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驟生突變
徐子陵來到密林邊緣一座山的高處,從一堆亂石草叢後探頭外望,樹林外結草原和疏林
覆蓋著的山野在細雨紛紛中黑沉沉一片,沒有絲毫異樣。
突利和寇仲在遍搜兩側,肯定沒有敵人,此時才到達他兩旁。
三人均為中外武林出類拔萃的高手,耳目之靈勝逾常人百倍,兼之諳熟江湖門道,休想
有人能藏在近處而瞞過他們。
寇仲問道:「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他們應在附近,但我卻不能肯定他們的位置。」
寇仲道:「若連你都不能肯定,可知他們距離頗遠。」
探手一把摟著突利的肩頭,笑道:「吹法螺的時間到啦!」突利那想得到寇仲這麼熱情
老友,既有點受寵若驚,亦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擔心的道:「若雲帥方面的人不爭氣,根
本聽不到哨聲,那我們豈非暴露行藏?一是被迫和跟趙德言他們硬拚,一是被追個喘不過氣
來。」
寇仲差點想告訴他連席應都給徐子陵宰掉,所以排名稍高的趙德言亦非是那麼可怕,幸
好及時忍住不說,低聲道:「這吹法螺的地點亦大有學問,可汗你往後潛行一里,然後才吹
響哨子,而我和陵少則在此伏擊敵人,宰他們幾個後再與你會合。」
突利心中歎服,寇仲若非如此膽大包天,這天下也不會因他而改變了命運。
徐子陵低聲道:「可汗吹響哨子後,會有三種可能性:第一種是毫無動靜,即是趙德言
方面仍按兵不動,而雲帥亦沒有追在附近。第二種情況是趙德言隔岸觀火,而雲帥的人卻向
可汗吹哨子處殺過去。第三種情況最理想,就是雙方人馬同時向哨音起處撲去。我們先要決
定每種情況下應采甚麼行動。最好還約定一些哨號,若失散時亦可通訊。」
寇仲道:「陵少你來說,時間無多,天明後便不靈光啦!」徐子陵扼要的把計劃說出,
聽得兩人點頭稱善。最後更約定失散後重聚的位置地點,突利才悄無聲息的去了。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照我看兩方人馬都在林外等天明,趟德言因知道雲帥的人在
附近,肯定不會輕舉妄動。不若我們主動找上他們玩玩,練成井中八法後,我從未真的和人
動過手,等得老子手癢難禁。」
徐子陵警告道:「我們根本沒有冒險的本錢,一旦受傷,又或真元損耗得太厲害,等於
被廢去武功,任人宰割,你想想那後果。」
寇仲凝望天際和荒野被夜雨融渾為一體的迷濛處,岔開話題道:「適才在漢水被襲那種
情況是我最害怕的,突變在你完全料想不到中發生,真像夢魘般可怕,朱桀怎會忽然變得這
麼厲害?」徐子陵道:「我也有你的懷疑,怎麼說那裡該算是老爹的勢力範圍,朱桀又正與
蕭銑鬥個你死我活,順手幫雲帥一個忙沒問題,但若勞師動眾到這裡來,就非常干合情理。
而最惹我懷疑的地方,是以雲帥的輕功,絕無可能就那麼容易給撇下和甩掉,以他獨戰陰癸
派白妖女和三大元老高手的膽色,怎都該尾隨來試試我們的斤兩。」
寇仲色變道:「若非朱桀、雲帥,又非趙德言、康鞘利,那豈非是李元吉?我的娘!他
們怎會來得這麼快的。」
徐子陵尚未來得及應他,淒厲若夜梟的哨子聲在後方里許處響起,把他們的膽子嚇得差
點從喉嚨跳出來,但已來不及阻止,只能將錯就錯。
沒有雲帥一方的人馬在附近,此哨聲若同時惹來李元吉和趙德言兩方高手,後者更有能
從高空追敵的通靈鷂鷹,則哨子聲跟催命符並沒多大分別。
兩人你服望我眼,都是頭皮發麻。
「砰!砰!」
破風聲起,接著幾朵煙花在兩人頭頂稍後的高空處爆開,化成千多點光照山林的金黃耀
芒,非常好看。
敵人的反應完全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弄不清敵人是要借此煙花訊號指示己方人的行動,
或是只作為照明的用途,一時間都不知該掉頭去與突利會合,還是繼續埋伏於的頂,陷入進
退維谷的兩難之局。
徐子陵低聲道:「走吧!」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千萬不可,那可能誰都溜不掉。不管
對方實力如何強大,死裡逃生的方法惟有從險中求得。來啦!」
徐子陵定睛瞧去,雖仍未見到敵人的綜影,但耳鼓卻收到敵人從半里許外疾掠過來的衣
袂飄動聲。
寇仲駭然道:「至少有一百人。」
