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水磨雲紋石地面,鋪著厚厚的地毯,兩邊的武士們也是一個個都持立著金鉞披著重甲。文臣們華衣高冠,武將們犀皮扎甲,各自手捧象牙笏板,腦後還有一根根的雉雞翎羽,在他們的身前,每人一案,分出兩行。
大魏王高坐雲華寶座,身後,兩名美女拿著風擋,頭上王冠高立,走打小珠靜靜垂於上半個臉面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容細面,不過,劉羲細看了一下,感覺這是一個看上去忠厚老實樣子的男子。
在文臣方面,一個青年鮮衣怒服,神彩飛揚。
武將之中,一個大鬍子的將軍面容清瘦,可卻給人一種隨時暴發的力感!
公孫賈道:「邦交有禮,請大魏王觀我大秦之禮!」說著,把持節令返身交到劉羲的手中,而從懷裡掏出了一支銅簋,雙手敬上。
大魏王哈哈一笑:「稀罕,怎麼……秦國……也講起禮節了?」說著一揮手,老內侍走過,從公孫賈的手上捧過銅簋敬到大魏王的手上。
龐涓一步而出,冷喝道:「爾等擒我丞相,現在突然交回,如此獻乖賣好,是何心意?」
公孫賈鎮定自若道:「這位是上將軍了?」
龐涓道:「你也認得老夫?」
公孫賈道:「上將軍之名,外臣也是聽說過的,不過上將軍說錯了,公叔丞相非是為我大秦所擒,而是所請,我大秦請了公叔老丞相,兩國相商,定下和議,一直以來,我大秦都是以老丞相為大魏特使,既為使,何來擒拿之說?」
龐涓哈哈大笑道:「笑話,你們秦人會好端端的不打仗了?是不是已經窮得打不下去了?現在來向我大魏國求和來了?」
公孫賈心中一動,暗暗發恨,道:「兩國修好,不是我國君之意,而是我國天下臣民之心願,這些年來,我大秦固然是損兵折將,可是你們大魏不是比我大秦一樣死傷纍纍?我大秦可沒在大魏手下輸過!上將軍雖有威名,可還不及已走的死人呢!」
這話說得陰毒。因為秦國在吳起走後,和魏國大戰,竟是一次也沒有輸過,而因為陰錯陽差,龐涓很少有機會和秦國交手,他知道秦國的厲害,總想著和秦人交一下手,可是現在,好端端的,秦人來求和,這讓龐涓心裡複雜起來了,一旦約成,除非特別原因,他是再也不會有機會向秦國動武了,這裡面的關鍵就在於,和秦國動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大桃放在面前,可它偏偏是爛核的,你不知道這個核爛到了什麼地步。
如果一口咬下去,咬到了爛,吐出去的,只怕還比吃下的多。
要知道,秦國雖說也算是戰國七雄之一,現在,也的確是秦國最最窮弱的地步。
可是,話要說回來,秦國西面,有西戎犬狄,這些人現在安份了不代表以後也會安分。在秦人的北面,還有義渠,烏氏,呼衍,犬戎等等,秦國是鎮住了他們,魏國能嗎?
真的吞下了秦國,就要面對這些個部族,當年,周天子就是怕了這些夷狄,才把這片土地丟給了秦嬴。雖說涇渭肥水擁肥土,可面臨的壓力也一樣是不小。
吳起聰明,他打下了肥美的河西,就駐兵了,也許這是大魏國的意思,也許不是,但無論如何,吳起是不再進兵了,秦人從來沒有打嬴過吳起,這一點和魏人到現在也沒有打嬴過嬴師隰是一樣的。
龐涓哪怕是再自傲,事實就是事實。
公子卬幽幽道:「這麼說來,你們秦公還是想打的了?」
公孫賈道:「秦公仁愛,也不怯懦,貴國如果一定要戰,我秦國上下也只有接著了。」
公子卬看了一眼現於大魏王手上的羊皮卷,淡淡道:「用那些零碎?就想求和?」
「公子卬……」這是大魏王的聲音,隨著聲音,大魏王頭一動,那些垂下的走珠碰在一起,玉石珠子發出了叮噹不絕的樂聲。大魏手一揚手上的羊皮:「你來看看……秦國……這是要割心頭肉了……哈哈哈哈……」
公子卬一看,不由暗歎,沒想到秦國的犧牲這麼大,但是,這樣的一張圖,卻是不能接的,一旦接下了,就說明大事不好,公子卬是智機謀算之人,他最清楚得到了這些地之後魏王的心裡,想必,有了這些肥土,魏王是再也不願和秦國爭鬥了。到時,魏國只會擔心秦國什麼時候打回來,而秦國,卻不會把魏國放在心上,一力回復實力,那豈能是好事?再說,真收下了這片地,等於和秦人之間又結下了一層的深仇大恨,也不知以後要用多少血來清洗。可是……公子卬看著大魏王的笑臉,他能拒絕嗎?
