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七章刺秦
此時的光狼城,早已經與老馬嶺營壘一起,被秦軍奪下,只不過老將王齕並沒有在城外的狼山駐紮人馬而已。就位置而言,這狼山與光狼城,恰恰便在秦軍老馬嶺營壘的中間段稍微前突,正與長平以北的趙軍幕府所在將軍嶺遙遙相對。這狼山乃西北、東南走向,與丹水幾乎平行,地勢比光狼城與長平關還要高,顯然便是丹水上游河谷的最高地段。除了林木遮掩與奇石洞穴,狼山嶺上大都是平坦寬闊的高地,登臨眺望,視野極是開闊。
大軍對峙三年,所謂的狼山早已無狼,原本的狼群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唯腳下處處可見的白色干糞團,正是做了昔日狼群統治這座山嶺的印記。
夜間爬山本就十分不便,更何況爬得還是這種處處亂石、荊棘橫生的荒山野嶺。登山的秦軍士卒們,肩頭扛著隨身的軍糧物資,手中拿著武器,一個個是負重艱難而行。
狼山西坡,那武安君白起正手拄著青銅長劍,在眾將士的護衛、簇擁下,在黑沉的夜色中,接著那火把的光亮,邁開大步一步步往狼山山頂爬去。
此時的武安君白起一行,卻未能料到狼山這原本的荒山野嶺,早已被人光顧。而先一步光顧這狼山的,卻是一群身懷絕技、潛伏得近乎不露一絲痕跡的御林軍猛虎營特種戰士。
「他娘的,那秦軍快該到了吧?」猛虎營千夫長陳不群嘴裡咬著一根草梗,如同獵豹一般警覺地趴伏在山石之後,豎起一對耳朵仔細地聽著秦軍的動靜。那不知名的蟲兒,不知何時爬進了陳不群的衣領,一陣陣麻癢得難受。陳不群堅忍著,身子一動不動。
此番,千夫長陳不群率領著近兩千名猛虎營特種將士,已經在這狼山潛伏了有兩日了。這兩日來,猛虎營將士們已經走遍了狼山的每一處角落,熟悉地形後,這才選定了此處亂石堆積、雜草叢生的潛伏藏身之所。
別看此處亂石堆積、雜草叢生,但卻是秦軍大部隊登山的必行之路。這條長約一里許的山路甚為崎嶇,寬度大概可容五人通行,左側卻是亂石聳立,正遮住了後面猛虎營將士的身形,可以說是理想的伏擊之地。
此地更有一個妙處,那就是側旁便是亂石突出、雜樹叢生的懸崖。這懸崖對普通士卒來說,的確是一處不用細想的絕路,但是對身懷絕技的猛虎營將士們來說,這只有三百餘尺高的懸崖確實算不上什麼。若是一旦伏擊不利,猛虎營特種戰士們隨時便可以施展絕技全身而退。
「哼——」千夫長陳不群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心下沉吟道,「秦軍不是號稱銳士麼,今日且讓你等嘗嘗我猛虎營的厲害。白起,你縱然是隻老虎,我陳不群也要狠狠地捅一把你的腚眼。上將軍收到的第一份捷豹,必定便是我猛虎營的了。」
猛虎營出征前,上將軍趙括特意提到了這狼山,讓陳不群陳不群悉心在此處設伏耐心等待必有斬獲。至於為什麼是這狼山,而不是上黨的其他山頭,上將軍趙括只是根據地形做了簡要的說明。趙括當然不可能說,來日那武安君白起定會將中軍幕府搬到狼山的消息,是自己從史料上找來的,是從那後人的詩句中來的。
這些年來,跟隨著上將軍趙括的陳不群可以說是每戰必勝,對趙括的指示早已形成了條件發射一般的服從。因此,才沿途灑出機靈的特種戰士,隨時關注秦軍的一舉一動。
半個時辰前,秦軍大營剛剛開拔,陳不群便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他心底不由得再次暗暗讚歎上將軍趙括,果然是料事如神。
