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44
第十章將錯就錯——
三人換過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過,朝外賓館所在走去。
街上混亂情況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亂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處搜尋三人蹤影,
反予他們方便,不用心會給守軍盤查,因為敵人目標明顯,反疏忽他們。杜興更會依商定計
劃找人扮作他們逾牆逃離龍泉,等敵人誤以為他們不在城內,他們便可見機行事。
三人跟著一股人身後走過一段朱雀大街,轉入一處橫巷,跋鋒寒道:「你們怎麼看杜
興?」
寇仲攤手道:「我聽不出任何破綻,因為他的而且確曾與許開山大吵一場。我們辦妥事
後,就去找許開山算賬,還有烈瑕和韓朝安,一個都不放過。哼!」
徐子陵望往對街的外賓館,那是平遙商落腳的地方,令人難知吉凶。最理想是歐良材等
已離城,最壞的情況是他們給囚禁到牢獄去。
跋鋒寒道:「現在我們別無選擇,只好把重注押在杜興身上,若他敢騙我們,我絕不放
過他。」
寇仲道:「別看他滿口粗話,卻是個粗中有細極有分寸的人,更是識時務者,除非他不
惜放棄千辛萬苦在山海關經營起來的事業,否則只好乖乖與我們合作,來個帶罪立功。哈!」
徐子陵凝望外賓館大門,道:「今趟來的先頭部隊不是突厥狼軍,而是菩薩的回紇精
兵,對拜紫亭會造成怎樣的心理影響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響可分幾方面來說,首先是有關回紇本族的形
勢,菩薩在突利的全力,頡利的首肯和他因赫連堡一戰如日中天的聲勢下,奪回他在本
族失去的東西,故能領軍西來。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紇失勢,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對拜紫亭
的影響力。」
跋鋒寒歎道:「突利總算做對件好事。」
寇仲續分析道:「其次是頡利、突利讓菩薩打頭陣,擺明在對拜紫亭造勢施壓,顯示反
對拜紫亭立國的並不限於突厥人,還有其他大草原的種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
眠。」
徐子陵此時喝道:「看!」
兩人聞言往外賓館望去,只見管平閃閃縮縮的走出大門,左張右望。
三人忙往後移,避開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歐良材等定因城門關閉走不了哩!」
管平從大門閃出,往南門方向走去。
寇仲當機立斷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館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橋底的小艇,往龍泉城西南方劃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躡,跋鋒寒牽他衣袖道:「橋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總好過走陸
路,誰想得到我們尚有游河的興致?」
兩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負責划槳催船,遠吊著前方若現若隱的管平。
管平警覺甚高,不斷往岸上察看,又朝他們瞧來,顯是對他們生出懷疑,兩人心中叫糟。
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還是棄舟登岸追他穩妥點,雖然困難倍增,總好過明目張膽的隨
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轉。」
徐子陵悠閒的撥槳,微笑道:「我敢賭他是到大明尊的巢穴小回園去,這正是我和寇仲
那趟到小回園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時左轉劃進往北的水道,若依這方向,肯定不是到住於西南的小回園。
跋鋒寒早從兩人處聽過小回園,冷笑道:「好猾的傢伙,想試采我們哩!」
接著皺眉道:「若杜興說的是事實,美艷該是伏難陀的人,理應與大明尊教處於對立,
為何美艷的手下會到小回園去?」
徐子陵沒有跟進管平的河道,逕自直朝西行,道:「此事確令人費解,不過杜興並非通
天曉,美艷和大明尊教的真正關係恐怕連他都不知道。烈瑕說過美艷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
該不是說謊。而他對伏難陀的敵意亦是發自真心。」
聖光寺的佛塔高聳前方,徐子陵觸景生情,不由歎息。
跋鋒寒訝道:「子陵有甚麼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馳過時空,回到與師妃暄相處那既動人又神銷魂斷的回憶裡。她現在芳蹤
何處?是否正在返回深不知處的靜齋途上,對於將來,他再沒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
起懷內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簫。
搖頭道:「沒甚麼!此處事了後,你是否隨我們一起回中土?」
跋鋒寒默然片晌,漫不經意的道:「不!我還要去見一個人,遲些才到洛陽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兒?」
寇仲提高精神在賓館周圍巡視一遍,肯定沒有敵人監視,從後院翻牆入內,他還怕拜紫
亭高明得在這裡藏有伏兵,逐間廳房的踩清楚形勢,到最後肯定十多名平遙商全集中在大
廳,扯下面具,從後門入廳道:「各位別來無恙,小弟大感欣慰。」
