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往事如煙
馬蹄聲鋪天蓋地而來,到東來客棧門外倏然而止。
徐子陵負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棧後園大雪後的美景。馬蹺聲驟止後,整座客棧肅靜下
來,這突然而至的靜默本身已是一種沉重的壓力,令人知道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徐子陵沉聲道:「進來吧!門並沒有上鎖。」
門外的李淵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驅走附近房間的住客,這才推門而入,來到徐子陵背
後,抱拳道:「李淵剛得知大哥潔駕光臨,特來拜會問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淵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統天下指日可期,該是小民岳山向
你叩拜請安才合規潔。」
倏地轉身,凝起岳山的心法,雙目精芒暴閃的與李淵目光交擊。
李淵仰天長笑,道:「岳大哥休要耍我,無論李淵變成什麼,但對岳大哥之情,卻從來
沒變。大哥練成換日大法,今趟重出江湖,先擊殺天君席應,今天又敗老晃於躍馬橋上,早
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為岳大哥你鼓掌喝采。」
徐子陵歎一口氣,搖頭苦笑道:「江湖虛名,只是鏡花水月,何足掛齒!岳山已非當年
的岳山,往事如煙,更不願想起當年舊事。小刀你回去當你的皇帝吧!岳山今趟來長安,只
為找晃七殺算賬,說不定今晚便走,罷了罷了!」
「小刀」是岳山遺卷裡曾提過兩次對李淵的暱稱,由於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淵間發
生過什麼事,所以先發制人,擺出往事不堪回首,不願計較的姿態。
事實上李淵亦像祝玉研般從沒有懷疑過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關鍵自然是「換日大
法」可令岳山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此時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時勾起李淵對前塵往事的追
憶,百般情緒湧上心頭,劇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當年的舊事嗎?」
徐子陵旋風般的轉身,背向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聲道:「現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
與『天刀』宋缺再較高下,不過在這事發生前,先要找一個人算賬。」
李淵一呆道:「這個人是誰?」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王』石之軒,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會含怨而
終。」
李淵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石之軒還未死嗎?」
徐子陵淡淡道:「他不但未死,且還在你身旁虎視眈耽,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
這裡見到我呢?」
李淵終於色變。
寇仲拍拍小孩的臉蛋,故作謙虛的道:「並非小人本事,而是劉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
病,所以兩針立即收效,看!寶寶退燒哩!」
劉夫人比劉政會更迅快地探手輕模兒子的額頭,大喜道:「莫神醫真是醫術如神,小南
沒燒哩!」
劉政會喜出望外,干恩萬謝的說盡感激的話。
回到外堂時,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暫且交給劉大人,末將已有三天沒有回廷衛
署了。」
與寇仲約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後,即匆匆離開。
兩人在大堂坐好,劉政會欣然道:「聽常將軍說莫先生對庭院建築有獨到心得,不知對
小弟這座府第有什麼寶貴意見?」
寇仲暗忖你錯把我當是陵少,我怎能有什麼意見,避重就輕地笑語道:「劉大人這座府
第構思獨特,自跨進院門,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氣字不凡,胸懷遠志的人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劉政會雖也覺得有點過份,仍是樂得飄飄然的謙虛道:「怎敢當!
