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34卷)
第八章七針制神——
雷九指被徐子陵從後進的地下秘室救出,神識清醒,只是手足被粗牛筋綁在木製的
型架上,頭頂還插著七支銀針給封閉了穴道,顯是精通穴脈的高手所為。
見到徐子陵,雷九指當然喜出望外,欣悅若狂,卻苦於有口難言,連臉肌亦難表達
心情,只能猛眨眼睛,意似有所指。
徐子陵會意道:「你是否提醒我不要鹵莽的拔下你頭上的銀針。」
雷九指眨一下眼睛。
徐子陵道:「你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兩下眼,就是不同意好哩!」
雷九指果然再眨一下眼。
徐於陵心中大為凜然,雷九指別的功夫不行,但因通曉醫道,對穴位經脈特別有心
得,明知徐子陵的長生氣功能解開任何脈穴的封鎖,仍警告他勿要輕舉妄動,可知這七
針下得極有學問。
不過他卻毫不擔心,皆因上面有天下佛門正宗的傑出傳人師仙子,包醫奇難雜症,
不用他為此操心。
他忙把雷九指小心抱起,發覺他的身體僵硬如木石,連手腳都不能屈曲,頸項更蹬
得直直的,使他首次感到事情確不尋常。
師妃暄在地道口石階盡處接應他,神色凝重的道:「子陵先把那四人關在秘室內,
我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再跟你說。」
雷九指此時始曉得師妃暄仙駕光臨,雙目立即露出生氣。顯是對師妃暄解救他的信
心,要比徐子陵大得多。
徐子陵把雷九指安放在內進一間臥房的床上,接著把四名大漢送入密室,就地取材
以粗牛筋綁好。
這該是個在急就章下完成的刑室,除一個綁人的木製刑架外,其他刑具一應欠奉。
唯一優點就是即使有人慘嘶嚎叫,亦不虞聲傳戶外。不過對既不能動彈的雷九指來說,
這點卻沒有作用。
回到地面,關上密室的門蓋後,徐子陵來到房中,雷九指仍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七
根寸許長的細針分別刺在頭項天柱、承靈、絡卻、腦空、風池、完骨、頭維七穴,針入
盈寸,只露出銀光閃閃的針尾,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師妃暄輕輕道:「子陵聽過『五極刑』嗎?」
徐子陵茫然搖頭。
師妃暄道:「五極刑是指天下間最厲害的五種毒刑,這『七針制神』是其中之一,
能令人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動彈,連肌肉也僵硬起來,偏偏神識清醒無比,其痛苦實
不足為外人道。無論如何心志堅定的人,在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亦要精神崩
潰,為求一死,什麼都肯屈服。幸好我們及早救回雷先生,否則受針三十六個時辰後,
救回也變成一個廢人。」
徐子陵聽她口氣,知她懂得破解之法,暗鬆一口氣,皺眉道:「是誰施這麼惡毒的
刑法。」
師妃暄道:「我是從本齋的《慈航劍典》看到先賢寫下有關這五種刑法,才曉得此
事。由於五極刑法與人體的奧秘有關,故施術者除懂得截脈點穴的功夫外,尚要通曉醫
道。這個人絕不簡單。」
接著微微一笑道:「妃暄在解術時絕不可分心,子陵請為妃暄護法。」
徐子陵答應一聲,離開時依師紀喧指示為她關上房門。
暗付敵人此招果然毒辣,否則即管他們救回雷九指,最終仍要屈服。
猛地提氣縱身,升上屋頂,剛好見到一艘快艇,緩緩駛至,泊上宅外的小碼頭。
徐子陵功聚雙目,凝神瞧去。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黃色的傘子,艇上除操舟的漢子外,另有三個人,其中一人打
著傘子遮擋風雪,看不見臉目。看到面貌的兩人赫然是「老朋友」康鞘利和「魔帥」趙
德言。
他之能認出趙德言,是因那天在躍馬橋大戰晃公錯,後者眼看墮進渠水,給他踢出
鞋子相救,免去晃公錯當眾出乖露醜。
當日只是晃眼之緣,但已印象深刻。
徐子陵和魔門諸邪的交手過招,文比武比,可說經驗豐富。總覺得魔門上上下下,
各色人等,無不帶著某種難以形容,但又頗為矚目的詭異邪秘的氣質。
尤鳥倦那類窮凶極惡的不用說,即使英俊滿灑如侯希自,亦有幾分邪詭氣。
唯一例外的是石之軒,他可以是邪氣迫人,但當他扮作無漏寺大德聖僧,則無論表
裡內外,均透出一種出塵脫俗的凜然正氣,可騙倒任何人。
趙德言最令人一見難忘的不是他高挺顧瘦的身形,晶瑩如玉的皮膚,又或帶點蒼白
算得上好看的臉容,而是永遠瞇成一條縫,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對眼睛,賦予他冷酷無情,
