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忌來到帝丘後暫住在彌子暇府上。
這座府邸是衛侯姬元賜給他的小情人彌暇的。彌大夫在帝丘,唯一的使命就是以身體侍奉,供衛侯歡愉,實則上等同於他的外妾,而且是最受寵的外妾,這座園子雖然不大,卻十分清靜雅致,馬伕廚傭、侍衛家奴,配備的一應俱全。
彌子暇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熱情,親自安排,妥善安置了他的住處,這才沐浴更衣,入宮去見衛侯。彌子暇午後入宮,直至傍晚,才乘車自宮中回來。
一回府邸,彌子暇立即請出慶忌相見。挑燈對坐,淡香撲面,燈燭之光襯得彌子暇眉目如畫,肌滑如油,嫵媚的臉蛋上隱現一抹嫣紅,直如一個初嘗雨露的及笄少女模樣。慶忌心中一動,想起方纔他正雌伏於一個男人身下曲意承歡,想像彌子暇扮女人的嬌媚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彆扭。
這幾日的交往,他對彌子暇這種未必出自本心的畸戀關係已經不再抱岐視態度,但是見到剛剛會見過情人的他,他神色間難免還是有點怪異。彌子暇是個心思極敏感的少年,窺他臉色,便知他心中所思,神色間不免訕訕的有些窘意,那張臉蛋也越發紅潤起來。
慶忌自知失態,忙岔開話題分他心神,問道:「子暇,如今帝丘情形如何?」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慶忌既然認識了彌子暇,到了帝丘就不會貿貿然地去同哪位掌權人物接觸,他的根基就在衛國,自然要謀而後動,穩妥行事。
彌子暇聽他這一問,臉上窘意稍減。抿了抿嘴唇說:「彌暇已把黃河渡口遇刺的事說與衛侯聽了,國君大怒呢,但君上也揣測不出是誰要殺我,為了安全起見,國君賜了十八名勇士給我,隨身保護我的安全。」
說到這兒,彌子暇有些沾沾自喜,那雙柳眉嫵媚地一挑,隨即又道:「公子要我打聽的事我也向宮中寺人雍疽問過了。宮中寺人之長本是紹,但是紹得罪了君夫人,如今被下了大牢,宮中幾個寺人頭領都想著他的肥差呢。
這雍疽是彌暇替他進言。才成為侍候國君的貼身內宦,因此對彌暇巴結得很。指望著彌暇幫他得到這個位置呢,所以他的話盡可相信。」
慶忌點點頭:「嗯,未知子暇從雍疽那兒探得些甚麼消息?」
彌子暇道:「現在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鬥得厲害呢。昨日君夫人借貪墨事,懲罰了親近公孟縶大夫地呂大夫和寺人紹。又差司寇齊豹大人審理此案,薦舉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查抄這兩個犯案大夫的賄墨財產。今日秋狩。鄧大夫以老病為由辭職,褚師圃大夫便舉薦了公子朝代鄧賢大夫之職。
可是下午一回來,公孟縶大夫便說有人舉報司寇齊豹和北宮喜大夫在其封邑內擅辟私田,逃避稅賦,罷免了他們的職務,還說要收回他們的封邑,如今勒令他們在府聽候處置呢。對呂大夫和寺人紹貪墨的事。他無法搪塞。便堅持要徹查到底,追究所有犯案人員責任。弄得現在人心惶惶,原本投靠君夫人的官員們轉而又到他門庭下送禮投效。」