這兩天來,陳不群率領著猛虎營將士們在這條里許的山路上做足了動作,為秦軍設下了連環的機關陷阱。此時,靜靜地等著秦軍前來送死的陳不群,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放射出一陣陣寒芒。
因了機緣巧合,因了陳不群猛虎營將士的超越常人之能,他竟領先於在野王謀劃已久魯雲,眼看著便要和秦軍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遭遇戰。
「前方崎嶇難行,都小心點腳下」那秦軍先行的探路的都尉,小心地提醒著,他一邊率領秦軍士卒們踏進了這條山道,一邊心下想著來日定要找個時間,將這條山道好好地清理一番。以後這狼山將不再是荒山,那可是秦軍中軍幕府所在,是要好好地收拾一下了。
崎嶇的山道上秦軍蹣跚行進,側方亂石後那猛虎營千夫長陳不群,眼睛俯視著山道上那一個個移動的黑影,心底默默地數著:「一個百人隊、兩個百人隊一個千人隊三個千人隊」
眼看著已經有大約一半的秦軍士卒們踏進了這條山道,陳不群便將小拇指彎曲著放在嘴中,隨時準備吹響口哨,發出攻擊的命令。因了行軍之常理,統軍諸將將在大軍之中段,以便於照應前後。陳不群覺得,此時那秦軍統帥白起應該已經到了這條山道上。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此便宜若是不佔,那簡直是天理難容。於是乎,只聽千夫長陳不群一聲忽哨,猛虎營特種戰士們,鎢鋼刺一閃,便割斷了那緊繃著的粗壯麻繩。
剎那間,只聽咕嚕嚕一陣悶雷般作響,那正在登山的秦軍士卒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山道兩旁的亂石間一顆顆黑咕隆咚的石塊劈頭蓋臉砸來。
連續拔營行軍,又腳下不停地爬山,已是身子疲累的秦軍士卒們,這下反應慢了半拍,頓時躲閃不及,只聽一陣「喀嚓——」、「砰砰——」聲作響,不少的秦軍士卒被呼嘯而來的石塊砸了個正中,頓時便是筋骨斷裂連聲慘嚎,甚至腦漿迸裂喪命當場。
就在那石塊紛飛之時,老將王齕護衛著武安君白起,剛剛走進這條山道。他剛聽到那忽哨聲,心底猛地一顫,但還未來得及發令,便見石塊滾滾而來。
幸虧身旁的衛士們反應得快,死死地護住了白起,用牛皮大盾、用血肉之軀抵擋了不少石塊的攻擊,這才保得白起安然無恙。
「大軍停止前行」那老將王齕心頭一凜,遽然一聲大喝,他望了望身旁那狼狽的武安君白起,心頭暗暗恨道:「真是八十歲的老娘倒蹦孩兒,竟然在這小小的山道上栽了跟頭,今日在武安君面前,我王齕算是栽大了」
那老將王齕話音剛落,只聽一陣陣銳器破空聲傳來,接著那微弱的光光看去,只見左側的山腰上,一排排尖利的竹槍裹挾著風聲呼嘯而來。
還未從剛才亂石襲擊中回過神來的秦軍士卒們,這下遭了秧,又有不少士卒被那尖利的竹槍刺中。這自上而下刺來的竹槍聲勢甚為驚人,被刺中的秦軍士卒們,有的被當胸貫穿,有的頭顱被削掉了半邊,有的更被竹槍挑起,甩在一旁。
「趴下——都給我把自個兒藏好」那秦軍老將王齕見山腰上的攻勢竟然一波接著一波,料不到敵軍還有什麼後手的他,便是昂聲大呼,在這種山道上深夜遇襲,最好的應對之策便是先掩護好自己再說。就在這一瞬間,百戰名將王齕根據經驗做出了最佳的選擇。
等了片刻,卻是不見那側山腰的動靜,王齕估摸著敵軍的三板斧怕是要使完了,沒了凶險的機關暗器來襲,這遭遇戰將要進入正常的軌道,王齕的心頭登時篤定了不少。
只見那王齕直起身子,便是昂然一聲大呼,下令道:「敵軍藏在左側山腰的亂石間,速速包抄過去,不要放跑了這群狗賊」
「來的好」猛虎營千夫長陳不群聽到了王齕的命令,心頭暗自一喜。
