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烈瑕的背影沒入明堂窩,跋鋒寒沉聲道:"原來這小子愛賭兩手。"
寇仲聞言心中一動道:"他不似好賭之徒,或者是找人吧?"
跋鋒寒皺眉道:"找誰?"
兩人伏在對街店舖屋脊處,監視著明堂窩人來人往的大門。
寇仲道:"剛才你說起愛賭兩手,登時令我想起沙家大少爺成就,沙芷菁的大哥。沙四小姐因子陵與烈瑕鬧翻,烈瑕只好由沙成就處入手,希望能與沙芷菁言歸於好。烈瑕若想在長安混出名堂,沙芷菁是個理想的選擇。"
跋鋒寒道:"希望你猜得對,若讓烈小子從後門溜走,我們將痛失良機。"
寇仲笑道:"我像子陵般此刻充滿靈感,知道自己絕不會錯,老天爺既使我們無意碰上他,當然不會令我們掃興,哈!掃興?"
跋鋒寒道:"如他與沙成就一起返回沙府,我們可精確掌握他的路線,尋得最佳下手的地點,這方面自當由你負責。"
寇仲欣然道:"沒有問題。"
頓頓續道:"當年我和子陵在揚州作小扒手時,每天都憧憬著揚州以外的大城市,外面遼闊的天地,希望可以碰到一些特別點和較刺激的事,打破日常的重覆和沉悶。不住嚷著想著要去投靠義軍,又或參加科場考試,說到底是希望有新的轉變,不想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跋鋒寒想不到他忽然岔到陳年舊事去,有點摸不善頭腦的應道:"現在希望已成事實,試問誰及得上你現在般多姿多采,驚濤駭浪變化多端的生活?"
寇仲的目光仍落在明堂窩車水馬龍的正大門,但跋鋒寒可肯定他是視而不見,心神飛越神遊,只聽他夢囈般呢喃道:"直到今天,這天地在我仍是無限的,大地之外另有大地,草原外另有草原,在這廣闊無邊的天地裡,存在青風俗各異的國家,擁有自己信念和特色的國度民族,黃河大江神秘的源頭,最高的山,最大的海,還有以歌舞名傳天下盛產美女的龜茲國,都足夠我們窮一輩子之力去尋幽探勝。當你如此地心神超越,人世的仇恨將變成微不足道的事。明天我們的成功,將代表一個全新時代的來臨,頡利被趕回老家,李世民的崛起標誌著民族間的和解,武力將用來維持和平而非侵略和巧取豪奪。你老哥明白我的意思嗎?你和芭黛兒間的分歧再不復存,若你仍拋不開甚麼他娘的仇恨或階級,徒成作繭自縛,眼白白瞧著幸福從手上飛走,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繼續受折磨,浪費掉寶貴的生命!"
跋鋒寒苦笑道:"原來你拐過大彎,竟是來向我說教,狠狠訓斥我一頓。"
寇仲朝他瞧去、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不要再欺騙自己,你最歡喜的女人是芭黛兒,所以在赫連堡你心中只記掛她一個人,此刻她正在城內一所客棧苦心等候你的回心轉意。你可以選擇作一個無情的劍手,也可搖身化為可愛的情人,孤寂和快樂決定於你老哥一念之間。相信我吧!立即給我滾到芭黛兒膝前,拋下你的驕傲和強硬,以最謙虛虔誠的方式向她卜跪懺悔,求取她的諒宥。小弟便差點因甚麼奶奶的鴻圖霸業失去下半世的幸福,實不願瞧著你重蹈我的覆轍。"
跋鋒寒沉吟片晌,歎道:"一切待明天事了再決定好嗎?"
寇仲搖頭道:"你若不能把芭黛兒當作頭等大事,將顯不出你對她的愛和誠意。烈瑕這臭小子交由我全權處理,老跋你立即滾去見芭黛兒,照足老子的指示去做,然後把芭黛兒帶往秦王府,讓兄弟好好看清楚。"
跋鋒寒回敬他灼熱的目光,一時說不出話來。
寇仲微笑道:"只有消除心障,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意,且付諸行動,才能消除我執。否則像你現在這樣子,肯定命喪畢玄手上,還不給我滾到你應去的地方,不是要我放過烈瑕強把你押往地跟前去吧?那還算甚麼英雄好漢。大家一場兄弟,我不會讓你走錯路子的,劍道的突破,沒有另一個辦法。"
跋鋒寒苦笑道:"我現在終明白你憑甚麼說服常何和劉弘基,你這小子確有一套作說客的本事,七情上面的,唉!"
寇仲道:"你拗不過我,是因為我把心兒掏出來給你看。還留在這裡幹啥?你怕我收拾不了烈瑕嗎?"
跋鋒寒默然片刻,終點頭道:"好吧!我去啦!手腳乾淨點,勿要影響明天的大事。"
李世民神色沉著的進來,於侯希白旁坐下道:"我們逮著個內奸,全賴子陵提醒。"
徐子陵訝道:"井水真的被人下毒?"
侯希白一頭霧水道:"甚麼一回事?"
