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43卷)
第八章療傷奇法——
可達志「咦」的一聲,加速前進,並俯身探手從地上撿起像某種動物身上鱗甲似的
一小塊薄片。
這薄片一邊尖一邊寬。
寇仲追到他旁,問到:「這是什麼?」
可達志把甲片遞到他眼下,晃動光華的一面,反映著天上的月光,閃閃生輝,欣然
道:「這是我交給陰顯鶴那怪人的小玩意,給他在城外之用,撒在草原上,只要爬上高
處隔兩三里也可看到他的閃光,以尖的一端指方向,所以看來陰顯鶴並沒有被害。但為
何他不是依約定把第一片放在城牆附近,而是放在離城近五里的地方來,叫人費解。」
寇仲目光掃過草原,前方是一片樹林,林內隱傳河水流動的聲音,神色凝重的道:
「希望不是敵人從他身上搜出來後,丟一個到地上引誘我們就好哩!」
可達志雙目殺機一閃,道:「也有可能是陰小子發覺有敵人在背後跟蹤,到這裡才
成功撇下敵人,只好在這裡丟下第一片。」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卻沒你那麼樂觀,另一個可能是老陰現被深末桓、韓朝
安、呼延金等整伙的人,追的上氣不接下氣,無法可施下,只好丟下甲片,讓我們循跡
救他。」
可達志微一錯愕,但顯然認為寇仲的話不無道理,陰顯鶴正是那種非到最後關頭,
不肯求人的怪胎。
突然一個縱身,藉雙腿撐地的力道,筆直射上天空,到達離地達七、八丈的驚人高
處,來個旋身,再輕鬆降回寇仲身旁,興奮的指著西北方道:「我找到第二片,果然是
依約定每裡一片,尖的一端指示方向,這樣看我手上這一片確是他親手丟的。」
寇仲道:「那為何還要多說廢話,走吧!」
領頭朝第二片甲片的方向馳去,可達志怪嘯一聲,追在他背後。
他們再沒有隱蔽行蹤的必要,當務之急就是循甲片追上敵人,銜尾殺他們一個措手
不及,落花流水。
徐子陵今次可說是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賭的是烈瑕再沒有十成把握下,
絕不敢出手殺他,所憑的是剛從伏難陀處領悟回來的「梵我如一」。
那是人與大自然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的至境。亦是所有坐禪修佛者追求的目標,
他可以有不同的名字,例如「梵我不二」、「劍心通明」、「井中月」,說的仍是同一
件事,隨個人的經驗、智慧和修為而有異。
大明尊教對他兩人採取的策略,是表面和善、暗裡陰損,因為不願被人識破與拜紫
亭暗中勾結;再則若拜紫亭失敗,大明尊教將遭到突厥人的報復,那時大草原雖大,將
再無立足之地。
若可殺死徐子陵,當然萬事俱了。可是一個不好,讓徐子陵逃掉,烈瑕和大明尊教
將吃不完兜著走,突利怎肯放過殺自己兄弟的仇人,那並非說笑的一回事。
徐子陵正是看準烈瑕這心理,又曉得逃過他鼻子搜索的機會微乎其微,遂行險一搏。
徐子陵雙腳觸地,烈瑕從林內撲出,落在他身前兩丈許處,雙目邪光並射,灼灼打
量徐子陵。
徐子陵一手負後,另一手擺出一指頭禪的架勢,從容微笑道:「烈兄終忍不住露出
狐狸尾巴,想來要小弟的性命,閒話休提,讓我看看你是否有此本領?」
烈瑕虎軀一顫,雙目凝重,全神評估徐子陵的真實情況,搖首道:「子陵兄誤會啦,
愚蒙只是想趕上來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地方,怎會有相害之意?」
徐子陵心神進入井中月的境界,感到自己與天地合而為一,再沒有這個自我的存在,
故意無驚怖、無恐懼,對烈瑕的動靜更是瞭若指掌,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完全把握
不到自己的虛實,看不破他是不堪一擊。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經脈內的真氣竟開始自然凝聚,身體的狀況大有改善,渾渾融
融,傷口雖仍傳來痛楚,卻與他要升至某一層次的精神意識再無直接的關係。
淡淡道:「既是如此,烈瑕兄請立即回去,我現在不需任何人跟在身旁。」
烈瑕踏前兩步,裝做往四處看望,道:「為何不見少帥與子陵兄同行?」
他這兩步踏的極有學問,要知徐子陵正嚴陣以待,對他的進逼自然而然該生出反應,
他便可以從徐子陵氣場的強弱,從而推知得出徐子陵作戰的能力,以決定進退。
烈瑕儘管低垂雙手,以示沒有惡意,但誰都曉得這位大明尊教文采風流、出類拔萃
的人物,隨時可發動雷霆萬鈞的攻擊。
徐子陵卓立如山,一對眼睛精芒閃閃,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我徐子陵雖非好
斗的人,卻再沒興趣聽你的胡言亂語,動手吧!」
烈瑕忙道:「唉!子陵兄真的誤會,我絕沒有動手的意思,不阻子陵兄啦!」
說罷往後飛退,瞬那間變成在月夜下草原上的一個黑點,沒入右方一片疏林內。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仍在暗裡隔遠觀察自己,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任何人如此提氣凝
勢,必損耗真元,實非身負內傷的人負擔得起。
豈知徐子陵的「梵我如一」,只是一種精神境界,不需內力支援,且對傷勢大有裨
益。
假若烈瑕以氣勁和徐子陵做對峙,自是另一回事,徐子陵想不露出馬腳也不行。
幸好烈瑕在弄不清楚徐子陵傷勢深淺下,不敢輕舉妄動。
徐子陵利用剛結聚得的真氣,倏地閃身,沒進林內,接著一跤跌倒地上,前方是蜿
蜒流過樹林的一道小河。
只是這下橫掠近八丈的身法,足可嚇的烈瑕不敢再跟來。
小小代價,買回小命,怎都是划算吧!
