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三章舉國大決
未時一過,數十萬趙軍各處營地,便如同大夢初醒一般,在眾位將領的嚴令下,悄然發動起來了。
這兩年以來,趙軍士卒都是憑借營壘堅壁而死守,驟然間要轉入進攻準備,卻是談何容易?兩度春秋寒暑,營壘幾乎變成了兵士們的家室。每道營壘後都挖掘了無數山洞,避風處的山洞睡覺,通風處的山洞造飯,溪流邊的山洞沐浴,深澗旁的山洞做茅廁,營壘中段的寬大敞亮山洞,便做了各個都尉的「幕府」。
丹水、石長城防線的趙軍士卒,日復一日無仗可打,猛勇的士卒們便在這種軍營「山居」中,漸漸變得有些散漫了,有些疲惰了。
如今上將軍趙括雷厲風行,一道軍令頒下,便要在半月之內回歸當初隨著趙武靈王大草原血戰一般的輕兵大營,卻是有多少軍務要改頭換面?一時間,長平四面的四十多座大營壘裡,便是人聲鼎沸、戰馬嘶鳴、車馬交錯、兵隊穿梭。入夜時,遍山火把;白晝間,絳紅旌旗獵獵,遠遠望去,恰似那半個上黨山地,都要燃燒起來了。
便在數十萬趙軍迅速為由受轉攻而備戰之時,上將軍趙括的中軍幕府,卻悄悄遷出了長平關,北上三十里,在丹水上游的一處巨石林立、雜樹叢生的山地,一連數日伐木取材、挖掘壕溝、搭建營帳,神速地構築了新的中軍行轅。
待行轅紮好後,上將軍趙括召來中軍司馬,命人刻石以為這無名山地命名。在原本的歷史上,此處山地並無名字,可是說是荒山野嶺並不為過。但是長平大戰之後,後世的文人墨客前來憑弔之時,給它取了個貼切的山名,那就是將軍嶺。趙括命人刻上的山名,便是將軍令這三個砸鑿出來的大字。
所謂將軍嶺者,上將軍趙括駐紮之山嶺也。趙括以此命名,並非毫無根據,這座山是否真的有大軍駐紮過,在趙括穿越前的時空裡,已經得到了考古的論證。那一堆堆疊壓交錯的森森白骨,便是趙軍大營曾在此駐紮,且戰敗後變被坑殺的見證。
那日,上將軍趙括望著面前已被塗抹成血紅色的「將軍嶺」這三個朱漆大字,便是一掌拍向身邊的山巖,咬著牙字字句句地清晰言道:「將軍嶺,將不再是我趙軍將士的恥辱之地,來日,且看本將軍如何屠滅秦軍,揚我大趙騎射勁卒之聲威」
上將軍趙括曾率領「軍統」特訓太行,曾一連數月實地踏勘上黨的山山水水,更曾將那碩大的上黨沙盤看得滾瓜爛熟,可以說,論及上黨之地形,除了那隱居上黨太行中數十年、並處處留意的韓曲之外,無人可及趙括。
上將軍趙括之所以選將軍嶺這座山頭作為大軍行轅所在,乃是出於地勢和統籌調度之考慮。這將軍嶺所在地形甚為特殊,其恰是丹水、小東倉水與永祿水之分水嶺。將軍嶺平地拔起約三十丈,底部為土坡,山腰以上便是石山,山坡亂石嶙峋、不易攀登。那山頂上卻是一片平坦高地,可駐紮數萬精兵。
若是站在山頂遠眺而去,四方河谷與秦軍黑色營壘,皆歷歷在目。秦軍的大體動勢,可以在此山頭看得清清楚楚,確是難得的中軍號令之所,著實當得將軍嶺之稱號。
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兩千餘年後,那一個個為了華夏兒女之獨立、自強而拋頭顱、灑熱血的仁人志士、軍旅強人,均長眠於此。巍巍將軍嶺,與英靈同在,與閃耀將星同在。
新的大軍行轅一扎定,上將軍趙括便立即下令:將軍嶺即刻設置雲車,插上那繡著金色趙字的絳紅色軍旗以做數十萬大軍之總號令。那日傍晚,當落日的餘暉肆意灑落之時,萬千溝壑山石被火燒霞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在這漫天血紅色籠罩下,那面碩大的軍旗,便隨著傍晚的大風,呼呼啦啦地飄揚起來。
「旗在趙軍在,旗亡趙軍亡」上將軍趙括如此對那些護旗的精銳士卒們交代著。直至長平大戰結束,這桿碩大的軍旗,再未離過將軍嶺一步。
約莫半月後,有了四國之盟做依仗的趙國,又從各處關隘之中陸續抽調了二十餘萬大軍疾速奔赴長平前線,至此,趙軍在長平囤積的士卒,已經接近六十萬之巨。
秦國間諜機構黑冰台,雖然較之趙括的鐵鷹營尚遜色半分,但是其消息傳遞的速度,卻依然令人刮目相看。馬服子趙括已入長平,替下老將廉頗統帥趙軍的消息,被黑冰台的密探們在第一時間傳遞到了秦國咸陽。正是因了這個意義重大的消息,秦國朝野頓生波瀾。
原先什麼「秦軍不畏廉頗,獨畏大將軍趙括」之類的流言,乃是應侯范雎之大局謀劃,更是黑冰台的主持人鄭安平一手操持。對此流言散佈的把握,秦國最高層當然清楚。