說到這兒,彌子暇笑道:「聽說君夫人在宮中聽說了消息,氣得臉色鐵青,去見衛侯爭辯,走的過急,還險險被裙裾一跤絆倒。這一番較量,昨日裡看,是君夫人佔了上風,但是今日公孟縶大夫就還以顏色,兩邊各倒了兩員大將,說起來,還是君夫人的損失大些。」
「哦?」慶忌眼珠轉了轉,又問:「君夫人只是大怒,沒有什麼行動麼?」
彌子暇道:「這個卻難,君夫人來我衛國時日尚淺,朝野中雖有些執臣聽從她的號令,但是根基遠不及公孟縶。公孟縶原來忌憚她是君夫人,衛侯對她又是言聽計從,所以對她多有忍讓,可是如此君夫人已惹惱了他,他還哪管南子夫人是不是當今地衛夫人呢。」
說到這兒,他蹙起兩道女人似的彎彎秀眉,輕輕歎了口氣:「我進宮時,衛侯正為了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之爭煩惱呢,一個是他夫人,一個是他兄長,夫人自然不會害他,兄長也是忠心耿耿,二人爭權,只苦了衛侯夾在中間無法做人。」
慶忌聽到這裡深深蹙起了眉頭,彌子暇看他一眼,親熱地道:「公子,遵你囑咐,彌暇可沒敢說你來了帝丘,不過君夫人限制你招兵的事,我已替你探過衛侯口風了。」
慶忌神色一動,連忙追問:「衛侯怎麼說?」
彌子暇喜孜孜地道:「衛侯說,他知道這件事,君夫人這樣安排,也是為了衛國打算。不過在他心中,是不相信胸襟坦蕩的慶忌公子是會擁兵自重,危及衛國安危地。他對你救了我很是感激,還說,日後自當勸說夫人放棄主張。只是如今正是秋收農忙季節,再加上公孟縶與君夫人有些不和,君夫人正在生氣憂懷的時候,這時他也不便要求君夫人放棄原來主張,待日後他自會好好勸說夫人。公子,你看,衛侯是站在你這一邊呢。」
慶忌一聽心中便涼了半截,這種搪塞話也只有彌子暇這種不通世務地少年才會信心為真,就算衛侯此言當真,等他出面干預時,也不知到了猴年馬月,那時姬光的孫子怕是都要生出來了,還復什麼國?慶忌苦笑一聲道:「多謝子暇美意,只是……唉!時不我待啊,等的時日久了,我怕要錯過反攻吳國的最佳時機。」
「這樣啊……」,彌子暇咬了咬花瓣似的誘人紅唇,蹙起秀氣地眉毛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公子不如去拜見公孟縶大夫啊。」
「哦……子暇地意思是?」
「你想啊,限制你招兵的是君夫人,她公然下的命令,又豈會再收回去折自己威風?她既然針對你。對你又哪有善意?再說,如今看來,君夫人雖然厲害,終究比不得公孟縶大夫。孟縶大夫既想打擊君夫人,當然要想辦法一一駁回她的主張,讓她安份在待在後宮之中。你去請他幫忙,我想他十有八九會答應地。」
慶忌微微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在房中慢慢踱了一陣。仰起臉來望著房梁發怔。公孟縶雖然與衛夫人爭權,但是這畢竟是衛國內部之爭,公孟縶的權力來自衛侯,依附衛侯而存在。他現在完全沒有取而代之、力壓其上的野心,扶助自己對他目前地處境來說並無任何幫助。他本已穩穩佔據上風,何必多此一舉幫助自己,衛人無利不行啊。
而衛夫人……,如今看來,她根基尚淺。自保尚嫌不足。這種時候,就算她肯改變主意,也不會節外生枝,幫他這外人地忙的。唉!本以為了了魯國之事,可以抓緊時間壯大實力備戰復國,怎知道衛國公卿也在爭權奪利,自己偏受波及。莫不成自己反因衛人內爭壞了大事?
