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三十六卷)
第四章避難桃源——
兩人飛簷越壁,橫過大雪茫茫的朱雀大街,往永安渠的方向撲去。
他們渾身浴血,多處負傷,走投無路。
敵人的包圍網不住以他們為中心移動收窄,這從火炬光從四面八方迫近可清楚看得
出來。長安城乃長林軍的地頭,對城內的形勢瞭如指掌,又有可達志,梅等才智雙全之
士再背後指揮,更發揮出驚人的高效率。
石之軒看似不經意的隨手一彈,將煙花訊息在高空放送,實是一石二鳥厲害之極的
殺著。
這正是建成和元吉約定在晚上找到寇仲和徐子陵的示警方法,血紅的煙花在雪夜的
上空爆開,光傳數里之外,登時惹的正處於高度備戰狀態下的長林軍轉移注意力。全城
響起警急的鑼聲,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城牆上守兵人人抖擻精神,嚴陣以待。
石之軒此著不但令寇仲和徐子陵陷進到達長安後的最大危機中,更令對他窮追不捨
的祝玉妍、趙德言等遇上解決不了的煩惱,難以肆無忌憚的在城內你追我逐的。
假若寇仲和徐子陵被殺,石之軒將成為唯一的得益者和勝利者。
兩人聽的蹄聲轟隆,直往他們方向馳來,已知不妙,當機立斷,立即硬闖城牆。
長安乃洛陽和揚洲外最峨堅固的大城,外城牆高達三十丈外,即使輕功高明如雲帥,
又或像寇徐兩人般有凌空換氣的本領,不借助工具,亦休想能逾牆而出。就算沒有人看
管,想離城仍要花一番功夫,何況在經驗豐富的守城兵將嚴陣以待下。兩人二度搶上城
牆,想憑勾索硬闖出城,都無功而返,被守兵以強弓勁箭,拒勾長矛,滾油石灰等硬迫
回來。
且受了點輕傷,更暴露行藏,讓敵人確切掌握他們在城內的位置。
街道被封鎖,所有制高點都有敵人放哨監視,無論兩人朝任何方向逃走,都有燈號
在指示他們的行蹤。
數度與追兵相遇激戰,猶幸尚能避開對方有高手助陣的主力,僥倖突圍,但兩人已
多處負傷,感到自己正是網中窮途末路的魚兒,待敵人把網兒收緊,將是他們敗亡的一
刻。
在別無選擇下,他們只有往唯一生路永安渠闖去,不過就算他們能成功投進渠水裡,
並在進寶庫,然後穿過密道離城,寶庫的秘密勢將不保,因為誰都能猜到渠內有逃生的
密道。
他們只好施展惑敵之計,首先裝做往南門硬闖,引得追兵群起追來,才突然躍下地
面,冒雪專挑狹小的里巷左穿右轉的前往躍馬橋方向。
若非碰上今晚大雪,火炬光不能傳遠,視野模糊,憑他們如何機靈,恐怕亦早落入
敵人的重圍內。
兩人一先一後的躍上屋脊,探頭往永安渠瞧去,立即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永安渠旁守兵密佈,火把光照得兩岸和渠水光明如白晝,李建成換上戍裝,正
在躍馬橋上發號施令,身旁則是薛萬徹、爾文煥、喬公山等一眾心腹大將。
兩人看的頭皮發麻,心中叫苦。先不說借水道非是容易,就算能成功投渠,在水下
也避不開敵人的勁箭。
這種情況合情合理,他們先前既能借永安渠逃走,敵人當然不會容許此事再次發生。
在戰略上,穩守這道橫貫長安城南北的最大河渠,可把他們能活動的範圍大幅收窄。
此路不通,等若判了兩人極刑。
破風聲在左側響起,他們駭然瞧去,大雪濛濛中,十多條人影正在遠方逢屋過屋的
朝他們筆直趕來,顯是發現他們的位置。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假設我們找戶人家躲進去,會有什麼後果。」
