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軒去後,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事情會如此解決。
侯希白首先歎道:"子陵的預感靈驗如神。"——
訝道:"甚麼預感?"
侯希白欣然道:"剛才我們被敵人追得喘不過氣來,子陵卻感到這荒村是唯一生路,現在果然應驗。真慚愧,當時我還反對到這裡來呢。"——
幽幽地瞥徐子陵一眼,垂下螓首,一副思潮起伏的樣兒。
侯希白忍不住問——道:"剛才-小姐究竟想問石師甚麼問題,而石師也像曉得-小姐想問甚麼的神態,且為逃避回答立即離去。"——
淺歎一口氣,輕輕道:"我想問他現在既對祝師表現得那麼內疚多情,當年為何又要在和祝師一夜恩情後,無情地捨她不顧而去。"
侯希白和徐子陵欲語住口,這問題除石之軒無人能提供答案——
又道:"你們兩個該比我更清楚石之軒,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侯希白苦笑道:"我認識的是多情一面的石師。對我來說,他當然是情深如海的人,否則不會弄至精神分裂。"
徐子陵凝望石之軒消失處,點頭道:"他是個內心矛盾的人,狠下心腸時可幹出任何事來,統一聖門至乎統一天下,是他心裡最重要的事,更是至高無上的神聖使命。但在另一方面,本身卻是無比多情,這兩種矛盾的情緒在他心中不斷衝突,造成悲苦悔疚的人生!汲取聖舍利的精華後,他分裂的性格重歸於一,但內心的矛盾卻比以前的地更激烈。這是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皺眉道:"可是他為何要放過我?"
徐子陵先緩緩搖頭,表示想不通,旋又點頭道:"或者是因為他再不看好李唐,李世民不能在洛陽之戰置寇仲於死地,李唐統一天下之路將困難重重;一俟寇仲與宋缺結合,天下勢成二分之局,聖門的統一大計將嚴重受挫。對付李世民一事更只好無限期的押後。在這種情況下,石之軒遂對你——生出憐才之意。"——
不解道:"憐才之意!"
侯希白同意道:"子陵至少說出石師一半的心意。小弟雖是他的繼承人,卻非聖門中人的料子,更非統一聖門的料子。環顧聖門後起一代諸弟子,惟-小姐和楊虛彥成就最高,但是楊虛彥身份特殊,對統一天下有興趣,卻對聖門沒有任何歸屬感。故而-小姐已成石師之後最有希望振興聖門的人,他讓你保留《天魔訣》,又設法化解你對它的仇恨,正是從這種心態出發。"——
道:"你石師另一半心意又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我在子陵剛才說話時,忽然悟通此點,石師是有些心灰意冷哩!"
徐子陵訝道:"希白為何有這個想法?"
侯希白道:"楊虛彥是石師一統天下最重要的棋子,當李唐分裂內亂時,楊虛彥以楊勇之子的身份可發揮纂唐奇效,但楊虛彥的背叛,打亂石師的全盤計劃。他殺死'善母'莎芳,是盡最後的努力來鎮伏楊虛彥,可惜仍是徒勞無功。更要命的是石師發覺一向忠心耿耿的'胖賈'安隆亦生出異心,使他感到孤立無援。"
徐子陵愕然道:"安隆不是最崇拜他的人嗎?"
侯希口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石師是從楊虛彥通曉不死印法而瞧破安隆的背叛。
當年石師把不死印法寫成書卷時,安隆一直在旁侍候,他還和安隆討論不死印法的訣要和奧妙,石師因何這樣做本是令人費解,可能因怕害死碧秀心後被正道圍攻,故以安隆作傳法之人,而讓安隆得悉不死印法的事是千真萬確,因為是石師親口告訴我的。"——
沉吟道:"這麼說,楊虛彥該是從安隆口中得悉不死印法的秘密,加上他曾看過上半截印卷,又追隨令師多年,所以能練成不死印法。"
侯希白歎道:"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想。"——
道:"以令師的為人,會否如此輕易放棄振興聖門的神聖使命?"