慶忌徐徐踱步。反覆思量良久,忽然頓住步子道:「子暇。你能隨意出入宮闈,又受衛侯信任,可以打聽到許多消息,我想拜託你繼續打探衛夫人和公孟縶雙方地行動再做行止,不知子暇可肯……」
「這個公子不必吩咐我也會做的」,彌子暇打斷他,笑吟吟地道。
「多謝子暇,慶忌的大事就拜託你了,若是慶忌能復國成功,無論何時子暇願來,都有大夫之位,采邑之地恭候大駕。只是眼下……」慶忌苦笑道:「慶忌卻不得不暫寄於子暇府上了。」
彌子暇被他地客氣和許諾弄得漲紅了臉,他本是靠身體侍奉才謀得大夫之職,彼時好男風的貴族名流比比皆是,雖未聽說吳國慶忌也好男風,但是慶忌那番封官許願的話,卻不由他不想到自身,思及慶忌或許也愛戀他的容顏,彌子暇一張臉蛋頓時成了塊大紅布。被衛侯狎戲這麼久,對後庭之樂他已漸漸嘗到滋味,若要他選,慶忌如此英俊年青、體魄強健地男子自然比衛侯姬元更具吸引力。
慶忌可不知自己封官許願的一張空頭支票引得這男兒身女兒心地美少年心中浮想翩翩,卻見彌子暇臉紅紅地說道:「公子對彌暇莫要如此客氣,英雄難免落難時,公子如今雖然有國難歸,可是但凡長了眼睛的人,誰敢說公子不是當世英雄?再說彌暇這條命都是公子救的,為你做任何事,彌暇……都是肯的,為你奔走探聽些消事只是區區小事罷了,公子何必言謝……」
公孟縶府邸,今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做為當今衛侯的同胞兄長,公孟縶地府邸規模僅次於宮城,由此可見他地權勢。此刻,公孟縶正高臥於錦毯之上,頭枕美姬的大腿,一手擎杯,笑望著欄杆外面亭中舞伎歌舞。
那亭子建得甚是寬敞,四周綠水環繞,水上荷花雖謝,荷葉仍亭亭,蓮子已然成熟,蓮篷疏落地點綴其間,倒是別有一番韻致。亭子與這軒庭以曲橋相連,流水潺潺穿越平橋小徑,四面山石、古木構成一副悠遠寧靜的畫面,極是雅致。
「大夫,國君到了。」
一個家僕管事急急走入庭中稟告,公孟縶聞言雙眉一軒,朗目一閃,連忙起身,展袖道:「出迎!」
公孟縶敢與衛夫人南子爭鋒,除了他自家實力確實強大,衛侯的信任和也功不可沒。公孟縶因幼時摔跛了腿,行動有失威儀,無緣於衛侯之位,這衛侯的寶座才落到當今衛侯姬元手上。衛侯自覺虧欠胞兄很多,所以對他十分縱容。
而公孟縶卻沒有恃寵而驕,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很注重與自家兄弟的交往,保持感情的親密,時常彼此宴請,一同飲酒、一同遊玩,兄弟感情極好。衛侯往公孟縶府上赴宴。那是常有地事,因此已不必隆重對待,公孟縶只著便服大袍,領著幾名親近管事,施施然地迎出門去。
衛侯地車架已經自側門進了後花園,停在門廊之下,此時衛侯剛從車上下來。
衛國如今雖已不復昔年為諸侯伯長時的氣派,與晉、楚、齊等強國相比顯得頗有不如,但是國力仍然強大。武力也極強盛。衛侯出門即便是日常排場還是做得十足。
宮廷衛隊披甲執仗,肅然挺立,雖在鳥語花香地環境裡,仍如身在沙場一般腰桿挺桿。毫不懈怠。公孟縶腳下急急,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欣然笑道:「國君,臣迎駕來遲了。」
衛侯姬元見兄長迎來,也笑著迎了上去。這位因「分桃」韻事留名史冊的衛靈公,今年剛剛五十出頭,但是看相貌。倒像四十來歲。身材修偉。長眉入鬢,神清骨秀,目光炯炯,看那模樣,年輕時必定也是個迷倒萬千紅粉地美男子。
公孟縶與姬元有幾分相像,只是雙眉更濃重,容顏也顯得蒼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兩側的一道面紋也較姬元厚重。讓他看起來比俊逸中略顯輕佻的衛侯更具威嚴,只可惜。當他走路時,一手扶著膝蓋,一跛一跛的,那時所有的威嚴都蕩然無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優美,舞姿翩躚,這對兄弟對這些歌舞早已司空見慣,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過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罷了。
「孟縶,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齊豹和北宮喜,不妨讓他們官復原職算了,你是寡人最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則是我後宮之主,你們兩人鬧將起來,寡人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呀。」
姬元擎著一杯酒,委婉地勸說著公孟縶。公孟縶聽到這裡,微微露出不悅之色,他揮揮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內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揮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內宦雍疽仍垂頭搭腦地侍立在國君身後,軒庭中立時肅靜下來。
「國君,孟縶這番苦心又是為了誰呢?君夫人本是宋國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衛國做官,大權掌握在她手中,實非我衛人之福啊。」公孟縶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廳前,扶住欄杆,憤懣不平地捶了幾下。屋簷下,幾隻燕子正從窩中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叫著。
公孟縶長長吁了口氣,憤然回頭道:「女子何以當政,試問她南子身為衛夫人,不謹守後宮之禮,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為?」