歐良材、羅意等正坐對愁城,為自己未來命運擔憂,加上被街上暴亂的情況駭得三魂不
齊,驟見寇仲出現,均是又驚又喜。
原來他們今早依約等到正午,仍不見寇仲出現,心知不妙,慌忙離城,豈知所有城門均
禁止出入,無奈下只好折返賓館。
寇仲歎道:「現在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否則拜紫亭早晚會記起你們,他現在方寸盡失,
充滿戾氣,甚麼都不會放過。」
羅意歎道:「少帥有高來高去的本領,說走便走,可是我們有甚麼辦法走呢?」
寇仲道:「我並非要你們和我打出城門去,而是將你們先移往安全地點。我在這裡有個
非常有辦法的朋友,會看機會把你們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們將可坐船回山海關,你們那筆
欠賬亦有了著落。放心吧!我怎都保住你們的。」
眾人大喜過望,忙拿起早準備妥當多時的簡單行裝。
就在這要命時刻,「砰砰砰」!外院正門給人敲得震天響起,每一下都像轟雷般敲在寇
仲和眾人的心臟要害處。
其中三人雙腿一軟,駭得坐倒地上。
羅意等亦是臉無人色。
宮奇的喝聲傳進來道:「這處已給我重重包圍,立即給我滾出來。」
以寇仲的強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勢不能拋下他們獨自逃生,這一下如何是
好?宮奇也算了得,竟曉得自己在這裡。
宮奇再喝道:「還不給我出來開門。」
寇仲心中大訝,若宮奇要對付自己,肯定會破門或翻牆衝進來攻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怎
會叫他去開門。
旋則即醒悟過來,宮奇並非曉得他寇仲在此,而是來要拘禁羅意等人,靈機一觸,立時
計上心頭。
夕陽科照下,霧氣繚繞,河橋處處的龍泉上京縱使在大戰將臨的前夕,仍是那樣迷人。
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輕悄悄的流動,暮靄挾著溫泉河升起的水氣籠罩著小船四方隨著舟行而不
斷改變的迷濛天地,雷雨後澄明的西邊天際凝聚著一抹絢爛的霞彩,和一塊塊意閒適舒捲的
浮雲。
跋鋒寒淡淡道:「你可知為何我要和芭黛兒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動,跋鋒寒是把自己視為知己,始會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緒。
跋鋒寒露出一個充滿無奈和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歎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分
屬兩個不同階層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無論在生活習慣、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標都大
相逕庭。在開始時,仍可靠衝破一切禁忌的熱戀,那種由仇恨變作愛侶的刺激和忘情把
一切淹沒。可是當我沒法將她變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沒有為她作絲毫改變而失望時,
磨擦日漸增多,到最後終發展至難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雖不曉得他們間實在發生的事,亦可想像到像芭黛兒這突厥貴族出身的貴女,被
抱著報復心態的跋鋒寒俘擄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態,她背叛自身的階層投向跋鋒寒,肯定要承
受龐大的壓力。
跋鋒寒苦笑道:「那個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時我只是詐睡,她也曉得我在詐睡,可
是我並沒有留下她,這使她恨我入骨。過去的再不能挽回,我們更不可能重溫舊夢。這些年
來我對男女之情日趨淡泊,無復昔日情懷,可是我心中對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來
我不願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連堡的牆頭上,面對死亡的一刻,我忽然發覺橫亙心臆的惟此
憾事,當時已決定若僥倖不死,會去見她一次,向她表達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皺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你的懺悔或道歉。」
小舟緩緩停在橋底,小回園出現在霞霧深處的左方遠處,若有舟船靠近園後的碼頭,定
逃不過他們的監視。
跋鋒寒道:「她會的,沒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沒有人比她更深愛我,只要她曉得自己
是我跋鋒寒心人唯人的女人,到現在仍是如此,她大概會放我一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現小回園那邊水道迷濛處,緩緩駛至。
寇仲當機立斷,向羅意等人道:「不用怕!他們絕不敢傷害你們,我還會陪你們一起去
坐牢。」
說罷往大門方向奔去,順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剛才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
內,除非對方搜身,否則不虞被發現。希望際此兵荒馬亂的時刻,對方會馬馬虎虎,不能保
持平時的嚴謹作風。
來到外院門和主堂的廣場,驀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換上。
「呯」!
