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一曲 第二卷:潛龍勿用篇 第六十七章:任性的熒玉
    隨著老婦人這一聲的斷喝,大哭的聲音少了一大半,本來麼,嬴師隰生性小氣,國家窮,還能大方嗎?這些內人怎麼會對這樣的君上忠心?他們真正的擔心,是秦國歷來的人殉制度。雖然嬴師隰下令廢了這條法令,但一朝天子一朝法令,誰知道嬴渠梁等這些身後人會不會讓他們給殉葬呢?

    嬴渠梁猶自悲痛著,白髮蒼蒼的老內侍輕輕走進,扶住嬴渠梁低聲道:「太子節哀,大事要緊。」

    「黑伯……」嬴渠梁就著老人而起,他的目光轉向了同樣淚水不斷的嬴虔。

    「大哥……」「二弟……」兄弟兩人一點隔膜也沒有的抱在了一起,放聲痛哭。

    傷情稍退,嬴渠梁冷靜思索,雖則兄弟二人在最後時刻都見到了公父,且兄長嬴虔先見,但嬴虔見公父時公父尚在;嬴虔走後,自己獨對公父時公父卻驟然逝去,無疑對自己不利。

    況且公父只是口詔申明,尚未給自己留下書寫遺詔就猝然去了。若有人藉機發難,非但自己有弒君之嫌,而且發難者可以宣佈公父的口詔是編造。

    此刻的關鍵人物是嬴虔,只有他可以力排眾議。

    嬴虔無事,則國中無事。嬴虔有事,則內亂必生。

    大哥嬴虔究竟會如何?嬴渠梁竟然一下子拿不準了。

    雖說嬴渠梁素來與嬴虔兄弟情誼甚篤,但想到嬴虔此刻一念實系國家安危,便不禁閃過一絲警覺公父為何要大哥立下血誓?莫非真有蛛絲馬跡被公父察覺了?

    嬴渠樑脊梁骨悚然發涼,果真如此,局面將如何收拾?

    忽然熒玉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掠起了一絲厲色,伸手把成人冠戴在了頭上,又抽出了自己的劍。嬴虔道:「小妹……你……」

    熒玉還劍入鞘,這是一口上好的鐵劍,入鞘時,發出了一聲龍吟也似的清響。

    「公父去了,理當有一顆人頭獻祭!」熒玉狠狠的說。

    按照秦國的習俗,如果親人死了,要看是怎麼死的,如果是仇殺,那是一定要報仇的。

    報完了仇後,拿著仇人的頭放在死者的墳前祭祀。不然,死者是不會安心的。

    嬴師隰是在戰場上給敵人射傷了的,現在死了,算在魏國的身上,很正常。

    但問題在於,現在戰鬥已經結束,秦軍雖勝,但並沒有多少戰俘,縱然是有,也全都殺了,哪裡還能留到今天!

    嬴虔與嬴渠梁兩兄弟怔怔的看著小妹,熒玉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換,將劍合上了,立時就出去了。很快,就聽到了馬鳴聲,她……竟然是騎著馬走了。

    「小妹這是……」嬴虔說著,看向嬴渠梁。

    嬴渠梁一直盯著哥哥,這回兒也是醒悟了過來,不由一驚,道:「壞了!」

    「怎麼了?」嬴虔不解的問。

    嬴渠梁一下子跳了起來:「小妹……小妹……」他幾乎是氣極敗壞了叫道:「小妹這是要去殺那公叔痤呀……」

    嬴虔本欲起身,卻是頓住,臉上轉了幾下,道:「鳥,那不過是一個老頭子,殺了就殺了,公父的墳前可不正缺一個麼,找不齊大量的魏軍,拿一個丞相代替也好!」

    嬴渠梁微微一怔,看向嬴虔,但嬴虔故作不知,可卻也不敢再見二弟的眼睛了。

    獨孤夫人一頓龍頭杖道:「好!有這麼一顆人頭,老身也可以安心了……」

    嬴渠梁不敢衝著獨孤夫人反對,只能對著嬴虔道:「大哥,娘不知道,你怎麼也不知道,那公叔痤是能殺的麼?」說著話,就要往外趕!萬一出了事,讓公叔痤真給殺了,那可是哭都哭不出來。可這時,獨孤夫人道:「怎麼就殺不得了?」

    因為是夫人發言,所以嬴渠梁不敢不回,他忍著氣,從外收回腳步,一臉的悲愴,道:「母后……你知道……你知道……我大秦……還有多少可戰之兵嗎?」他說到這裡,回望向大哥嬴虔,道:「大哥,對此,你最有發言權,你來說。」

    嬴虔心裡知道,但如何說得出口?

