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47卷
第三章友敵難分——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
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守將右游擊大將軍
郭善才大喜出迎。
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城,有險可恃,故采立
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右兩翼,各千
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於口大底小,
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
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只在離城兩里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
世民大軍作好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
楊公卿、寇仲率親兵赴前線察敵,在離敵營半里許處一座小丘頂上遙觀敵寨的情況。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
楊公卿歎道:「只看敵方營寨的佈置,便知羅士信、秦叔寶和程知節是精於兵法的
將才,只可惜投誠李世民,否則若能為我所用,可大增勝算。」
寇仲點頭同意,立營之要,是為達到「自固」和「扼敵」兩大軍事目標。不但是宿
營地和指揮部,保障安全的庇護所,儲備糧草和器械的供應站,更是扼據戰略要點,阻
止敵人進犯的軍事要塞。
對方能踞高地,擇要隘,於此慈澗、新安兩城問的四通之地立營建寨,既對慈澗構
成威脅,又令他們無法進逼新安,收復失地,正深合「下營之法,擇地為先」的要旨。
在楊公卿另一邊他的頭號心腹年青大將麻常道:「他們立的是方營陣,看其佈局,
該可抵受任何一個方向的攻擊,本身且能互相支援,達到營中有營、隊中有隊的要旨。
若我們向他們發動攻擊,會正中其下懷,無任歡迎。」
寇仲審視立在將高地佔據連綿近半里的敵寨,營內炊煙四起,隱見敵騎馳出寨門,
遙向他們指點說話,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點,咦!那不是秦叔寶和程咬金?」
楊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從寨門陸續撩出的騎士中,秦程兩人赫然在內。
寇仲心中湧起萬般滋味,暗想若這兩位「兄弟」率兵來襲,自己該掉頭走,還是憑
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機斬殺這兩員猛將於千軍萬馬之中?後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慄,
他怎狠得下這般心腸。
麻常低喝道:「來哩!」
遠方寨門的秦叔寶和程咬金排眾而出,策騎衝下丘坡,快馬加鞭,朝他們立身的小
丘筆直奔來,沒有半個隨從。
楊公卿一眾近百親兵立即緊張起來,手都按到刀劍和弓弦處,只待頭子發令。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千萬不要動手,他們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們有甚麼
話要說。」
一夾馬腹,奔下丘坡往他們迎去,把楊公卿等留在後方。
雙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遠喝道:「好小子!竟淪落至當王世充那兔崽子先鋒,還有臉目見我們嗎?」
雙方在近處勒馬收韁相遇。
秦叔寶從馬上探過身,緊握寇仲雙手,神色凝重的道:「好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
寇仲苦笑道:「你們好像今天才認識我?」
程咬金催騎來到他另一邊,伸右手抓著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將你廢掉,他
娘的!你那時曾教我們如何反抗王世充,現在翹翹屁股卻又去向王世充投誠效力,算那
門子英雄好漢?」
秦叔寶皺眉道:「老程給我放開你骯髒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見面就動粗?惹怒少
帥保證你以後只能單臂上戰場,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賣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我絕不會還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罵一輪粗話。
秦叔寶歎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處境,只是與王世充這種卑鄙小人合作是
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是為你設想。」
程咬金憤然道:「憑你那區區數萬少帥軍,其中至少一半只適合在家吃奶和帶孩子,
與我大唐軍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話可到我們營寨看看。」
寇仲雖不住被程咬金臭罵甚至侮辱,卻不但不以為忤,且心中湧起友情的溫暖,苦
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來助我攪好少帥軍,卻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現在則來
數我的不是。」
秦叔寶不悅道:「你怎能怪我們?那時你的少帥軍軍不成軍,不成氣候,我們又敬
重李靖是胸懷救國濟民大志的好漢子。大丈夫立身於世,自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聲,沉聲接道:「環顧中土,誰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達大度,知
機的就滾到我們這邊來,一齊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會考慮兩位老哥的提議,
因為說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過兄弟。可是現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淵,合法的繼
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一旦你們的主子失去利用價值,將是鳥盡弓
藏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長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錯。」
秦叔寶歎道:「我們早知勸不動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陽之戰,因為王世充根
本沒有機會。羅士信和李君羨的降唐,難道還不能給你清楚的啟示?」
程咬金移轉方向,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索,氣呼呼的道:「來!到我們處看看,你
小寇仲並不是第一天到軍隊來混的,該有眼睛看出誰更有勝算。」
寇仲大吃一驚,勒馬道:「老程你似乎忘記我是你們唐軍必欲斬殺的敵人!」
程咬金怒道:「你當我是甚麼人,既敢把你請回寨內,當然能保證你的安全。」
寇仲皺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敵人嗎?」
秦叔寶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這種不識大體的混蛋,我們就不會口服心服的為他
賣命。他奶奶的,你寇少帥執迷不悟,大家就在戰場上見個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
至少要喝飽一頓黃湯才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豪氣狂湧,道:「好!不過先要讓我回去向老楊交待兩句,才隨你們去看看你
們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哈!」
※※※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
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感觸。
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
軍隊所需的船隊之一。
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在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耗
李閥大部份的存糧。
唐室兵制是戰爭時徵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
是終生服役外,其他戌務均是輪番值勤。像今趟發兵十餘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面失去
十多萬壯丁,對農作收穫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
求,對民生打擊極鉅,即使以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
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
戰爭的禍害確今人不敢深想。
甚麼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璇,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會否亦狠心殺死
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
他腦海裡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
山居的隔廉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艷,獨尊堡憑窗的簫奏,恨不得立刻拋開
一切,趕到幽林小築保護她,乖乖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裡,再不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
仇殺和斗事。
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
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軒重傷未癒,更要應付魔門的事情,他
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谷。
但他真可以解決正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
為隔,高地為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只
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哄動全營,但由於
唐軍軍紀極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
畏又帶著濃烈的敵意。
只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只是一盤散沙,只好希望在宣
永、白文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似點樣兒。
踏進寨門直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
潛來此地,勘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
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
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
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
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只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覆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
太近則易受攻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
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
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曉得是甚麼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今趟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
首取膽氣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
忘其技;有力無膽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
三人邊行邊說,所到之處營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只懂向利益看,我們大
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
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麼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云:兵以何為勝,以治為
勝。且必須治強盛之軍。知兵還要懂用人,共書又六: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
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
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
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他奶奶的,你這小子
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志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
不客氣,但均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制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
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
定的統帥控制,更難向某個人效忠,只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
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
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
你們要我說多少趟才明白我的為難處。」
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
隔遠哈哈笑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
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
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唐的事,心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
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
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
兄弟的兄弟。」
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只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斯殺,
全憑將帥士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將領,士無鬥志,寇少帥是聰明人,怎
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於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
可以連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只能
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
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
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如其實。」
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那麼遠滾那麼遠,我不是要維護
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
滾!」
阮青大感錯愕,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道:「秦將軍的話就等若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阮青臉上血色退盡,羞慚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
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項已
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
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他娘的一個痛快。
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哈!」
眾人興高采烈的入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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