然則,此等消息對於不明真相的朝野臣民而言,卻是變了個味道。在他們看來,力主以攻對攻,發誓消滅秦軍的馬服子趙括為將的消息,不啻是秦趙大決的一道戰書用老秦人的話說,秦人繃著心與趙國撐了幾十年,你變法來我變法,你強軍來我強軍,卻老是打個平手,秦國沒逮著個甚便宜。
反倒是趙國有了「首勝強秦」之名,赫赫然成了山東守護神。如今這生猛的趙國分明要與秦國生決死戰,秦人雖則不怕,卻仍然是渾身一個激靈此其時也,秦人公戰之風早已蔚為傳統,消息一傳開,便是舉國請戰,各郡縣官署竟是庶民盈門,一口聲要上陣斬首立功
秦都咸陽官員大臣們,也絡繹不絕地進宮求見秦王,並紛紛上書,卻幾乎是異口同聲一個調:老秦人絕不能服軟,願我王早定國策,與趙國一決
與此同時,山東六國也立即緊張起來。
趙人尚武好戰,秦人虎狼成性,一個生猛,一個凶狠,活生生天下一雙死硬對頭如今一旦舉國大決,鹿死誰手實在是難以預料。為今之計,只要不連帶受災便是萬幸,誰卻顧得來斡旋調停?於是,驟然之間天下噤聲,都睜大眼睛看著這兩座高山轟轟然逼近,都屏息呼吸等待著那震天撼地的對撞風暴降臨
只有那趙國的盟友——魏、齊、韓三國的朝堂鄉野之間,人們競相為趙軍祈福,祈求趙國必勝。若是趙軍戰敗,秦國事後算總賬之時,便是他們的苦頭要到了。
那夜甫一得到趙括已上長平的消息,秦昭王稍稍一想,便立即召應侯范雎、武安君白起夤夜密商。此時形勢迫人,那君臣三人相對坐著,竟是誰也沒有一絲笑容。
事關大戰,秦昭王讓武安君白起先說。那白起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粗氣道:「以攻對攻,這趙括倒是好氣魄。而老秦之對策,只一個字,那便是打然則,要一口咥下六十萬人馬,我軍兵力尚嫌不足,糧草尚嫌不便。老臣難處,唯此兩點。」
應侯范雎坐鎮後援,聞言大是困惑:「我軍糧草輸送從未間斷,在野王已經囤積成幾座大倉,如何還是不便?」
白起搖頭道:「不便並非不足也。我王、應侯有所不知,此番大戰曠古未見,一旦發起,兩方大軍百餘萬必是犬牙交錯。上黨山地多有山溪河流,水源不乏。屆時隨身軍糧之多少,便將成為戰力命脈。我軍縱有軍糧,運不上去枉然,運上去無法造飯也是枉然。
「相比之下,趙軍已成胡風,人各隨帶馬十斤乾肉、五袋馬,便可保得旬日輕裝大戰。我軍雖也有乾肉炊餅之習,然則倉促間卻是無法大量製作,如此,軍糧便是一難。秦軍銳士隨身軍糧不及趙軍士卒,如此,便是被趙軍領先了一籌,凶險經老臣反覆思慮,此事最難。」
「咦——」應侯范雎倒吸了一口涼氣,歎道:「奇哉怪也,這天下間居然有此等事,有糧,卻沒得吃?」
「此事看似著實奇怪,其實卻也不奇怪。小戰無,大戰便有。大戰之局面風雲詭譎,斷糧乃是大險。以老臣之見,長平大戰那段炊之事必定有。」武安君白起說得運足了力氣,說完這句話時,居然已是唾沫橫飛。
雄才大略的秦昭王聞武安君白起之言後,先是良久地默然,稍後便是陡地大拍案頭:「本王親赴河內做大軍後援便是河內三百里家家起炊,也要兵士隨身足食、溫暖人腹」
「我王」應侯范雎聽得驟然一驚,他忙高高拱手道,「河內乃新郡險地,我王不宜輕涉。此乃臣之本職,何勞我王」
「唯是新郡,才用得本王」秦昭王斬釘截鐵,「關中不能再徵兵,否則老秦人根基便空目下之河內河東,便是吃重之時」喘息一聲又道,「丞相坐鎮咸陽,理國署政,統籌後繼糧草便了。」
「我王……」范雎的聲音已經哽咽,那兩眼淚光閃閃,卻是無話可說了。
秦昭王微微一笑:「秦趙舉國大決,本王心下卻又怎能生安,要咥得六十萬大軍,不得氣吞山河,拿出震驚天下的大手筆來?」
武安君白起一直沒有說話,待聽完秦昭王斬釘截鐵之言後,白起便起身對著秦昭王卻是深深一躬:「老臣代大秦銳士,萬謝我王。」秦昭王扶住白起便是哈哈大笑:「如此說來,本王也得謝過三軍將士了。」便對著白起也是深深一躬。
應侯范雎見秦昭王說得厲害,當下不禁道:「臣卻是謝無可謝,免也就暫且了也罷。」
常言道:君臣相知、心心相印說的就是這事了。待那應侯范雎話音剛落,秦昭王、范雎、白起君臣三人,便是紛紛相視一笑,那笑聲愈來愈大,直震得王宮密室中一陣陣回音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