無論什麼事都敢亡命去幹,勇於冒險的性格。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瞧著快艇逐漸貼近碼頭,不明白為何在此等緊張關頭,自己的腦
袋會轉動一些無關眼前痛癢的念頭。
若師妃暄能抽身動手,縱使那打傘者是與趙德言同級的高手,徐子陵自問亦進可攻、
退可守,頂多是逃之夭夭。
可是此際師妃暄正全力施功去解破雷九指中的極刑,雷九指又暫時等同廢人,在這
種情況下,怎招架得住對方。
憑他徐子陵,要應付趙德言已非常吃力,多一個康鞘利他是必敗無疑,何況尚有打
傘的神秘人。
徐子陵直覺感到打傘者就是向雷九指施展『七針制神』極刑的人。
不能力敵,便須智取。
徐於陵從瓦面以最快的身法回到屋內,打開師妃暄與雷九指所在房間鄰室的房門,
把床上被鋪翻開揭起,又掀起一片床板,然後一手抱綿被,一手拿床板,推門進入師妃
暄的房間,把床板和綿被放在一角。
師妃暄盤膝坐在床上,秀睜緊閉,左掌按在雷九指額中,另一手捏著其中一針。
七針已去其五,尚餘兩根。
大雪仍不斷飄下,碰上紙窗,發出微弱的沙沙聲,剛好把雷九指輕微的呼吸掩蓋,
不過以趙德言這種高手,在近處留心聽下,必會發覺。
徐子陵是沒有更佳辦法下行險一搏,捉的是對方的心理。
敲門聲從外院門傳來。
徐子陵不由湧起悔意,自己早該想到像雷九指這麼關鍵性的人質,趙德言必急於從
他身上套取關於寇仲和徐子陵的任何重要情報,若能迫出寶藏所在,當然是最理想。
衣挾飄響,敵人發覺有異下,逾牆而入。
康鞘利的聲音在外進響起道:「不妥!人到哪裡去了?」
一把不溫不火,陰柔悅耳的聲音道:「先下秘室瞧瞧,看人是否仍在那裡。」
徐子陵分不清楚這聲音是屬於趙德言,還是那打傘的神秘人。但卻肯定自己先前的
推想有失誤。
他本以為這囚禁雷九指的處所是池生春的地方,看守的人是池生春的手下,但聽對
方這麼說,這該是康鞘利安排的地方,否則就該說「找找秘室在哪裡」。
果然三人的輕微足音移往中進,接著是秘室入口蓋子被揭開的聲音。
康鞘利憤怒的道:「這裡沒有可能的……」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沉啞難辨,顯示康鞘
利進入秘室,聲音受阻,徐子陵運足耳力,仍把握不到他的說話。
可以想像康鞘利此時立即救醒手下,追問事情發生的經過。
另一把聲音在秘室出口外冷靜的道:「言帥可以放心,本人的『七針制神』天下無
人可解,他們把人救回去仍是要受制於我。」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到這把聲音,無從識辨是哪個神聖。
趙德言仍是不溫不火地淡淡道:「寇仲這小子高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竟懂來個聲
東擊西,暗裡卻把人救走。幸好我們早有預防的佈置,不致全軍盡墨。」
康鞘利的聲音道:「四人都是被突襲下遭制服,有個連對方人影都看不到就給點倒,
另兩人看到的該是扮成雍秦的徐子陵。」
徐子陵放下心來,幸好對方不曉得師妃暄的存在。
往師妃暄瞧去,後者正好把第六根針從雷九指頭頂的承靈穴拔出,俏臉抹過一陣艷
紅,令她呈現出從未示人的另一種美態,亦顯出她真元損耗極巨,不宜立即與人動手。
危機尚未渡過。
趙德言道:「若那兩個小子莽撞的把針拔出,弄得雷九指經血散亂而亡,豈非白費
工夫。」
打傘者胸有成竹的道:「為防備這情況的出現,我在施術前警告過雷九指,他自會
想方法示意他們不要這麼做去害死他。」
徐子陵暗付難怪救回雷九指時,他會驚恐的亂眨眼睛。不過就算他沒有表示,見到
這麼七根觸目驚心,深插奇穴的銀針,自己亦不會胡亂出手。
足音漸近。聽到足音,知是康鞘利的手下。驚喝聲從鄰室響起。徐子陵的心直提至
咽喉處,是吉是禍,就看這一刻。雷九指的呼吸聲忽然轉細,以徐子陵的距離,亦微僅
可聞。師妃暄向他略點螓首,表示曉得正發生什麼事。徐子陵對她能控制雷九指的呼吸
輕重,大開眼界。
不片晌康鞘利在鄰房道:「好小於!竟拆下床板把人抬走。」
趙德言哈哈笑道:「我趙德言很久沒遇上這般高明的對手,看來明早我要和寇仲碰
個頭見上一面,看看他尚有什麼法寶?」
康鞘利道:「他們該是從陸路離開,扛著這麼一個人,應走不得多遠,我們說不定
能把他們在路上截到。」
趙德言道:「他們仍是非常有用的棋子,我們必須對他們愛護有加,只要肯乖乖的
獻上寶物,我們還該助他們一把。現在立即撤退。」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趙德言等全體迅速從水路原船離去。
師妃暄把最後一根針從雷九指頭上拔下,稍坐片刻,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幸不辱
命!」