門閂折斷,外院門硬被撞開。
戴著丑神醫面具的寇仲裝作雙腳發軟,坐倒地上,改變聲音驚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饒
命!大人饒命!」
宮奇凶神惡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擁下衝將進來,目露凶光的盯著地上的寇仲,冷喝道:
「進去搜!不得漏掉半個。」
如狼似虎的戰士潮水般從寇仲兩旁擁往大堂。
宮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來到寇仲眼前,狠狠盯著他道:「你叫甚麼名字。」
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張開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對方做事如此周詳,竟來個核對身份,自己豈非要原形畢露,別
無選擇下,硬著頭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饒命!」
一邊盤算如何以最凌厲的手法,一舉將這混蛋置於死地。
那文官兒點頭道:「名單上有這名字。」
宮奇卻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著寇仲道:「我好像在甚麼地方見過你。」
寇仲整個人輕鬆下來,至少這批人包括宮奇在內,並不曉得管平是美艷的人,又為拜紫
亭辦事。可知龍泉正亂成一團,做起事來效率大不如前。
顫聲道:「小人卻是第一趟見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過面呢?」
宮奇顯是想起那趟在對街見過他的事,反釋去疑慮,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
手下衝出來報告道:「只有十六個,尚差一人。」
宮奇冷冷指著寇仲道:「有否將這沒膽的傢伙計算在內。」
那手下驚愕失神下惶恐道:「將軍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難陀之死、小龍泉失陷和菩薩的先頭部隊壓境,肯定動搖龍泉軍心,
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會出這種笑話,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宮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將犯人全給我押回宮去收監。」
兩人用神看去,均為之愕然。
小艇上的並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道的烈瑕。
徐子陵運功硬把艇子移後,免給對方瞥見。
烈瑕泊舟碼頭,離船登岸。
兩人又待片刻,仍不見管平的小舟出現。
跋鋒寒歎道:「杜興沒有說謊,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園來,我們可能錯失一個尋到美艷
的機會。不過知道她仍在城內這區域,可大大縮小找尋她的範圍。」
徐子陵道:「我們應否回去與寇仲會合?」
跋鋒寒搖頭道:「這叫既來之則安之,也是將錯就錯。烈瑕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
我們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但我們並不清楚園內實力,而且事情鬧大對我們沒有好處。」
跋鋒寒目光投往小回園後方隱約可見亮起燈火的南城牆微笑道:「這處要打要逃都很方
便,且事情鬧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這處擁來。不過照我看大明尊教絕不會驚
動拜紫亭,因為他們仍不願我們曉得和拜紫亭的關係,何況與我們尚未撕破臉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歎,跋鋒寒作風強橫,一個不好就動刀動劍,盡最後的努力
道:「假若許開山在裡面,恐怕我們難以脫身。」
跋鋒寒訝道:「子陵怎會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著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來。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殺少個有甚麼問題,去吧!」
小舟駛出橋底,往小回園後院外的碼頭滑過去。
跋鋒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驚歎魯妙子那雙巧奪天一的
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現出魯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吃美食時的動人神態,心中百般滋
味,順手學跋鋒寒般脫下面具。
驀地兩人生出警覺,回頭瞧去,一艘快艇疾駛追來,船上有一男一女。
雙方隔遠打個照面,均吃一驚。
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別,女的則是侍衛長宗湘花,兩人可在正當龍泉陷於水深
火熱的關頭到小回園來,自然是有重要事情與大明尊教的領導層商討。
跋鋒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離。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將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
宗湘花和客素別快艇駛近,前者手按劍柄,秀眉凝霜,雙目射出的卻非純是仇恨,而是
頗為複雜的情緒。
跋鋒寒油然道:「兩位好!」
客素別出奇地不露敵意,緩緩把快艇泊到他們船旁,苦笑道:「兩位該比任何人更明
白,我們何好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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