徐子陵苦笑說:「大概可把小命延長一個半個時辰。」
寇仲心中一動,道:「隨我來!」
徐子陵弄不清楚他的脫身妙計,只好隨他翻落瓦面,才轉個彎,橫街一端另有十多
道人影朝他們奔來,三支火炬照的他們無所遁形。
敵人在收緊包圍網後,進一步採取更有效的策略,派出由數十名高手組成的若干搜
索隊,靈活的在包圍網內搜索他們,只要纏上或迫得他們慌不擇路的投入包圍網,將是
他們死期的來臨。
帶頭的赫然是「金槍」梅和「長白雙凶」符真、符彥昆仲,其他無一不是身手不凡
的好手。
寇仲本想硬闖突圍,殺傷他幾個人來出氣,可是見到帶頭的是梅,立即改變主意,
橫竄躍上屋頂,見到四方八面都有人趕來,約有五、六組之眾,心中喚娘,領著徐子陵
從院宅另一邊躍落橫巷,左穿右插,施盡混身解數的往南門再度闖去,途中數次躲進民
宅的院落裡,讓敵人追過了頭。
徐子陵大惑不解,因為這和送死沒有什麼分別。
寇仲突然又折回朝躍馬橋的方向潛去,這更是驚險重重,步步為艱,因為敵人的包
圍網往南面移來收窄,他們能活動的範圍更少了。
兩人竄上瓦面暗黑處,前方就是躍馬橋和永安渠,火把光照得天上降下的雪花閃閃
生輝,燦爛悅目,但對他們卻是最壞的兆頭。火光在四方八面不斷迫近,他們雖然仗靈
活的身法和超凡的靈覺,與敵人大捉迷藏,但好景難再,依這情勢發展下去,最多只能
捱過小半個時辰。
寇仲環目一掃,見最接近的搜索隊仍在五十丈外,欣然道:「成哩!我們可以找個
地方睡他娘的一覺。來吧!」
翻落瓦面,領著「一頭霧水」的徐子陵蛇行屬竄,到翻入無漏寺的院牆,徐子陵始
恍然大悟,心中叫妙。
寇仲想睡覺的地方當然是無漏寺的方丈室,這是個沒有人能猜得到躲藏避世的桃花
源,在平時此舉是絕不可能,可是石之軒的大德聖僧此時肯定不會在室內坐關,在未來
的一年亦不會在裡面「參禪」。以石之軒的為人,連徒弟都不肯相信,得到舍利後肯定
會在城內另覓秘處藏身,而不會逃回原先的藏身之處。
大德聖僧乃長安城德高望重的人,他的閉關修禪全城皆知,建成、元吉怎都不會懷
疑到這「聖地」來。
片晌後,兩人來到方丈室外,此屋設計特別,除了一道大門外,沒有半扇門窗,只
在近屋簷處開有拳頭般在的通口。
最頭痛的是門環以鐵銅鎖封門,要削斷鐵不難,但若讓人發覺鏈鎖已毀,不猜得他
們會偷進去才怪。
寇仲道:「肯定有秘密通道進入,否則老石如何可以輕易的進進出出。」
徐子陵皺眉道:「出口肯定在無漏寺外。」他曾搜遍全寺,沒有發現地道入口,故
斷定出入口在寺外的地方。
時間和形勢不容許他們再去寺外尋覓密道入口。
寇仲拿起銅鎖,道:「這是連環子母鎖扣,陳老謀曾教過我開鎖之法,麻煩陵少找
根合用的樹枝來。」
徐子陵領命而去,不片刻把幼枝交到寇仲手上,寇仲把勁氣注入枝內,探進鎖孔,
幾下手勢,「啪」的一聲,鎖頭鬆脫。
徐子陵苦笑道:「你認為我們辦得到嗎?」
寇仲道:「沒試過怎曉得。」
兩人脫下外袍,把門外的雪漬腳印掃抹乾淨,才進入方丈室。
時值深夜,又是天氣嚴寒,出家人不理塵世事,外面雖鬧得天翻地覆,寺內僧人均
躲在溫軟的被窩內參睡禪。
方丈室寬廣的禪房空無一物,只有一個蒲團,若非曉得石之軒就是大德聖僧,定會
認定大德名實相符,確為不折不扣的聖僧。
寇仲緩緩把門關上,低聲道:「來吧!」
徐子陵把雙掌按在他背上,內力源源輸入,但緊接著兩人渾身一震,同時「咦」了
一聲。
以往在同樣的情況下,功力的輸送只是單向的,由徐子陵把真氣送入寇仲經脈內,