李世民微笑解釋,然後道:"待井水被下毒,時間便所餘無幾,所以我們直接了當向那名字叫張元的水事官下手,先遍搜其身,沒有所獲後再搜他的宿處,發現了這瓶東西。"言罷從懷裡掏出一個灰藍色、高約四寸以瓷蓋密封的瓷瓶。
豎立在李世民掌心處的瓶子在燈火映照下閃著詭異的光芒,當聯想到烈瑕和大明尊教,份外有種邪惡陰毒的意味。
李世民一面以滿意神色盯貴手上小瓶,從容道:"勿要小看這瓶毒液,只一滴即可把數十人毒倒,無色無味,且要在事後近一個時辰才發作,中毒者手足無力,頭暈嘔吐,即使功力高強者亦要大幅削減戰力,非常厲害。"
徐子陵欣然道:"聽世民兄這麼說,那叫張元的水事官已把內情招出。"
李世民點頭道:"那到他不招供,還樹纏籐,籐接瓜的把與他同被王兄收買的人找出來,去卻內憂之患,子陵一句提示,功德無量。"
徐子陵笑道:"敵人肯定會為以淬毒的鋼針偷襲我而後悔莫及。"
侯希白興奮的道:"秦王該憑此反施巧計,令敵人大大失算。"
李世民微笑道:"正是如此。這批人現在反成為我們惑敵誘敵的好棋子,我會透過他們送出假訊息,當對方以為十拿九穩的時候,會發覺中計的是他們自己。"
侯希白有點不耐煩的道:"寇仲那小子,因何仍未回來呢?還有是老跋,究竟滾到那裡去?"
李世民道:"不用擔心,只有他們去惹人,誰敢來惹他們?特別是今夜,天明前對方絕不敢輕舉妄動。"
徐子陵不由想起傅采林,心中苦笑。
一輛馬車駛出明堂窩正大門,於這賭場老字號來說是每天均發生數百次的事,本該不會意起寇仲注意,可是其御者帽子低壓至把眉眼蓋在暗黑裡,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兒,寇仲不由落足眼力,登時認出駕車者赫然是楊文干。對此君他只在延宴那類場合見過,否則早看破他的偽裝。
心中一陣猶疑,魚與熊掌,皆我所欲,究竟應否捨烈瑕而追楊文干?楊文干車內又究竟是何方神聖?因何楊文幹不選擇白己的地頭六福賭館而反在明堂窩裝神弄鬼?想到這裡,寇仲曉得難抵誘惑,暗歎一口氣,決定先弄清楚楊文幹的勾當。
挨坐椅子,閉目養神的徐子陵被足音驚醒,睜開眼睛,寇仲在侯希白陪伴下,一臉興奮的入房。
徐子陵訝道:"希白尚未告知你師公的約會嗎?"
寇仲和侯希白分在他兩旁坐下,後者道:"早告訴他哩!不過他似乎仍未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寇仲笑道:"怎會弄不清楚,他奶奶的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師公要來頂多向他打……嘿!是打躬作揖,擔心是白擔心。哈!我今趟是一舉三得,不過任你陵少智慧通天,頂多猜中其中一項,其他兩項包保想破你的小腦袋也猜不著。"
侯希白欣然道:"不要賣關子,快長話短說,秦王正召集手下將領謀臣,於議事堂待我們去商量大計。"
寇仲欣然道:"先說第一得,我終與蓋蘇文和氣收場,這小子答應今晚離城回國,再不過問我們的事,幸好如此,否則我或可把他宰掉,卻肯定須付出沉重代價。"
徐子陵喜道:"幹得好!至少可向師公有好的交待。"
寇仲道:"所以我並不太擔心師公子時之約,老蓋離城前定要向師公稟報情由,師公的氣該下了一半,另一半氣當然易應付多哩!"
徐子陵點頭道:"理該如此。"
寇仲道:"第二得更是令人欣喜,小弟憑三寸不爛之舌,向老跋曉以大義,著他放開民族階級的仇恨,去向芭黛兒下跪求宥。"
侯希白一呆道:"跋鋒寒向芭黛兒下跪?"
徐子陵道:"不要聽他誇大。"轉向寇仲道:"老跋真肯聽你的話嗎?"
寇仲正容道:"你不覺得老跋自在畢玄手下死過翻生後有很大的改變嗎?不但劍法變,性情思想更是不同。換作以前的老跋,你拿刀子架著他的小頸也追不到他去約會我們的瑜姨。幸好瑜姨不肯原諒他,令他更感到芭美人對他死生不渝的愛,所以我才有說動他的本領。"
侯希白讚歎道:"少帥今趟做得非常好,在下欣賞之極。"
徐子陵打從心底生出愉悅的感覺。事實上跋鋒寒是個重情義的人,全因慘痛的經歷才把一切隱藏在冷酷無情的外表下。
寇仲道:"第三得更是精采,且是誤打誤撞下碰個正著,我本是去跟蹤烈瑕,直跟蹤至明堂窩,在門外苦候時,卻看到楊文幹那小子扮御者駕車離開。他娘的!你猜車內載的是甚麼人?"