衛侯站起來,訕訕地道:「孟縶,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知道寡人地偏好,這個這個……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貴為宋國公主,如此年輕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於心,所以她有什麼要求,寡人也不願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縶霍然回頭,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寶玉,錦衣玉食,盡可滿足了她。難道江山也可用來讓她打發寂寞?國君,請恕臣無禮,國君是欲傚法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嗎?」
衛侯聽了面紅耳赤,有些吃不住勁了。公孟縶見了,不便讓他難堪,轉而重重一歎,說道:「國君,試看天下,晉國六卿奪權,戰亂不斷;齊國五族誅晏,險象環生;魯國三桓欺君,爾虞我詐,俱都是君權旁落的緣故。
孟縶蒙國君器重,委以要職,感君上恩重,是以為我衛國不敢稍有懈怠,為國君掌理衛國朝政,苟於言行,重於舉止,嘔心瀝血,步步小心……,可是,國君竟因閨房之中有負於君夫人,而將社稷江山拿來供其消遣,國君,臣……臣痛心疾首啊!」
衛侯姬元耳根子甚軟,聽他說地肯切,不禁羞慚低頭道:「這……,那依孟縶,寡人當如何是好?」
孟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迅即說道:「齊豹、北宮喜攀附後宮,違制辟田,應罷其官職,收其封邑,以敬傚尤。褚師圃、公子朝皆夫人親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虛其職,以策安全。至於君夫人,相信經此一事,她也會收斂些,國君若覺有愧,以後多多寵愛著些她也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痛心地道:「孟縶情知此舉必會受人詰難,背後免不了還有人要指指點點,說些混話。嘿!孟縶怕甚麼呢?孟縶,是一個廢人,一個難登廟堂的跛子,此生還有什麼作為呢?臣寧願背負一身罵名,寧願為夫人猜忌,也要把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衛國姬氏手中,既不讓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讓它流落宋國子氏之手,為此,粉身碎骨,亦然無憾。」
衛侯為之動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縶地手,慨然道:「孟縶言重了,姬元一日為君,孟縶就是衛國重臣,姬元兄長。你這番良苦用心,都是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決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撓,寡人來勸止她。」
公孟縶大喜,一揖到地,鄭重地道:「國君善納忠言,從善如流,是我衛國之福啊。臣代衛國萬千黎民謝過國君,願我衛國千秋萬世,生生不息。來啊,取酒來,歌舞侍候。」
「噯,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聽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縶哈哈大笑:「既然國君不喜鶯歌燕舞,臣府上還有善舞劍器的門客,可喚他上來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來。」衛侯聽了雙眼頓時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聽說有人擅劍舞,頓時動了心。
公孟縶微微一笑,擊掌道:「來啊,召艾子蠻為國君獻劍舞!」
「國君,這艾子蠻是臣新近招納的一個門客,談吐風雅,人品風流,劍藝出眾,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將承影劍也賜給了他。」
衛侯姬元聽了不禁聳然動容,含光、承影,乃當世名劍,價值連城。這兩柄劍含光為雄,承影為雌,向來是公孟縶隨身之寶,現如今他竟捨得將雌劍贈予一個門客以此攏絡其心,此人莫非真有驚天劍藝不成?
稍頃,一人挾劍輕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廳中遙施一禮。衛侯姬元張眼望去,這一看頓時如被雷霆擊中,張口結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兒,酒杯半擎空中,做舉杯欲傾狀,酒液淋漓淌下,濺濕了衣衫,他卻渾若未覺。
公孟縶眼角微微一瞥,見姬元一副蜂兒見蜜般模樣,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水上亭中,季孫小蠻一身纖合度的白色武士袍,恰似一個粉妝玉琢地人兒。她地衣著,領口袖端繡的都是銀線,稍一舉動閃閃發亮,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腰間一條黑色武士帶,襯得纖腰緊致,體態玲瓏,粉腮秀眸,冰清玉潤,看得好男風的衛侯姬元咕咚一聲吞了泡口水,恨不得便連這美少年合著口水也一口吞下肚去。
季孫小蠻站在亭中,睜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據說不好女色只好男風的衛侯,全然忘了她自己現在正是一副愛死了人的美少年模樣:「耶?這個傢伙就是那個姬元嗎?人模狗樣地,一點也不像個娘娘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