百多點火頭,同時亮起,在煙雨下的火把光芒,帶上濛濛水氣,詭異非常。火把光十多
點為一組,分佈在兩人視野可及的各個山的一類的制高點,形成一個廣大的包圍網,可以想
見在他們視野之外,應當尚有比眼見更多由敵人布下的監視哨崗,動員的人該不少於千人之
眾。
天上的煙花光焰消斂,天地回復漆黑一片。
兩人初時均感大惑不解,因以為鷂鷹投向處理該是趙德言一方的人,所以他們宜至前一
刻,仍以為來者是東突厥的人馬,此時才知猜錯。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趙德言和李元吉的人已結成聯軍,我的娘。」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雙目精芒爍動,沉聲道:「此事再沒有猶豫餘地,我們惟有全力
出手,大開殺戒,利用天明前的黑暗和對我們有利的形勢,試試突圍,看他們憑甚麼本領攔
截我們。」
寇仲亦學他收起面具,此時已可隱見以百計的敵人,分成七至八組,有組織地以扇形的
陣勢,漫山遍野地往他們的方向掩殺過來,聲勢驚人。
徐子陵以手肘輕撞寇仲一記,仰首上空,道:「看!鷹兒出動啦!」
寇仲舉頭上望,剛好捕捉到代表鷹兒的小黑點,虎目閃過殺機,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
「殺人的事交給我,你負責去保護突利小子,給這頭可惡的鷂鷹盯緊後,他勢將成為眾矢之
的,我們怎都不能讓他結人殺死,事情更非是我們想像般簡單。」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為照理李元吉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亦不應與趙德言合成一夥,尤
其牽涉到東突厥國的內部權力鬥爭,而眼前事實卻是如此,內中當然另有別情。
在離天明前尚有大半個時辰的暗黑中,三組人除其中一組宜往的頂掠來,其他兩組分別
在的坡左右掠過。
他們屏息靜氣的藏在亂石旁的矮樹叢內,透過枝葉細察向的坡全速趕來的十多名敵人。
這批人清一色夜行勁裝,武器由刀、劍到重型的矛、槍、斧等應有盡有,身法快慢有
異,該是李元合帳下的漢人高手,任何一人放在江湖裡,均有資格列入名家之林。
十多人旋風般在他們身旁丈許處掠過,寇仲扯一下徐子陵,兩人無聲無息的從藏身處掠
出,咬住敵人的尾巴追去。
當敵人跑下的玻之際,寇仲拔身而起,掣出背上井中月,發出一下震動遠近山林的長
嘯,井中月化作黃芒,凌空往押後的兩名敵人劈去。
那兩人駭然回首;雙目盡被黃芒所懾,撲面蓋天而來的刀氣,更令兩人心膽欲裂。一方
面是蓄滿勢子全力出刀,一方面則是摔不及防下臨危反抗,相距之遠,不可以道里計。
「噹」!
其中一人的長矛被寇仲硬生生斬斷,餘勁把他震得狂噴鮮血滾下的玻,另一人則被寇仲
於劈斷長矛後,砍個正著,那人可算身手不凡,雖能勉強憑重斧擋住井中月,卻無法擋得住
寇仲狂潮暴浪般的刀氣和無可抗禦的真氣,連人帶斧給劈得橫飛尋丈,跌入坡旁一堆矮樹
裡,縱然千方斃當場,亦怕是出氣多入氣少。
在前面的十一人亦算反應迅快,就在寇仲長嘯起時,紛紛返身應戰。一時刀光劍影,為
血戰拉開序幕。
其中三人正要圍攻寇仲,寇仲腳點實地,二次騰身斜起,巨鷹般越過三人,投往最前方
的敵手。
徐子陵趁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空中聲勢驚人的寇仲的當兒,以新領悟回來的身法,閃
電般進入三人間空隙處,揮動雙拳在敵人的兵器中如入無人之境,呼吸間三人分別被他以重
手法擊中,敵人連半招都未有機會使出,便摧枯拉朽的擊得左僕右跌,傷重不起。
這是施展突擊的最輕易的部份,接著就是最難應付的以寡敵眾的群戰。
剩下的八名李閥好手雖是形勢大亂,五人卻分出去對付寇仲,另三人則往徐子陵攻來。
兩翼的敵人亦叱喝連聲,趕來援手。
號角響起。
寇仲抱著殺一個得一個的心態,在落地前施出迅急移形換氣的本領,猛然移位,敵人的
兵器全體落空。
觸地後,他一個旋身,橫過斜坡丈許的空間,刀芒電閃,掃在攻來的敵人長劍處。
那人本來是揮劍刺來,可是寇仲的一刀帶起合他感到躲無可躲的凌厲刀氨,且變化無
方,身法又迅快至使他無法把握,更感覺到寇仲的殺意全集??到他身士,故左右雖有同夥,
他仍是心寒膽喪,無奈地收回攻出的一劍,只求保命,再不敢有任何奢求。
「噹」!