與寇仲的真氣結合,大幅增強寇仲的功力,然後由寇仲把真氣回輸過來。可是今次做法
如舊,卻變成雙向的發展,真氣結合後,竟天然流轉的立時回輸進徐子陵體內去,如此
流轉不停,每運轉一次,凝聚的真器都有擴展之勢。
寇仲無暇去想,卻信心大增,閉上眼睛,雙掌按上大木門,真氣透門延往門外的鐵。
此乃隔空傳物的本領,內功有一定成就的人才可辦到,不過借物傳力難度又高上一
線,像如此在看不到的情況下隔門移動沉重的鐵,還要扣回鐵鎖,恢復先前的形狀,則
肯定是聞所未聞,從未發生過的事。
即使兩人聯手合力,徐子陵仍無把握能否辦到,所以他先前曾對寇仲表示懷疑。
現在兩人雖不明原因何在,但他們功力結合後再非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而是作
倍數的提升,令到近乎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寇仲的感覺藉真氣的輸送延伸往門外,就像當神醫時內查別人體內的經脈般,雖看
不見,卻能洞悉無遺。
兩條下垂的鐵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拿著往上提起,形成一個交叉狀,一端還吊著個重
達十多斤的巨型銅鎖,與子被遙控至可以鎖上的位置。
即使有寇仲有徐子陵支援,此際仍大感吃不消,心叫一聲「天靈靈」,勉強送出最
後一股內勁。
「喀嚓」!
銅鎖天從人願的鎖實子。
兩人同時往後坐倒,渾身無力,比石之軒或祝玉妍大戰三百回合更要疲累。
好半晌後,寇仲在暗黑中喘息道:「這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為我們的功力又有突破,所以才出現這種奇怪的現像,幸好
如此,否則我們休想能隔門鎖上這麼麻煩的巨鎖。」
寇仲搖頭道:「照我看該是和舍利有關。早先我們在城內東奔西跑的與敵人捉迷藏,
又和敵人數番惡戰,換了以前,早力盡筋疲,但我們今趟仍像個沒事人似的,不關舍利
的事還會關什麼的事?」
徐子陵待要說話,門外傳來足音風聲。
兩人你眼望我眼,緊張起來,若給人識破他們藏身室內,確是如籠中之鳥,插翼難
飛,立即閉上呼吸。
足音響起,一把祥和的聲音道:「阿彌陀佛,這是敝寺主持大德聖僧閉關潛修的方
丈室,四壁密封,只有這道上鎖的大門可供出入,外人絕對進不去,請齊王明察。」
可達志的聲音道:「稟告齊王,屋頂和牆身都沒有問題。」
梅的聲音道:「真奇怪,明明看到他們來到這附近失去蹤影,卻找不到他們。」
接著傳來銅鎖和子碰撞的聲音,顯是有人在察視門鎖。
徐子陵忽然想起一大破綻,閃電移往蒲團坐下,發出深長細密的呼吸聲。
寇仲這才覺醒,暗抹一把冷汗,繼續摒止呼吸,讓徐子陵扮演「大德」的呼吸。
果然木門發出微響,表示敵人一如他們所料中的耳貼木門,察聽室內的情況。
李元吉的聲音終於響起,道:「大師放心,我們當然不敢驚動聖僧參禪,你們這裡
共有多少位師傅,麻煩大師將他們集中往大殿,好方便我們搜查其他地方。」
聲音逐漸遠去。
寇仲往冰冷的地面躺下去,喃喃道:「睡一覺後才去想怎樣找尋密道的入口吧!」
徐子陵掏出夜明珠,光耀禪室,微笑道:「何用尋找,密室入口就在這蒲團之下。」
寇仲坐起來,訝道:「密室?也是合情合理,老石至少有個地方更換衣服,否則怎