    見大哥不說,嬴渠梁道:「目前,我大秦可戰之步軍……四萬。可用之騎兵……已經不到三萬了!至於車軍……哈哈……我大秦已經多久沒有用上車兵了?公父哪一次作戰,不是騎著馬的,車子是能用就少用,可就算是這樣,我大秦的車也不足四十輛了!滿朝文武,有軺車者,不過甘龍一人!國府之中,金不足萬,糧……更是見了底!現在是冬天,換句話說,到了春天,我大秦面臨的局勢,只會更壞,春耕要糧,夏也要糧,到了秋天才會有收穫。如果在這個時候,魏國發兵過來,我們用什麼擋?七萬老殘的軍隊嗎?」

    獨孤夫人只覺得自己的嗓子裡發出了濃煙,她艱難道:「不能……大召麼?」

    嬴渠梁和聲細氣道:「好,發召令,上一次發召令是什麼時候?就是前不久,我們發出了召令,離百姓散去沒有十天,再發令?縱是發令,百姓們來了,我們拿什麼做軍糧?我們拿什麼做武器?上次來的百姓有一半以上是帶著農具當兵器的,還有更多是空著手來的,難道讓他們拿著木棍子對敵?這且不說了,就說上次的征民,他們是什麼人?大哥,你別說這你也沒看見,不是老人就是小孩,老的過七十的都有,小的也不過十歲不到……」

    「不要說了!」獨孤夫人大叫了起來。

    嬴渠梁在地上磕了個頭:「娘……不是我要說……但是……秦國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要亡國了……渠梁……不能做亡國之君啊……」

    這句亡國之君的話,觸動了嬴虔,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心裡恨了半天,為的,只是一個扎屁股的位子,大秦的局面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做為一個國家,哪怕是韓國,都可以拿出十萬以上的軍隊,加上他的全軍,一共二十萬人,這是很正常的。

    可是秦國,竟然弱到了連韓國也不如的地步!

    這個君位,原來是這麼扎人的!

    「可是……國君的靈前……不能不有個交待……」獨孤夫人一如方纔的冷漠。

    嬴渠梁斷然道:「請母后放心,公父入靈之後,嬴渠梁當鰥居獨處!不是不給公父祭靈,等秦國強大了,嬴渠梁親領大軍,以十萬魏人之首來祭公父!如不能做到,嬴渠梁將獨身至死!死後不入嬴氏祖墳!為公父賠罪!」

    獨孤夫人張目結舌。就連嬴虔也驚呆了,他們都沒有想到,一向沉默的嬴渠梁會發下這麼大的宏願!如果說以十萬魏人頭來祭老秦公是虛言托辭,那麼鰥居獨處就是實打實的自虐自懲了。更何況,嬴渠梁還說了一個讓他不能回頭的話。死後不入嬴氏宗祠!不入葬祖墳。對於古人來說,這是最最重的誓言了!重到,讓人不可能說的地步!沒有人會想承受那樣的後果。

    「母后!!」嬴渠梁跪倒在了地上!獨孤夫人看著兒子的戚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片的酸楚,她疲乏的揮揮手:「去吧……」

    嬴渠梁霍然而起,轉過身去,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嬴虔一眼,然後出去。

    嬴虔似是給打抽了一記嘴巴一樣,他的眉頭一皺,對獨孤夫人道:「母后……」

    「你也去!」獨孤夫人緩緩道:「這裡有我!」簡短的四個字。

    「這裡有我。」這是一種多麼大的擔待?這種話,這種氣魄,也就是這位獨孤夫人了。

    嬴虔為自己方纔的行為感覺到慚愧,他也不多說,嬴虔就是這種人,當事情發生後,他只會用行動說話,這也是他覺得自己能做到的東西。

    出了門,嬴虔打聽了一下情況,不由一驚。

    原來,熒玉出發時,帶上了她的娘子軍。

    熒玉有一支娘子軍,這是一支在老秦公的同意下建立起來的軍隊,實質上,這是一支類似於玩具的軍隊,在三國時,孫姬就建立了一支這樣的軍隊,但那在她嫁給劉大耳朵之後就煙消雲散了,也沒人會拿這樣一支軍隊當一回事。

