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54卷)
第五章禪門聖者——
邴元真和跋野剛送寇仲和無名到天城峽南端出口,跋野剛歎道:「少帥和王世充是
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戰場上總是身先士卒,衝鋒陷陣。」
邴元真道:「少帥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禮賢下士的時期,也無法與
少帥的毫無架子,對我們則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兩人肩頭,笑道:「一日是兄弟,終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
同當。我們是互相為對方賣命,這才是肝膽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剛均露出感動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說白話的人,最危險的任務全由他
一手承包,讓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剛有感而發的道:「當日在伊闕西北山區外被唐軍堵截,少帥不顧生死的回過
頭來為野剛擋著追兵,野剛那時即立下決心,縱是肝腦塗地,誓要追隨少帥到底。能遇
上少帥這種大仁大義的明主,是野剛的福氣。」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後的勝利必屬於我們。」
此時三人來到南峽出口的木柵閘門前,把守的十名少帥軍,聞邴無真之言,亦齊聲
叫道:「最後勝利屬於我們。」
寇仲仰天長笑,放開搭在兩人肩膀的手,道:「愈艱苦困難的情況,愈能顯我少帥
軍的威風,勝利的果實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發揮,願共勉之。」
眾將士轟然呼應,聲動峽道。
寇仲又對把守出口的手下噓寒問暖,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動。問起出口外
的情況,小隊長恭敬答道:「屬下依謀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處放哨,不見有任何
動靜。」
寇仲道:「形勢有變,謀公會加強這邊的防禦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喚回來,
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隊長發出命令,手下領命吹響號角,召哨探回峽。
寇仲放出無名,在高空觀察遠近,點頭道:「屈突通沒有派人先來探路,是不想打
草驚蛇,惹起我們的察覺,但肯定在我們看不到的遠處,定有他的人在嚴密監察,只要
我們有任何從這邊開溜的跡象,將會受到他們伏擊突襲。」
邴元真和跋野剛頷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將,自投唐室後更戰績彪炳,屢立大功,
今次身負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變成一個黑點的無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敵人,人數不少,該
是屈突通的先頭部隊,照路程他們可於明天午後任何時刻抵達,你們勿要輕敵。」
邴元真正容道:「少帥放心。」
寇仲環顧峽道形勢,出口這段山徑最闊處只三丈許,窄處則不到兩丈,沉聲道:
「峽道雖不利進攻,但要攻擊外面的敵人同樣非易事。時間再不容許我們在外面設置有
足夠防禦工事的壘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峽道內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們有大量的木材,可在這裡加設障礙,問題是障礙物會令我們不能
配合少帥對敵人前後夾擊。」
跋野剛道:「此法不可行,敵人可輕易接近出口兩旁近處,只要投入火種,燒著木
材我們將非常狼狽,若吹的是南風,整條峽道會被濃煙淹沒。幸好現在不是吹西北風就
是東北風,否則剩是濃煙足可把我們趕離峽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剛提醒,敵人的火攻確是非常毒辣而難以應付的殺著。我
一直想不通為何屈突通到達襄陽後,耽延兩天才起程,初時還以為是調動部隊需時,想
清楚卻沒有道理,因為襄陽守軍為防我們突圍南下,該早枕戈待旦的作好準備,隨時可
行軍作戰。現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趕製鼓風機,製造人為的南風,把濃煙吹進峽內,這
是最佳攻破峽道防禦的妙著。」
邴元真和跋野剛同時色變。
寇仲回復冷靜,從容笑道:「既想到敵人的策略,自有破敵之策。我們就請謀公在
出口處築起數重密封的土石大閘,有那麼高就建那麼高。再在牆頭設置箭手、投石機和
鼓風機,前兩者對付敵人,後者應付濃煙,放棄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間恐怕再沒有少帥不能解決的難題,我們就在離峽口六百步
處築起第一道煙火牆,那麼進人峽道的敵人將全暴露在我們的射程裡。」
跋野剛信心盡復,笑道:「必要時還可以火攻對火攻,把他們活活嗆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緊要是靈活應變,這邊也要加設一個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時
以溫布掩著口鼻,以防為濃煙所嗆,敵人可沒有這種方便,哈!」
此時閘門開啟,哨兵陸續回峽。
寇仲道:「這處交給各位,小弟去也。」
一聲長笑,出閘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從最深沉的靜修中醒轉過來。事實上他正處一種異常神妙的狀態,心神像與
天地同游,渾融為一,腳底湧泉穴雖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氣,卻開始左腳心微熱,右腳心
