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異地重逢
寇仲是第三次到九江來。
第一趟是刺殺任少名之行,使他和徐子陵一戰成名,威震天下。
第二次是往解飛馬牧場之圍時途經此城,還誤打誤撞下救回駱方。
由於這是蕭銑的勢力範圍,所以寇仲份外小心,不但戴上面具,化成絡腮滿臉的鉤鼻漢
子,又把井中月用布纏刀鞘,這是很平常的做法,並不礙眼。
雖說宋家和蕭銑關係良好,但際此非常時期,寇仲不敢在碼頭登岸,吩咐送他來的宋家
子弟把他在九江下游里許處放下,再沿岸趕赴九江。
他的計劃是在抵九江後,乘坐客船沿長江漢水的北土襄陽,既省力又快捷口且在與船上
其他客人混熟後,一起進城會不那麼礙眼。
千一會工夫他抵達九江城外,這長江水道的重領,繁榮熱鬧,沿岸泊有近千艘大小船
舶,舢臚相連,帆旗蔽天,岸上驢車馬車,往來不絕。
蕭銑的大梁王朝軍隊在險要和交通彙集點均設置哨站關卡,刁斗森嚴,令人望之生畏。
九江城乃蕭銑的梁軍和林土宏的楚軍鬥爭的焦點。誰能控制這高度戰略性的城市,等若
扼緊鄱陽湖以西大江水道的咽喉。現在既落入梁軍手上,林士宏就算能控制鄱陽和南方水
道,但既不能西往,亦不能北上,致動彈不得。
東方則有杜伏威、李子通和沈法興,更令林土宏難作寸進。
不過由於朱槳和蕭銑交惡,多場火並後雙方均元氣大傷,一直給蕭銑壓得透不過氣來的
楚軍,又見蠢蠢欲動。
據宋家的情報,林士宏正在鄱陽湖集結水師,意圖進犯九江。
寇仲身懷宋家發出的通行證,毫無困難的進入九江城,舊地重遊,自不覺一番感觸。
經過七天的潛修,他不但把從宋缺處領悟回來的刀法融匯貫通,進一步吸收,更趁這忙
裡偷得的罕有空閒,把這幾年來從實戰得回來的經驗作全面的思索和整理,當他離船登岸
時,感覺煥然一新,好像在刀道上的修行,在這一刻才算得上大有成就。
正要找家客棧落腳,一輛剛進城的馬車從身旁駛過,隱約若傳出女子說話的聲音,寇仲
聽得心中一懍,聲音竟是這麼熟悉,一時卻記不起是誰。
更奇怪為何在這擠滿人車的暄鬧大街,自己竟能清晰聽到一輛快速馳過的馬車內的說話
聲音,在以前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心中一動,吊緊馬車追去。
目標馬車沿北門大街南行,接而轉進另一條往東的大街去。
寇仲功聚雙耳,就那麼偷聽馬車內兩女的說話對答。
只聽那頗為耳熟的女音道:「我們已查得弓辰春的身份來歷,該是多年前曾在雲貴橫行
一時的高手,後來不知因何事犯眾怒,自此消聲慝跡,想不到今次重出江湖,竟變得這麼厲
害。他是困臉上那道刀疤而得『刀疤客』之名的。」
寇仲心中一震,難道她說的是徐子陵扮的刀疤大俠1.另一把女聲冷冷道:「他能在法
難和常真的聯手下一個照臉重創法難,其武功已臻驚世駭俗的境界,江湖怎會平白無端的冒
出這麼一個人來?會否是徐小子假扮的,他和寇小子都有易容改裝的本領。」
寇仲心中叫妙,他不但可肯定這個甚麼弓辰春就是徐子陵,還因法難、常真而猜到兩女
一是白清兒,另一個別是陰癸派的元老高手,在洛陽曾有一戰之緣的聞采亭。
又會這麼巧的?白清兒道:「起始時我也有同樣的懷疑,因為時間地方均頗為吻合。可
是據傳來的消息,這弓辰春是個不折不扣的賭鬼,船到那裡就賭到那裡,賭得又狠又辣,你
說徐子陵會是這種人麼?無論如何,今晚他的船抵岸後,我們可摸清他的底子。」
聽她這麼說,寇仲立即信心動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子陵,他既不好賭,更不懂賭。
聞采亭顯然被白清兒說服,道:「照你這麼說該不會是徐子陵。但不管他是誰,能否把
小裳擒回來已是次要,掌門師姊親下嚴令,要不惜一切下手把這人誅除。有沒有你邊師叔的
消息,在成都失散後,我一直沒見過他。」
白清兒歎道:「邊師叔在安隆和尤鳥倦聯手下受到嚴重內傷,幸好被師姐及時救回送往
秘處療傷,聞師叔可以放心。」
車子此時駛入一所大宅,寇仲不敢冒失闖進去,悄自離開,同時心中暗喜。
陰癸派當是在此集結人手,以對付一個叫弓辰春的賭徒,這傢伙都算厲害,竟能驚動祝
玉妍派出元老級的高手到這裡對付他,倒要看看他是否三頭六臂?此時他也像聞采亭般,不
相信「疤臉客」就是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暗忖就在九江混一晚,假如今晚那弓辰春沒有來,
