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這是怎麼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哭喊著朝擔架撲來。
)待看清老者的傷口,那少女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哭啥!丫頭,爺這不好好地回來了麼?」老者吃力地呵斥著少女,不過那聲音裡儘是溫柔,聽不出一絲怒意。老者艱難地伸出手抹去少女的淚痕,接著說道:「這群義士,救了爺爺的老命,還不謝過人家?」
「丫頭謝過眾位義士,義士救活了爺爺,丫頭當牛做馬也難報義士的大恩。」那丫頭竟跪在地上,「咚咚」地磕起頭來。
「起來,起來,趕緊找個地方,把你爺爺安頓下來。」趙飛見狀,急忙扶起丫頭說道。丫頭稚嫩的小臉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煞是惹人憐愛。
丫頭連忙引著眾人,走進石屋狹小昏暗的房間,小心地讓老者平躺在床上,趙飛又囑咐一位精通醫術的將士,悉心照料。
剛剛安頓下老者,院中一陣「撲撲通通」的腳步聲雜亂地響起。趙飛心中一驚:「聽這腳步聲,怕是不下四五十人,不知來人何意?」趙飛本能地摸向鎢鋼刺。
「李老哥?聽說你被熊瞎子抓傷了!不要緊吧!」屋外一個滿是關切的蒼老聲音響起,話音未落,一個白髮蒼蒼的獨臂老者已蕩著一隻空空的袖管閃進屋內。趙飛一行二十餘人,早就驚動了大深溝的村民。其他村民也想擠進屋來,奈何這石屋實在太過狹小,已找不到立腳的地方,只好擁擠著站在屋外翹首觀望。
「千夫長,這次若不是這群義士出手相救,這條老骨頭,怕是要交代在山溝裡了!」趙飛救來的傷者-老李頭聲音裡竟帶著哭腔,顫巍巍地說道。
「千夫長?」趙飛聽得心中一凜,「這大深溝裡怎麼會有千夫長?面前白髮蒼蒼的老者到底是哪國的軍人?韓國?趙國?魏國?」趙飛深入太行山數日,雖未迷路,但手中的地圖實在太過粗陋,趙飛此時真的分辨不清身處何國了。
「小老兒多謝義士搭救我的老李兄弟!」那千夫長說著,躬身就要拜下去。趙飛急忙扶起那彎下的身子,口中連聲道:「在下怎敢當千夫長一拜!快快請起!」趙飛此時不停地轉著腦筋,看著形勢自己真正的身份是要隱瞞了,但怎麼說才能圓好這個謊呢?
「狗屁的千夫長!小老兒已是半邊身子的人了,山野村夫一個,帶著一幫老兄弟,隱匿大山苟活性命而已」那千夫長倒也灑脫,他看了看趙飛,神色猶豫地問了一句:「小老兒本不該多問,不知眾位義士」
「我等乃趙墨士子,入山苦修,未曾想竟叨擾了各位的清淨。」趙飛終於找到了一個恰當的身份。
「原來是墨家士子」那老者頓時一陣輕鬆,放開嗓門道。這千夫長剛才見趙飛一行週身隱含著凜然殺氣,不由得隱隱地擔心。此時聽說這群壯士乃崇尚「兼愛、非攻」的墨家士子,那隱隱的擔心頓時一掃而空。千夫長接著說道:「聽說義士們獵殺兩頭老熊,咱去見識一下,今晚義士們就留宿敝莊,咱們來一場熊肉宴,大傢伙舞社火熱鬧熱鬧!」
「好——」屋外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接著七嘴八舌地喊道:「那義士的頭領,快出來讓咱們看看。」
被人這麼恭維,感覺村民就像後世的追星族一般,自己就是那顆璀璨的星。趙飛竟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施施然走出屋子。待定睛望去,趙飛只見面前擁擠著一群衣衫襤褸村民,幾個老者的衣衫早已是破爛得僅剩遮羞的碎布塊塊,難得有幾個村民衣衫齊整。大深溝裡村民生活的艱苦,超出了趙飛的想像。更讓他觸目驚心的是,面前竟是一群四肢不全之人。有的雙臂全無、有的雙腿齊根截去只剩下半點身子,能像千夫長那樣還有一半全活四肢的,甚至能拄著枴杖的,都屈指可數。觸目驚心的創傷,就像永不磨滅的印記,深深刻在村民的殘肢斷臂上。