到外面去見人。」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是猜出來的。而是像你剛才隔門關鎖般把真氣游進地底去,
探知內中的情況,若非真氣難以及遠,否則我說不定可查知密道通往何處。」
寇仲興奮的來到他旁盤膝坐下,道:「你還敢說不是和舍利有關係嗎?以前我們哪
有這般厲害,不過真奇怪,我並不覺得真氣功力方面有什麼長進。」徐子陵道:「毫不
奇怪,我們的長進是在固本培元方面,假如說和氏寶壁擴闊我們經脈的容度和流量,捨
利就是增加我們能量的源頭,以後功效會隨修練時間逐漸顯現出來。」
寇仲大喜道:「說的好,石之軒會否只搶得舍利的空殼,而內中之實都給我們汲掉
呢?」
徐子陵頹然道:「照看我們只是搶喝了『頭湯』,石之軒會因舍利而彌補他不死法
印的破綻,無論我們在未來的一年如何進步,由於功力相差太遠,再遇上他時仍是吃不
完兜著走。真內力仍須心法招式和戰略配合,我情願對上祝玉妍的天魔大法,也不願硬
撼他的不死印。」
寇仲冷哼道:「只要是人想出來的東西,就不可能完美無瑕,不死印總會有破綻。」
徐子陵苦笑道:「不死印第一訣是察敵,就是把我們這隔壁窺物的能活用在人對敵
上,當石之軒以內探查我時,我亦生出感應對他作反查探,否則我早在安隆的酒倉內一
命嗚呼。」
寇仲咋舌道:「原來石之軒已臻此等境界,幸好我們也不賴。我的娘!試想若我們
敵接,每一下都預先察知對方下一步的動靜,豈非可佔盡先。」
徐子陵道:「這察敵其實會令人分心,只可偶一為之,否則有害無益。且若對上像
祝玉妍、倌倌那類高手,由於其護真壁壘森嚴,豈容隨意窺探。反而是對著石之軒時會
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打鬥時最重一往無前的勢和直覺的反應,若整天想著偷看
人家下一式是大鵬展翅還是老樹盤根,尚有休奧妙可言。」
徐子陵失笑道:「你這小子真會誇大,頂多不過可感應到對方內功輕重緩急的分佈,
怎能測出別人是用什麼招式。」
寇仲伸個懶腰道:「給你說得我睡意全消,不若到下面看看如何?」
徐子陵道:「這入口被石之軒從內以門閂鎖死,要下去將費上一番工夫。」
寇仲曬道:「憑我們現在的功力,就算是鐵造的門閂也可震斷。」
徐子陵沒好道:「比你的手臂還要粗的門閂你有本事震斷嗎?那小弟甘拜下風。」
寇仲尷尬道:「有這麼粗嗎?」
徐子陵把夜明珠銜在唇間,移開蒲團。
寇仲伸手撫地,讚道:「這入口竟不見接縫,完全摸不出來。」
徐子陵忽然道:「今晚我們究竟做對還是做錯呢?」
寇仲凝望他好半晌,苦笑道:「可說成功了大半,至少令魔門三大勢力難再合作下
去。
壞處就是想不到讓石之軒不費吹灰之力的撿了個大便宜,假如舍利落在陰葵派手上,
石之軒和趙德言拚命去搶,會是另一回事,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徐子陵歎道:「我們可能還幫了可達志和香玉山另一個大忙。」
寇仲一震道:「說得對,香玉山和可達志肯定會退出楊文干的叛變陰謀,反令李小
子不能乘把他們毀掉。」
徐子陵耳中響起師妃暄臨別的說話,心中暗歎,道:「預備好了嗎?」
寇仲把手掌按在他背心,點頭道:「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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