「不知……大魏王對我大秦的禮,可還看中?」
「這個麼……」魏王端起了架子。
龐涓急急道:「大王……」
魏王搖搖頭,對公孫賈道:「二位貴使且先下去,一會,本王自有答覆與你。」
公孫賈猶豫了一下,還是和劉羲一起離去,在魏官的引領下,向著國賓館而去。
「上將軍,呵呵,上將軍……」魏王招手:「你來看……」
龐涓看罷,明白道:「大王,這算不了什麼,臣領兵一樣可以打下來,自己打下來的紮實!」對此,魏王連連冷笑加上搖頭。這個龐涓,想打仗是好事,但能說是真好嗎?腦子裡除了兵事就沒有其它的了,看來技止此爾,也許,公叔痤會有高見,不過現在還不是見那老頭的時候,魏王道:「上將軍,你傻呀,你用兵打,得死多少人?現在人家把肉送到嘴邊上了,我們只要一吃,就行了,何必還要打呢?你當我大魏國的士兵不是人命嗎?」
龐涓連聲道:「微臣不敢!」
魏王哈哈道:「所以,打仗我不如你,可治政你就不如我啦!現在,人家主動送上門讓我們咬上一口,至於打不打,等我咬完了這一口再說!」說到此處,魏王打碰珠子亂抖,發出一陣玲琅的玉碰聲,臉上更是猙獰畢露!
不怪魏王生氣,自打魏武侯死後,秦國就開始了一次次向魏國的戰爭,兩國之間打了無數次,本來,魏王從心裡是傾向於中原稱霸的,但秦國卻把魏國死死的拖住,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魏國?天下最強的魏國呀,可是給秦人這樣拉住了腳。
魏國不敢興兵動武,保不定你這邊動武,那邊老秦人就哇呀呀的撲殺過來了,每年,魏王就是在聽手下向他匯報,秦軍殺過來啦!然後,由魏國點選兵馬和秦人打上一場。
這樣一次次下去,魏國每每的宏圖霸業,都是給秦人毀了,你說魏王能不恨秦?
現在,秦國主動說不打了,魏王理所當然的想要報一箭之仇。
但在這裡,就可以看出嬴師隰的厲害了,這個老瘋子雖說和魏人打了這無數的戰鬥,可也算是讓魏人明白了秦人不可欺的這意思。現在秦人說不打了,你如果一定要打,就要有必勝的把握,不然的話,指不定秦國又要發瘋!