穿越而來的這些日子裡,趙飛一直被邯鄲大戰前虛假的繁榮所迷惑。他甚至以為史書上那白骨纍纍的亂世只是史家的杜撰。眼前這淒涼的一幕讓趙飛猛然清醒過來,這裡是弱肉強食、朝不保夕的亂世呀!趙飛甚至聽到耳邊回想起了那激越蒼涼的詩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村民們頗有興致地看著趙飛,交頭接耳地品評著。「這後生長得結實!」、「看那黑紅的臉膛,一看就是吃苦耐勞的人」、「這就是殺熊的勇士吧?」「不是他殺的,他的手下殺的。」「人家是沒出手,手下就這麼厲害。這領頭的,怕是李老哥年輕的時候也比不上吧!」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幾大包熊肉被抬了上來,村民看著那肥花花的熊肉,一個個饞得口水直流。趙飛甚至聽到身後的丫頭也不停地吸著口水,那聲音讓他只覺得一陣心酸:「這些人,怕是好久沒吃到肥肉了吧!」
「鄉親們,都搭把手,洗涮熊肉!」千夫長一聲召喚,村民們迫不及待地動起手來。
入夜,幾堆篝火熊熊燃起,樹枝辟辟啪啪地爆著火星,熊肉的誘人的濃香四處飄蕩。村民們圍坐在篝火四周,一個個難掩滿臉的興奮,恨不得一把抓過熊肉,馬上大快朵頤。趙飛專門留了一隻熊掌做燒烤,肥油滋滋作響。
「各位老哥哥們!」千夫長端起了豁口的「酒碗」,示意人群安靜下來,「今個我們沾了墨家義士的光,吃上了熊肉筵席。我們大深溝,這可是幾十年來第一次來客人。窮鄉僻壤沒啥好東西,來端起來,我們敬義士一碗!」
「多謝!多謝!」趙飛客氣著,端起了破爛的「酒碗」,一飲而盡,這破陶碗裡盛的液體又苦、又澀,一碗酒喝得趙飛愁眉苦臉。看著趙飛那怪模樣,村民們好一陣哄堂大笑。躲在趙飛身後的丫頭也是嗤嗤竊笑。
千夫長止住了笑聲,不好意思地解釋道:「義士,這是咱用爛野果漚出來的果酒,義士第一次喝這玩意,喝不慣原是正常!」
趙飛一臉的不好意思,違心地讚道:「好酒!好果酒。這才是本色的酒!」
「丫頭,躲在後邊做甚?來,給義士高歌一曲!」千夫長喝令道。丫頭原不是扭捏的人,此時聽到千夫長的喝令,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走進人圈中,理了理滿頭的亂髮,開口唱了起來。
「大深溝唉——活命的溝。那秦狗野!凶殘勝惡狗」丫頭稚嫩的歌聲裡卻隱含著一股無奈的蒼涼,趙飛被這古樸、傷感的歌聲吸引住了,當下放下酒碗,凝神靜聽。
丫頭換了口氣,接著唱道:「鄉親父老唉——廝殺戰場斷頭流血,倚門而望,盼得幾人回噢!妹的情郎哦,可知俺在盼你喲!」
人群裡一片寂靜,再也聽不到喧鬧聲,眾人目光直直地望著丫頭,蒼涼的歌聲似乎讓他們回憶起了悲傷的往事。
「左家的回,右家的歸!血呼啦的身子,親人淚!妹的情郎喲,再也看不到你的人呦」
丫頭的歌聲餘音未盡,哭聲頓時響成一片。如此亂世的悲歌,趙飛還是第一次聽到,那歌聲蒼涼而直刺人心,讓趙飛心底難過不已:「這才是戰國亂世!」趙飛不覺間已淚流滿面。丫頭稚嫩純樸而又飽含痛楚的歌聲,讓趙飛彷彿看到了搏命廝殺的戰場,彷彿看到了痛別親人的戰士,彷彿看到了一具具鮮血淋漓的屍體,日久化作一堆堆白骨。
「老伯!」過了好半天,趙飛醒轉過來,用力地抹去眼淚,喚著千夫長,「這是」
千夫長長歎一口氣,沉聲說道:「唉!俺就不滿墨家義士了!俺這群老少爺們,是從上黨那邊一路逃過來的。連年的大戰,凶殘的秦狗,不知多少後生死在秦狗的戈矛箭雨之下,偌大的村子找不出幾個全活的後生。我這條胳膊就是那年給秦狗奪去的。要不是老李兄弟死命相救,俺早就是白骨一堆了!」
「上黨,韓國的上黨郡?」剛剛從悲傷的情緒中恢復過來,趙飛腦袋有些不靈光,忙問道:「老伯您是韓國人?」
「正是!」千夫長乾脆地說道,「這年景,再不逃實在沒法活人了。那年逃命的鄉親們發現了這麼一個隱蔽的所在,是老天爺垂憐,讓我們這些半拉人拖家帶口地活了下來。現在日子清苦,可再也不怕戰亂了!」
聽到這裡,趙飛才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這是一群被戰亂逼迫得四處逃命的難民啊!看村民們那可憐的樣子,想必好久沒有出過山了。
那夜,趙飛嚴令將士們絕不准進入民房,就露天紮營歇息。那千夫長再三勸告都被趙飛委婉地拒絕了。趙飛下定了決心:「從現在始,就要嚴肅軍統的軍紀!他絕不容許軍統將士擾民!那些未吃完的熊肉,全都留給村民,一塊也不想帶走。明天就讓村民們分了,醃成鹹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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