微冷,這是受傷後從未曾發生過的事,但他不驚反喜,因總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靈之海的無限深處,侯希白的呼喚聲將他召回來,再次感覺到自己受重
創的身體,返回人世。他張開眼睛,發覺風帆駛進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隱蔽處,淮水在
後方緩緩淌流,訝道:「什麼事?」
侯希白低聲道:「前方上游有一隊五艘船組成的船隊,掛著海沙幫的旗幟,正忙碌
著把一批批的貨物送上兩岸,另有一幫人似在收貨。我不想節外生枝,想待他們離開後
始繼續行程。」
徐子陵道:「我們上岸潛過去看看。」
侯希白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我仍是這句話,子陵
會否覺得我囉嗦?」
徐子陵微笑道:「你是為我著想嘛!但我卻有些不祥預感,怕這可能是針對杜伏威
的行動,海沙幫現幫主秋雁與魔門關係密切,輔公佑則是出身魔門的人,我們既然碰巧
遇上,當然要看個究竟,說不定搬運的是另外殺傷力龐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從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這麼好的理由,咱們就去看個究竟。」
「噹!」
寇仲聞聲,頭皮發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下對別人來說仿如
暮鼓晨鐘充盈祥和之氣的敲鐘。於他則不啻摧魂攝魄的符咒。
他並非第一趟聽到同一樣鐘音,在洛陽天津橋頭,就聽過一次,可是此刻在離天城
峽二十里處重貫耳鼓,可能代表他徹底的失敗,妙計成空。
果然了空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了空參見少帥。」
寇種發出指令,命無名飛離肩頭,往高空偵察,然後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此位淨念
禪宗的主持聖僧。
在星空輝映下,了空大師法相莊嚴,右手托著金光燦燦的小鐘,雙目射出神聖的光
采,牢牢瞧著自己。
寇仲歎道:「大師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爭鬥中?」
了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柔聲道:「出家人豈欲涉塵世事,秦王使人來向老衲說
少帥已到山窮水盡的處境,希望老衲能親身來向少帥作說客,若少帥肯答應解散少帥軍,
秦王可任由少帥安返陳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師怎曉得我會從南路出口溜出來散心的?」
了空道:「全賴秦王指點,他說當少帥發覺襄陽部隊迫近,當會親赴鍾離,領軍來
解天城峽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證實秦王言非虛發,可知少帥動作全在秦
王計算中。」
寇仲反鬆一口氣,李世民終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沒有向鍾離求援,更猜不
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續道:「秦王更著老衲忠告少帥,鍾離的少帥軍被另一支唐軍的水師船隊置於
嚴密監視下,動彈不得,少帥此行,只會是白走一趟。」
寇仲聽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當世出色的兵法戰鬥軍事大家,在部署上處處搶先
一著,佔盡上風,如非還有火器這秘密襲營狠著,此時就該俯首認輸。
忙收攝心神,回復冷靜,深吸一口氣道:「大師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勸告,假若小子
執迷不悟,大師便會念聲阿彌陀佛然後頭也不回的返禪院繼續參禪,小子則繼續上路。」
了空大師單掌在胸前擺出問訊佛號,垂眼平靜的道:「罪過罪過,出家人本不應理
塵世事,但事關天下蒼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務要勸少帥退出這場紛爭,所以決定由
此刻不離少帥左右,直至少帥肯為彭梁子民著想,考慮老衲的提議。」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著,聽得目瞪口呆。若給了空這樣跟在身後,整個反攻大計會
變成一個笑話。
仰望上空,無名的飛行姿態令他曉得附近沒有其它敵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
師是否看準小子不願向你動武?」
了空微笑道:「少帥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動說明,秦王對少帥是網開一面。假若
在這裡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將和以千計的玄甲戰士,會是怎樣的一番局
面?」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小子會非常高興,因為我的靈禽會先一步發現他們的影蹤,
而小子則可隨機應變,說不定還可令秦王損兵折將。」
了空歎道:「如此看來,少帥仍是不肯罷休。」
寇仲皺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請教大師。」
了空肅容道:「少帥請指點。」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佛道兩門,不是正與魔門的兩派六道為敵嗎?大師可知
李閥內部早給魔門侵蝕腐化,其中還牽連到對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
度中,李世民的生死與我寇仲的存亡是連繫掛勾。李世民凱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
之時。我寇仲接受大師解散少帥軍之議,等若幫魔門一個天大的忙,而最後得益者將不
會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聯結塞外大草原諸族的頡利。」