怎敢當!」
寇仲避過一劫,信口開河道:「小人雖然除醫書外沒看過其他的書籍。嘿!其實看過的
醫書都不多,全賴家叔口傳訣要。不過我自少愛看美好的事物。哈!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醜
吧!」
劉政會心有同感,但口頭上當然要表示不會認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
就,莫先生長得這麼高大軒昂,哈………」寇仲笑著打斷他道:「多謝劉大人的誇獎,小人
之所以會迷情建築,皆因建築物除好看外,還有實用的價值,令它和書畫只可供觀賞不同。
嘿!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樣。哈!」
劉政會忙陪他發出一陣暖味的笑聲。
寇仲知是時候,轉入正題問道:「這兩天小人都在福聚樓三樓用膳,從那裡看過來,發
覺躍馬橋四周的建築最具特色,不知劉大人對這區域的建築有否留心?」
劉政會欣然道:「長安城的大小建築均要先經我工部的批准,故對這些建築都了如指
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寇仲笑道:「我這人性情古怪,歡喜一些東西時會巨
細無遺,窮追不捨的尋根究底,若劉大人有關於這方面的資料,就最理想不過。」
劉政會笑道:「這個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請駕臨小弟辦事的衙署,在那裡所有
資料均完備無缺,可任莫先生過目。」
寇仲心中大喜,卻知不能表現得太過猴急,強壓下心中的興奮,道:「請恕小人不客
氣,不若明早為娘娘治病後,找個時間到工部拜訪劉大人如何?」
說這兩句話時,似感到至少半個楊公寶藏已落進口袋裡。
李淵動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軒?」
塗子陵道:「此事經我多年來暗中訪查,可肯定不會冤枉錯他。」
李淵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關重大,耳太令人難以相信。」·徐
子陵暗呼好險,自已剛才一副唯恐李淵不信的神態,絕非霸刀岳山的作風。換過是真岳山,
老子愛說什麼就什麼,哪有閒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則會在這些細節處暴露
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醫般是冒牌貨。
李淵移到他旁,與徐子陵並肩而立,凝望園內的雪景,沉吟道:「我曾與裴矩共事楊廣
多年,回想起來,此人確有點深沉難測,甚有城府。而大隋之敗,他亦脫不了關係,可是他
為何要這樣做?弄得天下大亂,究竟於他有何好處?」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養尊處優慣了,竟忘記魔門中人只要能損人的事,決不理會
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該有兩個目的,首先是一統魔道,然後再一統天
下。那時道消魔長,他將可任意胡為。說到底,只有這樣才可除去正道與魔門的所有敵
人。」
李淵一震道:「有我李淵一天,怎到他石之軒橫行無忌。石之軒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徐子陵冷然道:「今趟我重出江湖,故意與魔門中人拉上關係,正是要找出石之軒究竟
躲在哪一個洞裡。」
李淵恍然道:「難怪在成都岳大哥對付席應時,竟有安胖子和尤鳥倦兩人為你助陣,我
初時大惑不解,原來內中有此因由。」
在補救破綻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轉入正題道:「沒有人曉得石老邪刻下在什麼地
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寫包單他下一個對付的目標,必是你大唐皇朝無疑。」」李
淵愕然道:「岳大哥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來精芒電射的雙目,一字一字的道:「小刀可知楊虛彥的真正身世?」
李淵臉容不見絲毫情緒波動,顯然作了最壞的打算,沉聲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誰人之子仍非最關鍵的地方,但楊虛彥卻肯定是『邪王』石
之軒苦心培育出來的邪惡種子,天邪道這一代的傳人。我今趟路經關外,遭晃公錯、楊文干
和楊虛彥意圖置我於死,正是怕我入關來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我本無入關之意,再三思量
後,終於還是來了。」
李淵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又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現在我既已曉得此事,他們還想
活命嗎?」
徐子陵現出一個由石青石旋教給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滿冷酷深沉的意味,道:「放
長線才能釣大魚,要殺這三個人絕非易事,一個不好他們反會溜得無影無蹤。更何況照我看
晃過錯並不知楊虛彥與石之軒的關係,為的純是私仇。」
李淵皺眉道:「楊虛彥究竟是什麼人?」
徐子陵答道:「楊虛彥實乃楊勇的幼子。」
李淵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道:「楊虛彥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關外與晃公錯和楊文干來對
付我時,亦沒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楊文干召來,嚴斥一頓,當可令他們減去疑心。至
於下一步棋怎麼走,我們須從長計議,絕不可輕舉妄動。」
李淵長歎道:「岳大哥仍對我李淵這麼情深義重,真教李淵徐子陵打斷他道:「我岳山