侯希白攤手道:"你不知我們正洗耳恭聽嗎?"
寇仲壓低聲音道:"若我沒有猜錯,那人該是林士宏,因為陪伴他的是'雲雨雙修'辟守玄,而林士宏則稱老闢為師尊。"
兩人為之愕然,林士宏怎會有暇分身遠道到長安來?
侯希白懷疑道:"會否是辟守玄另一個徒兒?"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怎會看錯人,此人氣定神閒,一派領袖主帥的格局,其武功造詣看來更是了得,該是接近——的級數。更清楚的是他密會的人是李元吉。"
徐子陵點頭道:"他們在甚麼地方碰頭?"
寇仲道:"他們在城西一所華宅見面,我並沒有見到李元吉那小子,只是因把風者中有薛萬徹、宇文寶和隴西派的人,從而推斷是李元吉。"
侯希白不解道:"林士宏怎會搭上李元吉的?你沒有潛進去偷聽嗎?"
寇仲歎道:"我想得要命。卻怕楊虛彥那小子又或我們的-美人亦在屋內,故不敢冒險入宅。"
侯希白皺眉這:"他們在搞甚麼鬼呢?"
徐子陵道:"假設在明天的舉事中,李世民和李建成同歸於盡,會出現怎樣的局面?"
寇仲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此正為元吉的妄想,希望混水摸魚,自己登位。
他力有不逮,惟有借助魔門的力量,而魔門則利用他,故一拍即合。"
徐子陵色變道:"不好!"
寇仲和侯希白給嚇得一跳,齊聲追問。
徐子陵道:"林士宏絕不會孤身而來,若我所料無誤,該有一支他的精銳部隊隱伏城外,伺機而動。"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楊公寶庫!"
侯希白仍未掌握到他們擔心的事,一臉茫然道:"在李元吉的掩護下,林士宏不難在神不知鬼不覺下偷入關中,但這和楊公寶庫有甚麼關係?在眼前形勢下,林士宏能起甚麼作用?"
徐子陵沉聲道:"楊公寶庫是進入長安的捷徑,林士宏既從——處曉得寶庫的存在,於必要時自可通過秘道把大批人馬運進城內,以迅雷霆萬鈞之勢控制全城。在正常情況下林士宏此舉當然是以卵擊石,心有餘而力不足,可是若逢上明天那種全城大亂的情況,只要計劃周詳,加上裡應外合,說不定會有成功的機會。"
侯希白搖頭道:"李元吉怎可能如此愚蠢?這叫引狼入室,養虎為患,縱然他能坐上皇位,一旦被揭破與林士宏勾結,肯定臣民不服。"
寇仲分析道:"現在形勢複雜混亂,不過仍有脈絡可尋,總括來說,是李淵有李淵的想法,建成、元吉各有自己的奸謀;魔門亦分裂為兩大陣營,分別以——和趙德言為首,各懷鬼胎,目標均是操控長安,以達謀取天下的目的。倘若我們能把五方勢力的陰謀手段弄清楚,再施以針對性的策略,我們將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徐子陵道:"不要讓秦王久候,這些事留待會議桌上研究如何?"
寇仲從椅內彈起來,雙手合什笑道:"感謝老天爺,如非他老人家開恩讓我誤打誤撞的遇上林士宏,我們肯定會被——害慘,至乎功虧一簣!"
徐子陵長身而起,苦笑道:"若給——發覺我們把庫內兵器移走,箱內除上面兩層外底下全是石頭,我真不敢想像那後果。"
侯希白一拍額頭,恍然道:"難怪子陵剛才大叫不好。"
寇仲信心十足的笑道:"卻有可能是要到林士宏的人進入寶庫,開箱取兵器時才發覺只能取出石頭作暗器通城亂擲,哈!真有趣。即使我們,由於早有定見,打開箱子看到滿箱兵器,也不會翻箱倒廢般檢查,還不是瞧多兩眼後閂蓋了事,陵少不用擔心。"
寇仲領先出門,與回來的跋鋒寒碰個正著,三人見他獨自一人回來,沒有如所料的攜美同行,心呼不妙。
寇仲皺眉道:"我們的嫂夫人呢?"
跋鋒寒淡然笑道:"回家哩!"
三人失聲叫道:"甚麼?"
跋鋒寒哈哈笑道:"真想騙騙你們,不過現在我心情舒暢,無法作奸打誆。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們,由今天開始,芭黛兒將是我的終生伴侶,我有幸活著,會回到她身邊去。"
三人大喜過望,齊聲祝賀。
跋鋒寒沉聲道:"寇仲說得對,芭黛兒的諒解,令我心中再無障礙,現在我比任何時刻更有與畢玄硬撼的信心。你們要到那裡去?"
寇仲摟著他肩頭往外舉步,道:"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我們要立即舉行自舊隋滅亡後最重要的軍事會議,明天長安將變成決定中土榮辱的戰場,誰夠狠誰便能活下去,再沒有另一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