了空一聲佛號,道:「天下的統一與和平,豈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對此早有
心理準備。少帥之言不無道理,卻沒有考慮後果,少帥如能成功立國,天下勢成南北對
峙之局,戰火延綿,生靈塗炭,外族乘勢人侵,中土將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少帥既有
救世蕩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撥亂反正,讓萬民能過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訝道:「大師的話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誠,而非李
世民向我稱臣?說到底大師就是徹頭徹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師可知我有多少戰友慘
死在唐軍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勢不兩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對戰爭的最佳寫照,少帥選擇爭霸之
路,早該想到這是必然發生的情況,血仇只會愈積愈深。老衲肯為秦王來向少帥說項,
並沒有偏袒秦王的意圖,只是就眼前的形勢。對少帥作出最佳的建議,希望兩方能息止
於戈,免禍及百姓。阿彌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聲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我有個更好的
提議,大師可肯垂聽。」
了空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寶相莊嚴的道:「老衲恭聆少帥提議。」
寇仲長笑道:「好!大師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畢玄所說的戰爭最終仍是憑武功解
決,而非在談判桌上。我就和大師豪賭一鋪,假設大師能把我擊敗,我立即解散少帥軍,
俯首認輸。大師當然可把我殺死,少帥軍自然煙消瓦解。可是如大師奈何不了我,請立
即回歸禪院,以後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間的事。」
了空似是對寇仲的話聽而不聞,沒有任何反應,忽然「噹」的一聲,禪鐘鳴響,了
空一聲佛號,容包平靜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沒有和人動手,實不願妄動干戈,老衲
可否以十招為限,只要誰被迫處下風,那一方便作輸論。」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睜目往他瞧來,眼神變得深邃莫測,聖光燦然,以微笑回報道:「當然算是老
衲輸了,依議回禪室面壁,以懺易動妄念之過。」
「鏘」!
寇仲井中月出鞘,遙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
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內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
有遺漏。
寇仲打從深心中湧起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恐懼與崇敬,這是從未試過在與敵手交
鋒前生出的情緒,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對拔起千刃的險峰,駕舟者在浪高風急遠離岸陸的
黑夜怒海中掙扎,生出不能克服的無力感覺。
了空右手托著的銅鐘似變得重逾萬斤,又若輕如羽毛;既龐大如山,又虛渺如無物。
寇仲胸口悶翳,差點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不著他求,全由心造;心外無法,滿目玄黃,
一切具足。」
寇鍾後撤一步,心神晉人並中月的至境。腳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
海之角,天地融渾為一,而他本身則變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無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變回「實物」,雖仍是無隙可尋,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體內真氣陽動極而靜,陰靜極而動,隨其自然變化,非守非忘,
不收不縱,無增無減,自自然然神通變化,真氣凝於刀鋒,形成圓中帶方,方中帶圓的
氣勁,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圓」,可見了空的厲害。而了空能以靜
攻動,展現佛門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淪為被動,已是穩佔上風。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訝色,銅鐘移往胸前。似緩實快。其時間拿擔自具一
種與天地同其壽量,與聖真齊其神通靈應的玄妙感覺,吟唱道:「少帥單刀直入,直了
見性。若能一念頓悟,眾生皆佛。」
寇仲目所見再無他物,惟只銅鐘在眼前無限地擴大。更曉得別無選擇,這一刀不得
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這麼付諸行動,不到三招他定要棄刀認輸,因他的心神二度
被了空的禪力所制。
寇仲悶哼一聲,並中月化作黃芒,直擊了空佛法無邊的禪鐘。
了空的禪法武功,絕對在四大聖僧任何一人之上,這是寇仲動手前無法想像和猜測
到的,可恨他再沒回頭的路——
輸入者:天涯客||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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