那人虎口震裂,長劍墮地,寇仲瀟灑地飛起一腳,正中他小腹。那人往後拋飛,撞在己
方另一人身上,兩人變作滾地葫蘆,往坡底滾下去,同告重傷,若非寇仲腳下留情,那人必
難保命。
五去其二,寇仲大發神威,井中月灑出數十道黃芒,把早已膽怯的敵人全捲進刀影內,
一時兵刀交擊之音不絕如縷。
另一方的徐子陵當然明白寇仲的心意,知他希望趁突襲的有利形勢,把這組好手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手法擊潰,然後在敵方援軍或像李元吉那般級數的高手趕來前,逃入密林深處,
且戰且逃以游戰的唯一有利方式與敵周旋。
思索間,他往左晃錯,避過敵人攻來聲勢十足的一槍,同時施展手法,閃電抓上對方長
槍,略使巧勁,長槍立時分中折斷。
徐子陵腳踏奇步、左手斷槍疾掃,重擊在迎頭劈來的大刀近刀把處,右手撮指成刀,砍
在另一人橫掃腰肢的重鐵棍上。
在剎那間,三人同時與徐子陵硬拚一招,被他傳來的螺旋勁衝擊,再組不成先前互有聯
系的陣勢。
此時兩翼的敵人潮水般擁至。
前方慘叫聲起,與寇仲交手的三人被他無刁捉摸,勁氣強絕的刀法分別擊中,身體打著
轉往外倒跌,情況慘烈至極。
寇仲拔身而起時,與徐子陵交手的三人亦招架不住,給他以貼身搏擊的凌厲手法,擊得
傷重墮坡。
徐子陵倏地橫移三丈,來到一處的頂上,才大鳥騰空般投往林木深處,避過給趕來援手
的敵人纏上的危機。
由這刻開始,他要與寇仲各自作戰了。
徐子陵把整個頭浸進冰寒的溪水中,精神大振。
他身上的十多處傷口已停止淌血,但油盡燈枯的虛耗感覺,仍今他感到能躺下來好好休
息乃老天爺最大的恩賜。
縱使在劇烈的戰鬥中,他仍留有餘著,被他擊敗者只傷不死,不過休想能在短期內復
原。激戰整個時辰後,初陽帶來對他們極端不利的日光。能於此際偷得空隙,來到林中這條
與世無爭,靜靜淌流的小溪享受片刻,特別彌足珍貴。
在這一刻,他再干去想正在身旁發生的鬥爭仇殺。
一口接一口的清水喝進肚內去,他的氣力似乎亦正大幅提升。
無比孤獨的感覺湧上胸臆。
敵人實力之強,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他想趕往與突利會合,但等待著他的卻是一批
近三十人的突厥高手,給他們纏殺近十餘里,在被他擊傷近半數人後,才成功將他們擺脫,
到此來稍恢復元氣。
他強迫自己干去想寇仲和突利的命運,至乎他自己未來的命運。
就在此時,左方三里許的遠處傳來一下尖銳的哨子響聲,正是突利和他們約好的暗號。
徐子陵猛從水裡把頭抬出來。
水滴似珍珠斷鏈般從頭髮和臉上流下,把上半身衣襟全沾濕了。
他曉得突利正陷進重圍中,否則絕不會這樣把位置明告敵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拔身而起,迅速穿過密林,疾趕兩里許的路後,林外長草原處兵刃
交擊聲已是清析可聞。
他放開腳程,心中忽然燃起熾烈的怒火,那是對以強凌弱者激起的一種義憤。
倏忽間他迫近戰鬥的現場,只見林外草原一個小湖旁的曠野處,渾身浴血的突利正奮其
餘勇,獨力應付四名對他展開圍攻的突厥高手。地上伏屍處處,可見戰況之慘烈。
二十多人散佈各處,形成一個包圍網,顯是對突利仍是非常忌憚,正想以車輪戰法消耗
他的體力。
最吸引徐子陵注意的是卓立一旁袖手觀戰的七、八名突厥人,其中一人瘦磁如鐵,容貌
清瘤,身子像長槍般筆挺,右手執一把突厥人愛用的鋒快馬刀,左手持盾,頗有鶴立雞群的
特級高手氣度。
徐子陵才奔出密林,那人如電的目光往他射來,同時以突厥話發出指令,登時有七、八
名突厥高手掉轉身往他如狼似虎的迎來,殺氣騰騰。
「呀」!