雷九指身體回復柔軟,沉沉睡去。
徐子陵大喜,把雷九指托上寬肩,道:「我們必須立即趕回去,否則寇仲不知就裡
下,可能會鬧出別的亂子。」
師妃暄提議道:「不若把雷先生安頓在玉鶴庵,他至少要十天八天才能復原,妃暄
可秘密安排將他送離關中。」
徐子陵心中叫妙,事實上他正為把雷九指送到何處而頭痛,高占道能提供的地方絕
非百分百安全。
徐子陵表示感激後,兩人帶著雷九指,迅速離開。
※※※
頹喪的寇仲和李靖夫婦馬不停蹄地趕回長安,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早在必經處恭候,
還備有馬車。
長孫無忌盯著寇仲的絡腮假臉,歎道:「雖明知是假的,仍不讓無忌瞧出任何破綻,
確實教人驚服。」
寇仲訝道:「你們為何對我們空手而回,絲毫不感奇怪,還有閒情注意其他事物。」
尉遲敬德微笑道:「因為雷先生被子陵兄救回來,刻下正在安全處休息。」
寇仲大喜過望,不大相信的怪叫道:「哈!竟有此事?」
李靖夫婦亦不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長孫無忌道:「此處不宜說話,少帥請登車。」
寇仲愕然道:「到哪裡去?」
尉遲敬德道:「秦王想和少帥見個面,子陵兄亦在那裡。」
長孫無忌補充道:「莫神醫這麼無端端失蹤多個時辰,秦王已著人通知沙家,說邀
請得神醫到秦王府作客,少帥到秦王府打個轉,更可釋人之疑。」
寇仲雖不想見李世民,可是在這情況下再無其他選擇,只好甩蹬下馬,改乘馬車,
在城門關上前重返險地長安,驅車直往皇宮內天策府去也。
※※※
天策府密室內,除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外,參與者尚有杜如晦、李靖、紅拂女、
長孫無忌和尉遲敬德。
寇仲聽罷徐子陵救回雷九指的曲折經過,苦思道:「這打傘的人究竟是誰?待雷老
哥醒來後問他,或可水落石出。」
杜如晦搖頭道:「此人既懂施展如此駭人聽聞的刑術,才智武功之高,當然不在話
下。最使人忌憚的是他的謹慎小心,能預料到雷先生給救回的可能性。這樣的人,絕不
會讓雷先生看到他的真面目,甚至聲音也可能是假的。」
徐子陵道:「只要給我再聽到他說話,立可辨認出來。」
眾人點頭同意,因那人和趙德言等交談,並不知有人在旁偷聽。
尉遲敬德雙目殺氣大盛,沉聲道:「杜淹竟敢對秦王不忠不義,我要教他死無全屍。」
李世民從容不迫的道:「杜淹區區一個兵曹,天策府重要點的事,都輪不到他與聞,
而太子府卻每每曉得我們的重要秘密,所以內奸該有更高層的人物,我們切忌輕舉妄動,
打草驚蛇。」
徐子陵道:「秦王這麼和我們聯在一起,會否伯敵人借此來打擊秦王呢?」
李世民笑道:「現時的形勢怪誕離奇,魔門諸邪為得到邪帝舍利,只會替我們干方
百計的掩飾,反是少帥無端端到我這裡盤桓整個晚上,難向太子砌詞釋疑。」
轉向徐子陵道:「我們是平輩論交,子陵兄稱我為世民兄比較順耳。」
徐子陵苦笑回應,因他弄不清楚與李世民算是朋友還是敵人。
李世民又道:「就算有人告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天父皇找我秘密說話,告訴我
『霸刀』岳山向他提出嚴重警告,楊文干和楊虛彥在魔門各大勢力下,正要為舊朝
復辟,著我鄭重以待,若能找到證據,更可先一步擊垮楊文干,太子和齊王亦不能兔罪。」
天策府諸將無不聽得喜動顏色,知道李淵對建成、元吉的引狼入室、胡作妄為,動
了真火。難怪李世民少去顧慮。
李靖道:「我們既知那批火器的下落,可循此線索,順籐摸瓜來個人贓並獲,教楊
文干無可抵賴。」
紅拂女道:「如能證明建成太子直接參與此事,將更是理想。」
李世民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沒有答話,轉向寇仲道:「少帥會否打消起出寶藏的
念頭呢?」
寇仲苦笑道:「現時好像非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吧!」
這是寇仲再一次拒絕李世民的「和議」。
紅拂女露出不悅之色,卻給李靖打眼色阻止她說話。
尉遲敬德和長孫無忌四眼殺機閃現。
反是李世民沒什麼介意的笑道:「在起出寶藏前,我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好朋友,對
嗎?」
寇仲微笑道:「就算我們對陣沙場,底子裡仍是朋友,在此謹祝世民兄榮登太子之
位,把突厥鬼和魔門奸邪逐出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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