方才秦軍士卒們躲在攻擊的死角,落石、竹槍已經發完,猛虎營將士們即使想用連發弩箭射擊,卻也不好尋找攻擊的目標。這下秦軍一動,卻正是中了陳不群的下懷。緊接著,陳不群便吹響了那三長一短的哨聲,隨著這聲哨聲響起,便聽到一片片尖利的鐵器破空聲,「嗖嗖嗖——」地連片響起。
秦軍士卒們趕緊舉起了牛皮大盾護住自己的身子,根據他們的戰陣經驗來看,這麼遠的攻擊距離,再加上盾牌的防護,這弩箭定然傷不到自己才是。
「啊——」、「哎呦——」頃刻間,往山腰攻去的秦軍士卒們驀然慘呼聲不斷,這群秦軍士卒們失算了,他們高估了手中盾牌的防護作用,更低估了猛虎營連發弩的威力。
猛虎營將士乃千里挑一的特種戰士,為其配備的連發弩更是趙**器坊特意打造的精品,其弩箭可二十支連發且不說,其發射的力道更是強勁,射程更是達到了驚人的三百步,可是說幾乎已經到了隨身連發弩射程的極限。
這第一波箭雨攻勢,兩千猛虎營將士,每人二十支弩箭,這便是四萬支弩箭被發射出來,那一刻間,朦朧的夜色中,弩箭如同飛蝗一般朝著秦軍士卒攢射而來。
「賊他娘有點兒意思」那武安君白起冷冷地看著眼前的戰況,卻是一言不發,他面色僵硬著,在貼身衛士的保護下,冷肅地立在一旁,在他看來,這等小戰根本無需他出手,甚至老將王齕來指揮,都是殺雞用牛刀了。
這狼山的地形,白起還是很熟悉的,他知道敵軍埋伏的地點,那身後就是數百尺的懸崖,只要秦軍銳士攻上去,敵軍便是絕了退路,所以殲滅這股子敵軍,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直娘賊,給給我拿出老秦人的血性來」那老將王齕一聲怒喝,當下手持青銅長劍,不顧貼身衛士的勸阻,便趁著弩箭發射的間歇,率領著秦軍士卒們往山腰上攻了上去。
秦軍銳士絕非浪得虛名,其攻堅的本領卻是獨步天下。這弩箭發射的短暫間歇,顯然是被王齕給巧妙地把握住了。陳不群透過石縫向下望去,只見那秦軍士卒們,渾然不怕死一般,紛紛舉著盾牌,拿著戈矛、青銅劍、弩箭,瘋狂地往猛虎營藏身之處逼來。
就在這轉眼間的功夫,猛虎營連發弩的箭匣已經更換完畢,不待陳不群下令,但見猛虎營特種戰士們,一個個神色冷靜地舉起了連發弩箭,瞄準迅速攀爬上來的秦軍士卒。
「嗖嗖嗖——」弩箭的尖嘯破空聲,再一次連片響起,又是一蓬濃密的箭雨潑灑了下來,頃刻間攻上來的秦軍士卒,紛紛被弩箭射中,疼痛難忍的他們慘呼著,身子往下栽去,被射中要害的當場死亡還好些。那些受了重傷的,這下身子如風箏般摔落下去,被活活摔死的滋味更是不堪。
前後兩波,共八萬支弩箭射完,猛虎營將士此番隨身攜帶的弩箭已經耗光,想要再補充,就要下得狼山,返回那十餘里外藏身的秘密山洞了。
「有便宜,能戰則戰;沒了便宜,不能戰則退,來無影去無蹤,這才是游擊戰的戰法」就在這一刻間,陳不群的耳邊響起了上將軍趙括那深沉的聲音。
他頓時便是頭腦一醒,從方纔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屠殺中回過神來。便在秦軍正在組織第二波登山攻勢之時,陳不群又是連續三聲急促的忽哨響起,猛虎營的特種戰士們,趕緊收好連發弩、鎢鋼刺和精鐵長劍,一個個矮著身子,迅速地往懸崖邊游動。
「攻上去,殺光這幫趙人」老將王齕連聲咆哮著,指揮著秦軍第二波反擊攻勢。眼看著身旁朝夕相處的戰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秦軍士卒們死戰的血性頓時被激發出來,他們趁著弩箭發射的「間歇」,嗷嗷地怒喊著,往那山腰亂石後衝去。
