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
第一章建德歸天——
鼓聲雷動,號角齊鳴,奏的非是進攻的鼓號,而是歡迎李世民凱旋歸來的樂曲。
李元吉的圍城軍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擺開陣勢,燈火連天,映照著從大江開來近
百艘水師船艦,填滿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澎!」
領頭的兩艘巨艦燃放勝利的鞭爆,一時火光閃閃,煙屑沖天而起,平原上以萬計的
唐軍和泊岸登陸還師洛陽的戰土齊聲吶喊歡呼,喊叫聲像潮水般往洛陽鞭撻,士氣昂揚
沸騰至極點。
寇仲、跋鋒寒、徐子陵、跋野剛和楊公卿等抵達東城牆頭,王世充、王玄應、王玄
恕與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憚等一眾王系將領,早先一步來到城琛,遙察敵情。外姓將
領郭善才、單雄信、段達、崔弘丹、孟孝文、張童兒等呆立城牆上,人人臉如土色,目
生懼意的瞧著城外聲勢奪人,興奮情緒高漲的大唐軍。
洛陽城頭由王世充至每一個守城的戰士,無不志氣被奪,迷失在恐懼和絕望中。
寇仲等人來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觀敵的行列。
王世充臉上血色盡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聲道:「竇建德完
哩!」
寇仲頭皮發麻,無言以對。
「咚!咚!咚!」
有節奏的鼓音,從歡呼聲的汪洋中冒起,唐軍吶喊示威之聲逐漸減退,代之而起是
戰士踏足前進、整齊劃一的聲響,對守城的將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位於槽渠和洛水間平原的大唐軍開始朝洛陽推進,分成三軍,前方數排是矛盾手,
接著是刀箭手和騎兵,以鼎盛的軍容,昂揚的士氣,壓城而來。
城外處處旗幟飄揚,陣形似海,只其威勢足令人生出不戰自潰,無法與之抗衡的霸
道氣勢。
寇仲功聚雙目,朝從船登岸的一隊人馬瞧去,領頭者赫然是李世民,旁邊一騎鞍上
坐的是被綁個結實垂頭喪氣的竇建德,在一眾大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
秦叔寶、李神通、李南天、康輔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擁下,與歡迎他的李元吉、屈
突通、薛萬徹等會合後,趾高氣揚的朝洛陽城開來。
戰鼓轟天,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兩河間的唐軍部隊推進至第二重壕塹五丈處,在一聲號令下,條然立定,又生出另
一種使人感到唐軍訓練有素,上下齊心的威脅力。
城牆上守城將士,則人人臉如土色,內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領的人馬,緩緩而來,從退往兩方的唐軍部隊築起的人牆間穿過,
直抵第二重壕塹外邊沿處,然後打橫排開,臉向城牆上的王世充、寇仲一眾人等。
寇仲目光投往在馬上給五花大綁捆個結實的竇建德,剛好後者仰頭朝上瞧來,兩人
目光相觸,竇建德立即一臉羞慚的垂頭避開他的眼神,只見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滿窮途
末路的倉皇和絕望,比對起以前威風八面、自信十足的竇建德,分外令人心酸難禁。
竇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間,更令人感到勝利完全掌握在他們兩兄弟手上。
李世民朝上瞧來,雖相距逾千步之遙,但雙方均為高手,可把對方神情瞧個一清二
楚。寇仲正狠盯著他,兩人目光接觸,有如刀劍交鋒,互不相讓。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熱淚泉湧,悲呼道:「夏王!」
竇建德雄軀劇震,卻沒有答話。
李世民沒有理會王世充,遙向寇仲歎道:「少帥!世民有說錯嗎?」
寇仲尚未有機會答話,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該知大勢已去,
若還不跪地求饒,立即獻城投降,我會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與跋鋒寒交換個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務要今李世民與他們水火不
容,沒有談判修好的餘地。
李世民聽得眉頭大皺,又是無可奈何,說到底雙方已成死敵,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淵
密諭,且他身為唐軍主帥,在三軍面前如何能維護寇仲等人。
寇仲收攝心神,容色變得無比冷靜,悶哼道:「齊王客氣,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會
跪地求饒的人嗎?」
李世民馬後的秦叔寶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搖頭苦歎。
「好膽!」李元吉麾下諸將紛紛喝罵。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厲喝道:「寇仲你死到臨頭仍大言不慚,眼前的竇建德就是你
的好榜樣,敢反對我大唐者,沒有一個可以有好收場的,你……」
長笑聲從跋鋒寒口中傳出,響震城牆上下,透出視死如歸、勇者不懼、睥睨天下的
信心和勇氣,打斷李南天的喝罵,把唐軍的氣勢也壓減少許。
接著跋鋒寒暴喝道:「現在洛陽末破,勝負未分,爾等口出狂吉,豈非笑話。」
一絲充滿仇恨的可怕笑意從李元吉嘴角瀉出,瞬即擴大,哈哈笑道:「勝負未分?