與突利交手的其中一人給突利挑中小腹,立即拋跌倒斃,但突利身上亦多添一道刀痕。
那瘦硬如鐵的突厥人再發命令,又有另三人加入戰團,而他自己亦率領手下往突利疾迫
過去,顯是想趁徐子陵趕上來之前,先一步把突利解決。
徐子陵一聲長嘯,斜掠而起。
那批截擊他的高手似亦早猜到他有此一著,三人躍空截擊,四人則往四外散開,只要他
給攔落地上,他們可把他重重圍困,反應確是出色,表現出豐富的作戰經驗。
「噹」!
那高瘦的突厥人驀然撲入戰陣,以左盾硬擋突利的伏鷹槍,在其他人的牽制下,右手馬
刀狂風暴雨的往突利攻去,登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突利給殺得狼狽不堪,怒喝道:「康鞘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以漢語說出這番話,正是要讓徐子陵曉得殺他的人是誰。此時連他都不看好徐子陵的
援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施展空中移形換氣的絕技,竟從斜掠改為沖天而上,大鳥般往突利的
戰圈投去,那幾個圍攻他的突厥人只能攔了個空。
康鞘利偷空往他瞧來,臉色徽變,高聲發今。
圍在四方餘下的十多名突厥高手全體出動,往徐子陵撲來。
經過剛才的激鬥,徐子陵早摸熟他們凶狠忘命的作戰方式,落地時猛喝一聲:「咄」!
這員言一吐,全場十多人無不耳鼓震盪,手底微緩。
徐子陵閃電前衝,趁此良機,左掌右拳,分往兩名從戰圈抽身出來的敵人攻去。
拳風掌影猛然暴張,快逾電光石火,那兩人心志被真言所奪,兼之與突利久戰身疲,同
時中招拋跌。
這次出手徐子陵再難留情,在倒地前兩人早已氣絕。
突利看得精神大振,兼且攻力減輕,奮起餘勇,幻出千百槍影,漩盤激舞,把包括康鞘
利在內的敵人全迫退開去。
但他們兩人的形勢仍未堪樂觀,只要敵人合攏上來,他們會陷進苦戰之局。
徐子陵以迅快如鬼魅的身法,閃入戰圈內,康鞘利慾再強攻突利之際,面前站著的已換
過是徐子陵。
「砰」!
徐子陵側踢一腳,把想從旁偷襲的敵人踢得噴血狂飛,接著一拳轟出,重擊在康鞘利的
盾牌上。
康鞘利的右手馬刀本擬好凌厲的刀法,豈知狂猛如怒濤的灼熱真氣透過盾牌攻來,以他
之能,亦大感吃不消,馬刀連半招都使不出來,「霍霍霍」的連退三步,心中驚駭欲絕。
他本對徐子陵估計甚高,但仍想不到他厲害至此。
徐子陵來到突利之旁,運拍十多掌,一時氣勁橫空,撲上來的敵人慘哼連聲,狼狽退
後,其中一人更應掌墮地。
但他卻是有苦自己知,這樣以掌退敵極耗具元,絕難持久,幸好卻給他爭取到一閃即逝
的逃走機會。
右手疾抓突利手臂,喝道:「來!」
兩人一先一後,往小湖的方向撲去,兩人全力出手,那有人能擋得片刻,幾下呼吸間,
兩人奔至湖旁,似要投湖時,忽又改向,沿湖落荒逃去??康鞘利等人窮追不捨,但已遲了一
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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