老將王齕更是身先士卒,舉著青銅長劍衝鋒的他,此時已是紅了眼。平日裡這老將王齕甚為冷靜,但是今日這突然遇襲,還是在最意想不到的荒山遇襲,讓他在武安君白起面前丟了大面子,他著實有些控制約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咦——」這次秦軍士卒們的衝鋒,竟然異乎尋常地順利,再也沒有弩箭當頭射來,更沒有滾石落下。待一口氣衝到那亂石聳立處,秦軍士卒們驚訝地發覺:亂石後竟然是空空如也。
「這般趙人難道生了翅膀不成?」那老將王齕有些不信,趕緊帶領著秦軍士卒們又在周邊細細搜索了一遍,卻依舊是毫無所獲。
待搜索到那懸崖邊,王齕命貼身的衛士拿來火把,在這懸崖邊緣接著火光,細細查看了一番。這一看頓時發現了些痕跡。懸崖邊明顯有青草折斷,那茬口甚為新鮮,顯然便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這懸崖可是有數百尺高,這群趙人,難道是失心瘋了嗎?」老將王齕舉著火把,望著懸崖下黑漆漆的一片,心頭納悶地沉吟著。
「搜山——」老將王齕收回目光,便是放聲大呼,隨後高喊連連,分出了十個百人隊,往狼山四處搜索而去。剛才的趙軍,不知還有沒有接應的藏在了山上,這老將王齕可是不敢大意。
但,秦軍士卒們搜索了半天,卻連人影也沒有發現,聽到這結果後,直把老將王齕氣得咆哮連連。
此時,餘下的秦軍士卒們,護衛著武安君白起已是通過了那處山道。又走了一會兒功夫,便奮力攀登到了山頂,與搜山完畢的老將王齕匯合。
狼山山頂,秦國武安君白起臉色冰冷得簡直如同沒有一絲溫熱一般。他那兩道入鬢長眉,此時已是凝成了疙瘩。經過這麼一次險情,白起差點遇刺身亡,他不由得愈發謹慎起來。
「可曾發現了趙軍的蹤跡?」白起望著那一臉忿忿然的老將王齕,陡然發問。
「武安君」老將王齕囁嚅著,面露慚色地言道,「真是怪事,竟然沒有發現一個趙軍士卒的影子」
武安君白起聞言,心頭頓時一顫,他心想:這伙趙軍怎麼會恰在自己登山經過那險要的山道時,突然發動襲擊,莫非早就料定了自己今夜要遷徙中軍幕府至狼山?人言那年僅十八歲的趙軍主帥趙括乃天賦奇才,難道此子真有料事如神之能?
不會想了一會兒,那白起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以他的判斷,定然是趙軍的哨探湊巧聚齊,又湊巧發現了秦軍的動向,湊巧碰上了,打了一場遭遇戰而已。
不過,這巧合也太多了些白起心下狐疑地想著,從這小小的一戰來看,趙軍之戰力確實不容小視矣——
「王齕將軍,速速安營紮寨,傷亡士卒的數目也快些算了出來」那白起定了定神,向王齕高聲發令道。對他這神經百戰、令山東諸侯聞風喪膽的屠夫、瘟神而言,這場小戰只不過是大軍幕府遷徙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最多日後的防備再加強些、哨探多派出些罷了
武安君白起圖謀的是大戰、是準備一戰大敗趙軍之大戰。這小插曲雖然凶險,卻是還遠遠不能亂了他的心神。於是,他趕緊肅然發令,用冷肅的語氣,生生將秦軍老將王齕拉上了正常的軌跡。
隨後,那老將王齕與中軍司馬便忙碌了起來,先是指派秦軍士卒和軍吏清理整治出了一座最大的山洞,同時設置雲車、軍旗等一應號令器具。
緊接著,王齕又命手下的裨將公羊愚,速速點檢軍馬,統計那場遭遇戰的損失。待那裨將公羊愚報來此戰秦軍竟損失了將近四千士卒,老將王齕登時心底一寒,面色便是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