這才是真正的笑話。我代表父皇向你開出條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聲鼓響內出城來跪地
求饒,我就立將夏王擊斃掌下。」
他旁邊的竇建德勉力在馬背上挺直被綁個結實的軀體,沙啞著聲音呼叫道:「小仲
勿做蠢事,記得為我報……」
在他後面的薛萬徹從馬上俯前,仲指疾點,中斷竇建德的說話。
全場鴉雀無聲,只有刮過城內城外的呼呼秋風,吹得千百計的火把獵獵作響,不時
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斂。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饒,還不容易。」先輕撞徐子陵,再往後移,然後衝出城
牆,一個觔斗,竟就那麼從高逾三十丈的牆頭往下翻落去,瞧得敵我雙方人人大吃一驚。
徐子陵亦躍上牆垛,兩手張開,示意己方人馬勿要輕舉妄動。他和寇仲心意相通,
曉得他要單人匹馬,從敵人陣內把竇建德搶救回來。
城牆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無不擠往牆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斷翻著觔斗的寇仲,
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關心觀看。
三十丈的高度,實超越任何人的體能極限,恐怕三大宗師也無法安然著地。
寇仲頓成城牆上下全場的目光焦點。
寇仲再一個肋鬥,不但墮勢沒有增速,到離地丈許時,身體竟往上稍升,然後輕如
飄羽的落往地面。
城上將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彩聲,幾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時士氣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給我來個跪地求饒,擊鼓!」
「咚」!
寇仲點地前衝,直抵東牆外第一道壕墊,毫不猶豫的再騰身而起。在另一下鼓聲中
投在壕塹另一邊,往外壕掠去,快如電閃。
「咚」!
第三下鼓聲響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寶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馬側的長弓勁箭,
瞄準撲壕而來的寇仲,只要他進入射程,肯定百箭齊發,把他射成刺蝟。這批猛將人人
武功高強,絕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強如寇仲,妄圖闖陣,實是自尋死路。
寇仲倏地停下,恰離外壕邊沿虛的敵人千步之遙,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響,少帥勿要誤人誤己。」
「咚」!
鼓音續起,壓得敵我雙方人人心如鉛墜,呼吸不暢。
城上諸人雖為寇仲險惡的處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顧生死越壕闖陣,
卻沒有人敢發出聲音,怕分擾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動,仿如變成石像,神情平靜致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臉容肅穆,不發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聲起,場上氣氛緊張得如拉滿的弓弦,李元吉雙目閃耀著殘忍的異芒,
厲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這是你最後機會。」
「咚」!