為的並非你李淵,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見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戰息
兵的情況,只有除去石之軒這禍亂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為中原帶來統一的局面。其
他的都是廢話。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宮去找你。」
李淵走後,徐子陵立即離開東來客棧,在橫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沒有人追躡之後,才
潛往侯希白的小院,與雷九指和寇仲碰頭。
寇仲讚道:「陵少今早在躍馬橋的演出確是精彩絕倫。晃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
上,但偏偏從開始便縛手縛腳,給你玩弄於股掌之上,氣得差點吐血。若非有人擲出臭鞋,
他還會變成落水鴨呢。哈!究竟臭鞋是誰擲出來的?」
徐子陵沉聲道:「趙德言。」
寇仲失聲道:「什麼?」同時想起可達志的奇怪反應,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趙德言已放棄追殺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們已在長安,又或即將來
長安。」
雷九指此時才至,坐下道:「你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個寧道奇,根本沒人敢跟蹤
你。我巡了幾遍,沒有任何發現。」
徐子陵道:「自下長安最大的兩股勢力,就是夭策府和太子黨,但因怕開罪李淵,有誰
敢來惹我。」
接著把與李淵見面的經過一句不漏的交待出來。
寇仲喜道:「這確是反客為主的最佳招數,通過岳山,我們可對魔門窮追猛打,否則就
算能起出寶藏,最後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軒或祝妖婦,而我們可能還會像過街老鼠般遭人
人喊打。…徐子陵道:「你那方面進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憑我莫神醫的手段和人面,有什麼弄不妥當的。你最好過兩招建築
學的花拳繡腿來給我防身。明早我會大搖大擺地到工部去翻查躍馬橋一帶的建築資料,說不
定晚上我們便可在寶庫內喝酒。哈!想不到入關後如此順利,可能轉了運哩!」
雷九指肅容道:「少帥萬勿小覷,自石之軒和祝玉妍兩人領導魔門後,道消魔長,魔門
兩派六道的勢力如日中天,人才輩出,現在的局面,可說是他們一手促成的。他們鬥爭經驗
之豐,敢說天下無出其右者。兼之他們行事不擇手段,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一個不小心,就
會為他們所乘。他們目下雖是倡旗息鼓,可能只是傚法那坐觀鶴蚌相爭的漁人,好坐享其
成,到我們起出寶藏才動手罷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訓得好。樂極生悲的情況我們早試過不知多少次,一定會步步
為營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雖「得意」卻不會「忘形」,問道:「下一步該怎麼
走?」
寇仲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別的暗記通知雙龍幫的兄弟我們兩人來了,待會我便要
返沙家繼續做神醫,聯絡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負責。」
雙龍幫乃多年前由寇仲創立,原是海盜的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一眾手下成為班底,
奉寇仲之命潛來長安,作好把寶藏起出後運送的準備。寇仲本不打算這麼快聯絡他們,現在
改變主意,當然是因對找到楊公寶藏有較大的把握。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這岳山勝在可隨時失蹤,連皇帝都不敢過問。」
寇仲轉向雷九指道:「老哥現在成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聯繫的橋樑,須得擬出一
套靈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誤事又或坐失良機。」
三人研究一番後,定出聯絡通訊的方式,分散離開。
徐子陵變回黃臉漢子,到南城門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記,果然在旁邊見到新的印記,徐子
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記抹掉後,往城西北的安定裡趕去。
安定裡是永安渠出城連接渭河前最後一個甲坊,亦是城內的碼頭區,所有經營水運的商
鋪均集中該處。
徐子陵轉入永安大街後,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經過躍馬橋時,不由特別注意兩岸的建築
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門匾刻有「無漏寺」的寺院,規模不大,但精巧別緻,大殿、藏經
殿、講經堂依次排列。東西側有菩提殿、廂房、跨院,院內花木扶疏,閑靜雅致。若非有事
在身,定要入內一遊,說不定可尋得進入場公寶藏的線索。
過西市,徐子陵加速腳步,只一盞熱茶的工夫,抵達安定裡的碼頭區。
這段渠面加倍開闊,數十座碼頭泊滿大小船舶,以百計的伕役正忙碌工作,起貨卸貨,
忙個不休。
徐子陵轉入安定裡,整條橫街全是營辦水運生意的店舖,其中有些店舖門口聚集著似屬
幫會人馬的武裝大漢,透出一種緊張得異乎尋常的氣氛。
徐子陵當然無暇理會,到抵達由街口數過去靠北第八間鋪時,朝內瞧去,暌違已久的高
占道,正在鋪內和人說話,見徐子陵瞪著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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