送走了手下的臣子,大魏王卸下了走珠王冠,頂上了犀角高冠,又換上了一套黑邊字紋的素服,這才去見茶室裡的公叔痤。
唱官喝道:「大魏王駕到…………」
原本一直在等待的公叔痤一下子坐起來,想要立身。
魏王搶步上前,連聲笑道:「哎呀……哎呀……老公叔……老公叔呀……你這是……快快坐,快快坐……來,喝一口茶……」說著,把那清涼的吳茶端敬到了公叔痤的面前。
這是魏王的謝罪茶,大魏王是不會自己說我不對的,可是他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表示。
因為,大魏王在公叔痤倒霉之後把他的族人給拘禁了起來,這對公叔痤來說是不公的,人家沒降嘛,還給你大魏王帶來了秦國人自己主動送上門的一塊大肥肉,你說這得多大的造化?你怎麼可以沒有一點表示呢?大魏王就是大魏王,他現在可不就是在表示麼?由大魏王親手奉上的吳茶,也叫女兒香,呈現在了公叔痤的面前。
人說吳茶有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女兒香,這種女兒香是一種生在涯口處的極品靈茶,是採茶女上去,摘下來,含在嘴裡,下來,然後用胸口的乳部陰乾,有著一種特別的味道,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這是極品中的極品。當今天下,能有這種茶的,除了魏國,就只有楚國才有了,也許齊國也有,這魏王並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自己的這些茶是來之不易的。就他所知,每年為了採茶,會有一定的女孩從涯上掉下去跌死,由此,更可見出珍貴了。可以說,不是老公叔,大魏王是絕對捨不得拿出這樣的寶茶的。
事實上,不要說是這種名茶了,哪怕大魏王拿出一泡屎來,公叔痤也還是得吃,要給大王面子,公叔痤接過茶水,說著老臣不敢,然後把那燙人的玩意倒入嘴裡,不錯,有一股子腥甜的氣息,名茶就是名茶,好的東西都有這種血腥的味道。
商王就喜歡把鹿用鞭子狂抽一頓然後再吃,那樣的肉片會帶出一道道的血絲,特別鮮美,是最早的生肉片。
現在很多奮青說著日本人野蠻,但在這裡,我們要說,日本人是學我們的,可以說日本人是從我們中國古老的文明裡一點點的吸引我們的文明,哪怕我們再不承認,我們要看到日本人現在的成就,可以說,日本和現在的韓國等,都是靠著學我們中華文明的古文明而興盛起來的,這在西方,可以叫做文藝復興,但是在我們中國,我們丟了這一切,並把這一切視之為野蠻,而是拿著儒學禮學自以為是?所以,日本跳出了歷史輪迴的怪圈,我們沒有能跳出。
在這裡,不得不說,其實,野蠻本身就是一種文明,生肉片在當時那個少油少鹽的時代,是真的很好吃,我們現在吃著有油有鹽和各種調料,就覺得過去的野蠻,其實那是一種無知的表現。我們對我們的先祖不瞭解,而枉加評說。這是不對的。
書歸正傳,公叔痤喝下了大魏王敬的茶,反扣紅花碗,向大魏王證明了心跡。
大魏王高興的連連揮手,把邊上博香爐的香氣向這邊打來,邊吸邊道:「老丞相真是勞心為國呀,沒想到去了秦國這一趟,還能給寡人帶來這麼好的一塊肉來……」
公叔痤眼角一跳,道:「大王是說……不想與秦人議和?」
魏王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道:「這個不是,本王是想不明白,你說這秦人一向發瘋,他這會兒怎麼清醒了?不打了呢?」
公叔痤知道這是魏王問秦國的虛實,不敢隱瞞,直言道:「因為秦國公嬴師隰已經死了……現在即位的是他的二兒子……嬴渠梁……」
魏王大驚失色,繼而開懷大喜,笑道:「哈哈哈哈……老瘋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來人……上酒菜……寡人高興,當浮三大白!」
外間傳來了一連的腳步聲,因為魏王的喜好,所以一應美食都是備好的,魏王一要,立時就可以送上來,幾盤魏王最喜的鹿上送上,內侍用銅箸挑開鼎蓋,香氣頓時撲面而來。不多時,兩隻尊爵也放在魏王與公叔痤的面前,魏王心情好,先就一口肥嫩的鹿肉,一咬得滿嘴是汁,然後再大飲一口燕酒,魏王好燕酒,喜鹿肉,以此為風雅。
「哈哈哈哈……」魏王高興無比,不是這裡是茶間斗室,他怕是連舞姬也一併叫來了!
至此,魏王稍興方待,公叔痤道:「我王……是不是不想與秦人議?」
魏王一揮手,道:「秦人都這副德興了,我現在一股滅秦,你覺得呢?」
公叔痤心道:「果然如此!」卻是一聲苦笑,輕輕抿過一口酒,他不喜歡燕酒,公叔老頭喜歡宋酒,人說少年燕,老來宋,就是說年青人一般喜歡趙燕的酒,並以燕酒為多,而老了,就會喜歡宋酒,溫閏純和。
公叔痤道:「要是我沒見過新秦公,老臣也是贊同大王之策的。」
「哦?」魏王當真是聽不得一點壞話,臉色一沉,道:「怎麼?那位新君比他的父親嬴師隰還要強嗎?」「哈哈哈哈……」公叔痤先是狂笑,然後方道:「我王呀,那個嬴師隰是個瘋子,才會一直和我大魏死磕,他的兒子一即位就要與我們割地求和,這難道不是比他的父親還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