最後一聲鼓聲響徹全場,催命的符咒般震懾每一顆人心。
李元吉毫不猶豫,舉掌往竇建德背心疾拍。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難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內功
催動弓弦發出「鏘」的一聲清響,並像變魔術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勁箭來,彎弓搭
箭,拉成滿月,瞄向李元吉,連串動作在眨眼間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睜睜的瞧著,
誰都不肯相信。
此著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無弓無箭的他,忽然變得強弓勁箭在手,且蓄
勢待發。
不過沒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駭,當他舉手拍往竇建德的剎那,寇仲不但以箭瞄準
他,還似能透過箭鋒以精神和真氣把他遙遙鎖緊,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曉得若
吐勁擊殺竇建德,必避不過寇仲這枝瀝集其精氣神射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箭,當中情況
微妙至極點。左右雖猛將如雲,李元吉的感覺卻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體,失去所有
遮掩和隱藏。
他那還敢冒險吐勁,甚至不敢移動半個指頭,怕在氣機牽引下,惹得寇仲發箭射來。
傲立牆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飄揚,雙手負後,狀如天神,沒有人敢懷疑他可如寇仲般
躍下三十丈的城牆,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曉得無此本領。適才寇仲輕撞他
時,曾從他處借得真氣,再後退從跋野剛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無真氣可借,現在只是
裝個樣子,寇仲仍只有孤軍作戰。
敵陣中諸人沒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氣,更休說為李元吉擋箭,怕的是任何異舉,只會
惹得寇仲發箭射李元吉。
情況詭異微妙。
竇建德昂然抬頭,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
寇仲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齊王的命值多少呢!還不給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鈞一髮的時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絲冷酷和詭異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
妥時,李元吉身側忽然多出個人來。
竟然是「影子刺客」楊虛彥。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遲卻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實。
李元吉積蓄至頂點的掌勁吐實,竇建德脊柱寸斷,七孔噴血。
「鏘」!
寇仲勁箭離弦,似若超越距離,縮丈成寸的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來到李元吉胸前。
同時寇仲腦海亦轟然劇震,一個念頭從深心升起——竇建德死了。
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敵陣處像上演一場無聲的啞子戲,楊虛彥閃到李元吉馬頭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劍斜
刺而上,劍鋒迎向箭尖。
就在劍鋒箭尖相觸的一刻,寇仲和楊虛彥的精氣神遙距交鋒。
「鏗」!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楊虛彥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臉容抹過一陣艷紅,瞬又消去。
在震懾整個城內外戰場的劍箭交擊聲的餘音中,人人頭皮發麻的瞧著一代霸主竇建
德像一攤軟泥般從馬背往李元吉一邊墮下,「蓬」的一聲掉往地上,揚起壕沿的塵土。
竇建德死了!
這個念頭在寇仲腦中不住迴響,體內真氣則天然的化去楊虛彥融合天道魔功和《卸
盡萬法根源智經》的精氣神,心中空白一片。
敵我雙方沒有人移動、喘息又或發話。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著倒在馬腳旁竇建德慘死的屍身,神智逐漸凝聚。
在兩軍對壘冷酷無情的戰場上,有的只是勝利和敗亡!甚麼歉疚、後悔、悲痛、仇
恨、惆悵的情緒,均沒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緒影響,作出違背理智的蠢事,只會落
得兵敗身亡的結果。
忽然間寇仲從極度悲傷內疚中提升出來,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變成無
情的人,而是必須化悲憤的力量,應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來贏取未來的最後勝利。
經過這些年來的磨練,他終於明白到宋缺的警告——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他感到整個天地在延伸,腳踏的大地擴展至無限,自亙古以來存在的天空覆蓋大地,
而在他來說,自己正是把天地聯繫起來的焦點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曉得,在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終臻達宋缺「天刀」
的至境。
有法是地,無法是天,有法無法,是天地人渾一的層次,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只有這樣,他才能帶領所有忠心追隨它的人,渡過眼前難關。
徐子陵大喝道:「繩!」
寇仲聞言長笑道:「竇爺放心去吧:終有一天我會為你連本帶利把血債討回來。」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勝!我皇萬歲!」
東牆外近十萬唐軍齊聲呼應,轟傳河原,天地變色。
李世民露出無奈神色,欲語無言,曉得李唐已與寇仲結下解不開的深仇。雖說李元
吉奉李淵旨意行事,他身為主帥,亦難辭其咎,偏又無法改變。
寇仲往後退,就那麼倒飛越壕,準確有如目睹,顯示他心神絲毫不亂,故能把尺寸
拿捏得那麼準確。
接著回頭往東牆奔去,彈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驚人高度長索從徐子陵手中射出,
給騰升至極限的寇仲抓個正著,借力回到城垛上,兩人躍落牆頭。
李世民大喝道:「是戰是降,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轉身望向王世充,後者臉色如死人,口唇輕顫。
寇仲神態從容,雙目透射出充滿強大自信的閃閃神光,道:「城仍是主上的,主上
有甚麼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
兩人周圍一眾將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處。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著道:「除獻城投降外,我們再無其他選擇。」——
輸入者:前塵、阿賢、星詩
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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