侯希白搖頭不語。
徐子陵沉聲道:"從我接觸他的經歷,他情緒的波動很大,不時透露出心中的矛盾。
至少他自認無法對女兒狠下心腸,這亦是聖門各派系不肯服他的主因,這確會令他意冷心灰。不過當有一天形勢改變,例如寇仲和宋缺被李唐擊潰,他說不定會改變過來。因為始終他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微笑道:"想擊敗寇仲和宋缺,談何容易。"
侯希白道:"此處不宜久留,-小姐有甚麼打算?"——
雙目射出淒迷之色,向徐子陵道:"子陵內傷極重,傷及元氣,沒有一年半載,休想復原,且功力必大打折扣,可能永遠無法回復以前的境界。"
徐子陵洒然道:"若天意如此,我只好聽天由命。"
侯希白安慰道:"青璇必有回天之法。"——
一呆道:"你們要找石青璇嗎?我還打算好好侍候子陵,想想替他醫療的辦法。"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立即心中一熱,甚麼內傷都拋諸九霄雲外,歉然道:"好意心領啦!那敢勞煩你呢!"——
露出黯然神色,旋又回復平靜,微笑道:"-兒明白。就讓我送你們兩人一程,那即使楊虛彥暗蹤而來,也不用怕他。"
兩人只好答應,動程上路。
在第一道朝陽破雲而出,照遍大地時,寇仲的殿後軍拋離追兵近三十里的路程。
他和邢元真、跋野剛登上附近山頭,遙觀東面襄城的方向,一隊五千人的唐軍,在前方十里許處的前山佈陣,截斷前路。
此事早在他們意料中,並不驚訝。
寇仲欣然道:"我們今趟的戰略非常成功,趁黑擊潰唐軍的三支先頭部隊,令李世民不敢冒進,最妙是引得他們隨後追來,還以為我們志在襄城。"
邢元真點頭道:"我們其他的人馬理應安然於赴隱潭山的路上,我們把李世民引來此處,該能爭取多一、兩天的時間,讓陳公成功建設堅固的山寨。"
寇仲目注敵陣,道:"若我們能擊敗攔路的襄城軍,是否可輕取襄城呢?"
跋野剛聽得眉頭大皺,道:"我們血戰竟夜,傷亡近二百人,不論人馬均疲乏不堪,恐怕無力取勝,何況敵人兵力在我們五倍之上,又是以逸待勞,請少帥明察。"
寇仲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就如跋將軍之言,我們繞過敵軍,詐作硬闖陳留,到適當時候改嚮往隱潭出去,就這麼決定。"
跋野剛和邢元真均被寇仲輕鬆的語調感染,生出最艱難的時刻已成過去的感覺,雖然事實並非如此,至少感覺這樣。
寇仲一聲令下,休息近一個時辰的殿後軍全體踏蹬上馬,繼續行程——
拉著徐子陵的衣袖,到一旁說話,分手的時刻終於來臨。
侯希白知趣的走上附近一座小丘,俯察遠近,搜索敵人的形蹤,負責把風——
香肩微挨徐子陵,幽幽道:"人家當然希望能與子陵後會有期,但這願望非常渺茫。我對石之軒再沒有此仇非報不可之心,反對他生出同情。正如他說苦海無邊,祝師正因活在不能忍受的痛苦中,故生出與石之軒偕亡之心。石之軒對祝師的話,不正是對他自己的寫照嗎?祝師可以把所有力氣用在痛恨石之軒之上,而石之軒則只能痛恨自己。一錯再錯,兩個深愛他的女子都因他而死。"
徐子陵聽得烯噓不已,岔開話題道:"——和我們分手後,打算到那裡去?"——
白他一眼道:"子陵想知道嗎?"
徐於陵話已出口,當然收不回來,只好點頭應是——
一對美睜閃亮起來,柔聲道:"我將會走遍天下去找尋某一事物,而我聖門的夢想,將會憑此而完成。"
直至此刻,徐子陵仍弄不清楚——心中的大計,亦知她不會和盤托出。只好道:
"我很想說祝你心想事成,又怕你夢想的完成代表很多人的苦難,所以真不知說甚麼話才好。"——
"噗嗤"嬌笑道:"若你有機會見到師妃暄,請告訴她-兒和她的鬥爭沒完沒了,大家走著瞧吧!奴家走啦!但願石青璇能令子陵完全復原過來,且為你誕下白白胖胖的小子陵。"說罷一陣風的飄然而去,還數次回頭對他揮手。
侯希白來到徐子陵旁,目視她美麗的情影消沒在林木深處,道:"是恨多蜜少,還是相反呢?"
徐子陵搖頭難語,心中曉得——白衣赤足的模樣,將永遠緊隨著他。
經過三天三夜的高速趕路,寇仲等無不人疲馬倦,支持不下去,而李世民的大軍們在後緊追不捨,幸好終到達隱潭山。
麻常的大軍在山路上設置陣地,迎接他們的來臨。
寇仲的來臨,滿山頭的戰士均為領袖雀躍歡呼。
寇仲甩蹬下馬,麻常迎上來道:"陳公已到天城峽建設營寨,這處已交由我負責,少帥請到山內清潭旁的營地休息。"
寇仲向跋野剛、邢元真和一眾干下笑道:"你們聽到麻將軍的話吧!好好的去大潭洗個澡,睡他娘的一覺,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跋野剛訝道:"少帥不和我們一道去嗎?"
寇仲目注遠方,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我只要打坐一個時辰,等功力恢復,隱潭山是第一個關口,我要李世民明白我寇仲是絕不好惹的,他欠我的血債,我寇仲會逐一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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