寇仲追在可達志背後全速飛馳,奇異地內傷不但沒因提氣運勁加深加重,反愈奔愈
見好轉,氣血愈是暢行無阻。就像他初練長生氣,需邊走邊練的情況。
早在起步之時,寇仲因一心一意與可達志同往援陰顯鶴,故得而拋開一切,進入無
人無我的至境。假若他是獨自一人,又或和徐子陵在一起,由於要動腦筋,必因此心神
分散,不能如目下般心凝意聚。最妙是追蹤之責全在可達志身上,他只需緊追在可達志
背後,一切妥當。
可達志數度回頭瞧他,怕他不能,豈知竟見他能不即不離的追在身後,禁不住
露出奇怪神色,不明白因何寇仲竟能絲毫不受傷勢牽累。
寇仲卻是無暇理他,更清楚自己又在長生訣、和氏壁、邪帝舍利合成的先天真氣領
域中,再做突破。
在伏難陀的生死威脅下,為了徐子陵,他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
使他對自己的能力有進一步的瞭解。
於使出「方圓」的一刻,在他心中再無生死勝敗或任何擾人的雜念,人、刀和宇宙
聯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天地精氣在他施刀時灌頂而下,將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這大概該是伏難陀所說的梵我不二吧!
草原在腳下飛退,雙腳似能吸收融融渾渾的地氣,而先天精氣則緩慢實在的灌頂而
來,古人所謂「奪天地之精華」,也不外如是。
只需少許真氣,他便如能永遠在草原上滑翔,直至宇宙的盡頭。
寇仲心靈似像提升上虛空的無限高處,與星月共舞同歌,有種說不出的自在和滿足。
閉塞的經脈逐一被打通,並裂的傷口迅速癒合,完全是個沒有人能相信的神跡。
可達志倏地止步。
寇仲像從一個美夢醒來般,回到眼前的現實世界。
可達志一震道:「糟糕!我們中計哩!」
寇仲定神一看,兩人身處在丘坡之頂,前方橫亙著丘陵起伏的山地,被濃密的樹林
覆蓋,蹄聲轟天響起,數百戰士從林內衝出,潮水般朝他們殺來。
在平坦的草原上,沒有人能在長途奔跑下快得過馬兒的四條腿,今趟他們是逃無可
逃,避無可避。
對方中只要有深末桓、木玲那類高手助陣,他們必死無疑。
「鏘!」
可達志製出狂沙刀,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語氣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我死
也要找深末桓來陪葬!」
敵騎不住接近,把距離減至不到半里,直有搖山撼岳的驚人威勢。
寇仲回頭一瞥,見到左後方地平遠處有大片樹林,一拍可達志肩頭道:「隨我來!
怎也要搏這一鋪。」
徐子陵躺在岸旁泥濘濕潤的草地上,全力行氣調息。
忽然破風聲再起,自遠而近,不用說也是烈瑕改變主意,不肯錯過這個能在神鬼不
知下幹掉他的天賜良機。
這趟無論如何嚇唬他亦不起作用。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翻身滑進冰涼刺骨的河水裡,貼著深只八、九尺的河床順水潛
往下游。
口鼻呼吸封閉,內呼吸天然替代,徐子陵感到渾身輕鬆起來,竟暫時把烈瑕忘掉,
就那麼隨水而去。
敵騎愈追愈近,快到箭矢能射及的距離,兩人仍亡命奔馳。
目標樹林只在兩里許外,但這卻可能是他們永遠不能抵達的地方。
只要拉近至敵人箭矢可及的距離,他們除了掉頭迎戰,再無他法。
一把暴烈憤恨的聲音在後方以突厥話喝道:「你們這兩個沒膽鬼也有今天,有種的
就停下來。」
寇仲催氣加速,向可達志喘著氣道:「說話的小子肯定思想幼稚如孩童,這是我兒
時在揚州最常聽到的兩句話。」
可達志回頭一瞥,笑道:「這小子該是深末桓,還能挺下去嗎?」
「錚!錚!」
弓弦聲響,兩支勁箭破風而來,落在兩人身後五丈許處。
兩人同時想起一件事,駭然色變。
射程比普通強弓遠上一倍的飛雲弓,豈非可把他們當成活靶?