自己就摸上陰癸派巢穴打她們一個落花流水,最重要當然是試試給宋缺薰陶後的刀法。
想到這裡不由心情大佳,剛步入北門大街,一隊騎士策馬入城,領頭的赫然是與他不斷
恩怨糾纏的巨鯧幫幫主雲玉真。
寇仲早想過在這裡碰見她的可能性,只沒想過甫進城不久就見到她,新仇舊恨湧上心
頭,悄俏追去。
徐子陵仍沉醉在對三峽的美麗風光回憶中,雷九指推門進來,坐到他身旁追:「尚有一
個時辰到九江,林朗會安排我們住在與他們有聯繫的客棧去,今晚我們就去踢賭鬼查海的場
子。」
徐子陵道:「你覺得公良寄的人品如何?」公良寄就是被騙棍賴朝貴騙得傾家蕩產的藥
材商人。
雷九指道:「我問過林朗,公良寄所說全是實話,公良家是清化出名的大善人,對窮人
贈醫施藥,所以藥材生意雖做得很大,家底卻不厚。烏江幫的沙老大把他送來九江是分文不
收的,還著林朗設法為他央九江幫會有頭臉的人幫手,但當然及幹上我們弓爺的手粗拳
硬。」
經過多日來的相處,兩人混得稔熟,說話再不用客氣。
徐子陵道:「我想先處理好公良寄的爛賬後,才到賭場去。」
雷九指道:「所謂財到光棍手,一去沒回頭。殺了他也於事無補,不若我們看看可否在
賭桌上把公良寄的欠賬一舉嬴回來。」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這番話不嫌自相矛盾嗎?若他早把騙來的錢花掉,那時用刀子或
用賭術又有甚麼分別,結果都是取不回那筆錢。」
雷九指好整以暇道:「我們喊扛喊殺的去迫他還錢,他肯按江湖規矩還五成已相當不
錯,但在賭桌上,他卻不能不守賭場規矩,輸多少就須付多少。賭場最重信譽,怎到他胡
來。」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你有甚麼方法引賴朝貴來和我們狠賭一場。」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從公良寄和林朗口中,我已知曉此人的行事作風。若論賭騙,甚
麼欲擒故縱,虛張聲勢,偷天換日,他連作我徒孫的資格都欠奉。只要陵少你肯在九江多留
兩天,我保證教他上釣。」
徐子陵正容道:「就給你兩天時間,否則就依我的辨法進行。」
雷九指沉吟道:「真奇怪,為何陰癸派全無動靜?」徐子陵分析道:「陰癸派以棺棺為
主力的派內高手均到了巴蜀去。祝玉妍又因自重身份而不會親自出手,要調兵遣將自然費時
間,不過九江是他們的最後機會,以後要找我們就幹那麼容易。」
雷九指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只要你這弓辰春突然消失人間,就算祝玉妍
親來又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避得一時避不開一世。我始終要和祝玉妍等人見過真章,就借這機會
和他們打場硬仗。你與公良寄和林朗千萬不能與我走在一起,卻可通過秘密的聯絡手法遙相
呼應,不是更有趣好玩嗎?」
寇仲在客棧的澡堂痛痛快快梳洗乾淨後,來到街上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街上鬧哄哄一
片,往來者都是從各地來的商旅和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
先前跟蹤雲玉宴,宜至她進入代表九江政權,位於城市核心處的官署鎮江樓後,他才投
店休息。
直到這刻,他仍未想到如何去處置她。
若采暗刺的手段,憑他現在的刀法、身手和經驗、成事後仍可從容離開,但他卻心知肚
明目己下不了手。
對女人他一向都是心軟的。
他選了可監視北門入口的一間店子用膳,若那叫弓辰春的傢伙是從巴蜀坐船經三峽來九
江,就該泊在城外的碼頭處。
九江本有水道直抵城內,但限於只供梁軍的水師船隻使用,其他船舶,一律只准泊在城
外。
靠門的兩張桌子早結人佔據,其餘的位置都看不到店外的情況。
寇仲施展他的絕技「財可通神」,取出三兩銀,來到其中一桌,把銀兩「砰」的一聲拍
在桌上,微笑道:「若你們肯把這桌子讓我,銀子就讓你們分了。」
那三人顯是朋友,想都不想取去銀兩,結賬離開,惟恐走遲半步,這出手闊綽,模樣醜
惡的傻大漢會反悔。
寇仲又重重打賞夥計,不理會全店側目的眼光,道:「給我擺滿碗箸,我要招呼朋
友。」
夥計如奉綸旨般遵命照辦,待候得無微不至。
