趙軍偷襲,難道趙軍乃生了翅膀的天兵天將不成?
盛怒之後,白起將一對老拳攥得死死地,拚命地壓制著自己的怒火,心底默念道:白起,事已至此發怒何用,甚為數十萬秦軍之統帥,即刻做出應對之策才是當務之急,怎能讓怒火沖昏了頭腦,冷靜冷靜
這「冷靜」兩字,白起在心底一口氣默念了十餘遍,這才勉強把怒火壓了下去。
只見那白起向野王斥候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隨後白起便瞇著眼睛,痛苦地閉目沉思起來:「大旗折斷、惡夢連連,老天的警示如此之多,我白起大意了,慚愧呀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