徐子陵在河水中緩緩潛游,不敢弄出任何撥水的聲響。
超人的靈覺,使他曉得敵人正沿河追來,向烈瑕那級數的高手,雖說在密林內,只
要借點月色星光,也肯定可發覺他在河水裡。
心中叫苦時,忽然發覺河底靠岸壁處有塊大石,石下似有空隙,忙朝此游去。
果然天無絕他徐子陵之意,石下空隙剛好容身。
才藏好身體,破風響起,倏又停止。
徐子陵心叫不妙,難道烈瑕厲害至此,竟曉得他藏在石隙內嗎?
風聲再起,接著是有人從空中降到岸旁草地的聲音。
烈瑕的聲音道:「有什麼發現?」
一把如銀鈴鐘音般好聽的女聲苦惱道:「完全沒有氣味和痕跡,難怪這小子每趟被
人追捕,最後均能脫身。」
她的漢語字正腔圓,是道地的北方漢語,徐子陵雖是第一趟聽到她的聲音,卻敢肯
定她是漢人。
且若她是回紇人,應和烈瑕說自己的語言。
她會是誰呢?
更醒悟到烈瑕去而復返,是因多了這個幫手。即使自己不受傷勢影響,仍逃不出他
們的毒手。由此推知,此女武功應與烈瑕非常接近,甚或不在他之下。
難道是祝玉妍提過五類魔內武功最高的毒水辛娜亞?
烈瑕道:「我本以為他借水遁,可是追到這裡仍不見他的蹤影,這麼看他的傷勢並
不嚴重。他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寇仲那傢伙為何不與他在一起?」
徐子陵心忖烈瑕該不曉得伏難陀曾與他們交手,否則當知道他和寇仲傷勢加重。
女子沉聲道:「就讓他們多活一天,有大尊和善母親自在此主持大局,豈容他們橫
行無忌,我們走!」
風聲遠去。
徐子陵從石隙浮出來,到水面轉身仰躺,呼吸著林木的氣息,任由河水把他帶往下
游,心神進而與萬化冥合,務求藉此別開心裁的療傷法,爭取最快速的復元。
「嗤」!
破風聲至。
寇仲勉力往橫移,避開第一枝從飛雲弓發射的奪命勁箭。
身法因而一滯,登時落後可達至近半丈。
此時兩人離開目標樹林不到一里,但卻像永難逾越的鴻溝。
只要有十來把弓能直接威脅他們,加上飛雲神弓,他們就算改變主意回身迎敵,恐
怕仍難逃箭矢穿身的厄運。
寇仲尚未回氣,「嗖」的一聲,另一枝飛雲箭又電疾射來。
寇仲心想我也有今日了,以前以滅日弓射殺敵人,不知多麼痛快,現在深末桓以牙
還牙,他卻毫無反擊之法。
可達志倏地退到寇仲身後,狂沙刀反手後劈。
「噹」!
刀鋒正中箭鋒,硬將勁箭擋飛。
可達至一掌拍在寇仲背後,助他加速,自己則箭矢般追上寇仲,把與敵人的距離拉
遠少許。
寇仲再難邊走邊療傷運氣,登時大為吃力,把心一橫道:「可兄得為我報仇。」
正要回頭迎敵,豈知可達至一把扯著他衣袖,帶的他縱身而起,掠過近七丈的距離,
怒道:「現在豈是逞英雄的時候,要死就死在一塊兒。」
寇仲心中一陣感動,想不到可達至這表面冷酷、處事不擇手段的人,如此有情有義。
樹林只在前方半里處。
可是兩人費力狂奔,又費力躲擋飛雲箭,早是強弩之末。
敵人又逐漸趕上來,只聽一把尖銳的女聲厲叱連連,說的是室韋話,雖聽不懂,總
曉得是催促手下追上他們。
可達至一聲尖嘯,扯著寇仲衣袖,發力加速。
寇仲心中叫苦,曉得可達至拼著損耗真元,也要抵達樹林,但如此一來,即使他們
真能逃入樹林,恐怕能否站穩也成問題,遑論繼續逃命。
樹林只在四十丈外。
驀地樹林內殺聲震天,數也數不清的奔出大群戰士,往他們迎來。
兩人心叫吾命休矣,哪能想到敵人竟高明至另有伏軍藏在這一邊——
掃瞄者:Roki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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