寇仲大馬金刀般坐下,又把井中月從背後解下放在桌上,這樣除非有人吃了豹子膽,否
則誰都不敢坐到他這一桌來。
點了酒菜後,寇仲凝望入城大道,仍不斷有外來商旅入城,繁榮得有點不合常理。
夥計奉上美酒,寇仲順口問道:「想不到九江城這麼熱鬧。」
夥計陪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他們都是來趁因如閣每年一度賭會的熱鬧。」再壓低聲
音道:「有運度的不但可贏錢,尚有美女陪夜,大爺你說誰肯錯過這種機會?」寇仲心中一
動,暗忖這所賭場的風格頗像香玉山的賭場格局,九江現時又是巴陵幫的地頭,說不定這因
如合就是由他香家主理。想到這裡,心湧殺機。表面卻不動聲色的哈哈笑道:「原來有這麼
好玩的去處,說到賭錢我一向運道不錯,到因如閣的路怎麼走?」夥計不厭其詳的說出來
後,轉頭去招呼別的客人,寇仲正沉吟間,一把聲音在旁必恭必敬的響起道:「大爺請恕小
人打擾之罪。」
寇仲抬頭瞧去,說話者年齡在四十許間,身材瘦小,臉色帶種酒色過度的蒼白,雖試圖
以一種坦率老實的神情示人,但細長的眼睛卻洩露出他狡猾的本質,長相還可以,但有經驗
的人都能看穿他是在江湖上靠偷呃拐騙來混飯吃的人。
寇仲知道自己犯下*財不露眼*的江湖大忌,致惹起這混混的垂涎。不過既合來無聊,
這類人又是進一步探聽有關因如合諸事的適當人選,遂道:「坐下說吧!」
那人受寵若驚地坐在他左旁,諂媚道:「小人劉安,大爺高姓大名。」
寇仲心中生厭,強壓下這惱人的情緒後,不耐煩的道:「有甚麼話即管說出來,不要盡
說廢話。」
劉安誠惶誠恐的道:「大爺息怒。只因小人見大爺相貌出眾,又滿臉奇光,一副鴻運當
頭的相格,所以有一個包保大爺滿意的好提議。」
寇仲心中暗笑,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確是出眾之極,只不過是醜陋不堪的那一種出眾。表
面卻裝出照單全收的樣子,瞪著他道:「若說出來後我感到不滿意,就一刀宰了你。」
劉安忙賠笑道:「大爺真愛說笑。」接著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大爺不是有興趣到因如
閣去賭幾手嗎?小人不但可為大爺引路,還可令大爺技壓全場,人財兩得。」
寇仲沒好氣道:「你當我是大傻瓜嗎?若你有這麼好的路數,為何不自己去技壓全場,
卻把這便宜送給我。立即給我滾蛋,否則真宰了你。」
劉安忙道:「大爺請容小人解釋,實情是這樣的,賭會的重頭戲是天九大賽,就在明晚
舉行,誰能贏得最多的籌碼,就是贏家。不過想參賽的人須在三天前報名,臨場再抽籤決定
賭桌和對手,看!」
右手攤開,向寇仲顯示一個形制獨特的銅牌,上面刻有編號和因如閣的標誌名字,紋理
精細。
寇仲一呆道:「你是否想把這銅牌賣給我,哼!真懂得做生意。」
劉安收起銅牌,笑道:「我的問題是欠缺賭本,皆因賭會規定參賽者必須以二十兩黃金
購買籌碼,輸光立即出場,所以才想找大爺合作。」
寇仲沒興趣和他說下去,搖頭道:「對不起,本人身上東湊西湊只得十二雨黃金,所以
雖是賭術高明,卻尚差八雨才夠資格,你滾去找第二頭肥羊吧!」
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時,劉安鼠目一轉,臉不改容的笑道:「沒有關係,只要大爺肯合
作,要贏八兩金子還不是易如反掌。今晚九江整條街都擠滿羊,只要手上賭本足夠,小人可
和大爺合作發大財。」
此時餡菜來了,寇仲敷衍道:「待我想想吧!」
劉安道:「當然!當然!大爺若對小人的提議有興趣,待會可到因如合來找小人。小人
最擅相人氣色,大爺現時是必贏的格局,否則小人絕不會多費唇舌。」
寇仲沉吟道:「假若夠本去換籌碼,究竟是你落場還是我落場?」
劉安道:「當然是由大爺親自出馬,事後只要分給我一成,小人便心滿意足。」
寇仲點頭道:「好吧!若我有興趣,今晚到因如閣找你。」
劉安還以為說動了他,歡天喜地的離去。
寇仲心中竊笑,正起箸夾菜,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正從城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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