    秦國公給女兒也建立了一支軍隊,這是一支由熒玉自己操練的軍隊,由於嬴師隰是一個軍旅專家,同時,他還是一位騎士君主,所以,他把自己會的全往女兒身上教。

    熒玉是他最最疼愛的女兒,對於這個女兒,誠如嬴師隰所說,如果她是一個男孩,那麼國君的位子是不會有別人的份的。但問題在於她就不是男人,熒玉是個女孩,哪怕她多麼男孩子氣也是一樣,她是女孩。

    所以嬴師隰不會把君位傳給她。

    可是,熒玉手上的的確確是有著一支經過她訓練的軍隊。一支女軍。

    這支軍隊的人數很少,因為是玩具,所以只有五十人,在嬴師隰看來,這五十人怎麼說也是夠了,嬴師隰從來不指望這五十人能派上什麼用場,可熒玉是真真切切的用她的每一點多餘的時間來操練著的。在熒玉看來,這樣的軍隊也算是一支軍隊了,至少不會比秦國內大多數的軍隊差,這也許是她的想當然,但更可能是事實。

    帶著這支女軍,熒玉直撲驪山大營。

    當她馬不停蹄的趕到驪山軍營時,天色已經暮黑。

    在軍營門口有兩個人,他們正在和守門的將軍說話,那位將軍是子岸,他是由余的後裔,得賜嬴姓,因為由余本人雖有大才,可並不是一個上等種姓。可是由余的功勞是大大的,所以秦嬴氏要加以厚賞,這個厚不在於別的,就在於此了。在中世紀時,國王們也會給一些貧民的立功者賞賜一些已經沒落了的貴族姓。

    一來,是使這種姓不至於滅絕,另一個方面,可以省錢。

    並且它還顯得很風雅,不是麼?

    子岸阻擋了那兩個人,從遠看,熒玉覺得其中一人很眼熟。

    在一陣「的的答答」的馬蹄聲中,熒玉的馬隊到齊了,從那大營的城上,可以看出,上面幾支弓箭垂下,對著下面,顯然,是怕熒玉等人要來惹事的。這也是子岸的命令,軍營就是軍營,不是可以容忍別人這樣亂來的。

    「我是秦國公主!!」叫完了這一嗓子,熒玉打馬向前,身後的女兵們卻是從馬上跳了下來。至此,熒玉才真正的認出,原來那熟悉的人是雍城令守,老秦嬴氏部族的嬴山!

    嬴山回身,在他的身邊,立著另一個人,在他的身下,有一個小個子的男孩,由於這個男孩的瘦小,所以一開始,在遠處的熒玉沒有看出來。那是一個感覺斯文的男孩,但眼中閃著一種不屈的鬥志。而這人身前的那個男子,一襲長長的袍子,白麻素服,淺紋繡花,一派的斯文儒雅,特別是他的個子高高的,但感覺竟是不出,如果不是熒玉從身高的對比上看,還真是不覺得。

    可那個人的的確確是比嬴山高出了一個頭,當兩人隔得遠時,也許看不出來,你甚至覺得他會矮,可當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會驀然發現,原來這個人是高出了羸山半個至一個頭的。

    斯文的相貌,卻是有著猙獰的身體,他的身體均勻的一點也沒有突顯。

    理性上,這是一個吸引女孩的男人,特別是對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

    可問題在於,熒玉公主並不是一個花癡,她對於這種花瓶似的男人一點好感也沒有,所以她在第一時間無視。她是向嬴山說話的:「山哥。」這是一個招呼,也許,可以的話,熒玉會向他說自己父親也就是秦國公已經死了的消息,但現在還另有重事。

    「子岸!讓我進去!」熒玉就是熒玉,說話直接又直白,在第一聲的問侯語之後,第二句就直奔了主題。

    但子岸是一個稱職的將軍:「公主,軍營重地,子岸不能放你進去!」他連嬴山的面子都沒給,怎麼可以讓熒玉進入,哪怕熒玉是秦國公最疼愛的女兒。

    「我不鬧事,讓我殺了公叔痤,我立即就走!」女孩大聲說著,真可謂是語出驚人。

    子岸心中一驚,但話語一點也不松:「公主可有國君的手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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