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23卷)
第十一章佳人有約——
鄭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會有這種誤會。實情是我雖然和陰癸派有密切的關係,
卻非是陰癸派的人。只因家父畢生為陰癸派打點其生意及於全國各地為她們搜羅各類所
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陰癸派中人來往,甚得她們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來他想到陰癸派時,都像對慈航靜齋般抽離現實,以為她
們超脫江湖社會之外,是另一種的不食人間煙火族類。
這時聽到鄭石如的話,才醒悟到她們也要賺錢和生活,與常人無異。道:「鄭兄目
下所說,可算是陰癸派的天大秘密,鄭兄不怕祝玉妍不高興嗎?」
鄭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陰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們再沒有直接
的牽連,只因白清兒的關係,才助錢獨關理好襄陽,現在我和白清兒的事已經結束,再
不想理陰癸派的任何事情。」
徐子陵不解道:「縱是如此,鄭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這於你並無好處。」
鄭石如苦笑道:「但也沒有什麼壞處。對徐兄來說,我剛才說的全不算秘密。我之
所以說明其中情況,實是不欲與徐兄為敵,更不想淑明誤會於我,以為我確是陰癸派的
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當然也不會這麼容易相信鄭石如的話。因為若給鄭石如透過鄭
淑明控制長江聯,而林士宏則真是陰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目下確難有辦法弄清楚鄭石如說的是真是假。這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絕不簡單。
歎了一口氣道:「時間會證明鄭兄說過的話,夜啦!鄭兄請回吧!」
鄭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給我煩得要命,悅來客棧就在前方轉角處,在下豈有中途
而廢之理,來吧!」
※※※
酒過三巡後,寇仲心中一動,問起陳長林有關嶺南宋家的事,道:「嶺南究竟指什
麼地方,長林兄對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圍坐內院的小花園裡,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臨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內,
是避世的好地方。
明月高掛空中,惹起寇仲月圓人未圓的傷情,忽然很想知多點已回嶺南的宋玉致的
事情。
陳老謀倚老賣老的代答道:「嶺南就是指越城、都龐、萌渚、騎田、大庾這五嶺之
南的廣闊地區。我陳老謀的親娘就是嶺南壯族的出色美女,哈!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
哈!」
眾人為之莞爾。
陳長林道:「嶺南是宋家的地盤,宋家是以經營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產起
家,先起於雄曲,發展成地方的政治勢力,因山高皇帝遠,故自五代以來,無論誰當皇
帝,都要給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聲價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
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從沒有人敢懷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資格。」
寇仲道:「那晃公錯又算什麼東西?」
陳老謀冷哼道:「晃公錯不是東西,而是個大渾球。生性護短,更是喜怒無常,武
功雖高,但南方武林沒多少人歡喜他,與宋家更是勢成水火。不過自宋缺擊敗岳山後,
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陳長林續道:「隋文帝開皇八年,隋軍攻陷建康,但嶺南宋家家卻不肯歸附。楊堅
派大將衛冼領兵至嶺下,卻不敢入嶺南半步。後來宋缺審度形勢,知抗隋無益有害,改
而出嶺相迎,受隋冊封為『譙國公』,楊堅欽准其可擁有幕府,置長史以下官屬,給印
章,掌兵馬,等若割地稱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道:「楊堅登位後,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謁見,文帝亦對他的憑險自固,自行
其事無可奈何。」
寇仲讚道:「有骨氣。」
陳老謀尖酸刻薄地哂道:「說得好聽是硬漢子,不好聽便是頑固。宋缺長相絕頂英
俊,當年迷倒無數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鐵石心腸,初時還想獨身不娶,後來在家
族的壓力下,不得已下竟娶個醜女為妻,令鍾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盡以洩心中怨屈。
哈!此人行事教人難以測度。」
寇仲嚇個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長得似父親,否則就糟透哩。
洛其飛被逗得笑起來,道:「謀公說得真風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為何能威蓋南方,他之所以娶醜婦為妻,定是為專志刀
道,否則若沉溺在閨房之樂中,自然會削弱鬥志。」
卜天志點頭道:「少帥這推測應八九不離十,極有見地。」
陳老謀笑道:「宋缺行房時定像人做苦工幹活那樣,沒有半啥兒樂趣。」
寇仲道:「有誰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關係呢?」
眾人均茫然搖頭。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看宋缺,接著想起宋玉致,心底熾熱起來。
假若他現在立即趕赴嶺南,宋玉致會否因而回心轉意。
只恨此刻的他根本無法分身,所以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他真的不能分身嗎?
※※※
客棧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老掌櫃在門房處打瞌睡,兩人推門踏步的聲響仍不足把
他驚醒過來。棧內的伙記客人,該是一窩蜂的溜到大街的燈市去趁熱鬧。
鄭石如乾咳一聲,老掌櫃這才睜眼,老眼昏花的朝兩人打量。
鄭石如招呼一聲,道:「我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為他訂下房間呢?」
徐子陵的俊臉一陣火熱,雖說鄭石如應算得是半個敵人。但這麼給人當臉拆穿謊話,
亦不好受。
豈知老掌櫃不迭點頭,道:「對!有位秦公子為徐公子預訂了客房,還付過三天的
房租。」
鄭石如固是意外之極,徐子陵也瞪目以對。怎想得到師妃暄安排得這麼妥貼。
鄭石如歉然道:「原來真的誤會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擾。」
留下聯絡的地址,逕自離去。
徐子陵落得一個人輕鬆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包衣,以兩個從路上採來的腋
果飽腹後,盤膝榻上靜坐。
想起棧道上的遭遇,頗有劫後餘生的僥倖感覺。
他本欲到街上覓石青璇的芳蹤,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難行的情況,只好打消此意。不
過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楊虛彥亦徒然撲一個空。所以她暫時仍是安全的。
這美女的簫藝固是天下無雙,其作風更是縹渺難測,令人疑幻疑真。
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棧赴師妃暄的約會,豈知給鄭石如橫裡插進來搞得
陣腳大亂,鬼遣神推下到了這房間來,可知命運確有令人無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亂想好一會後,他的心神逐漸進入萬念俱滅的道境,體內真氣天然流轉,內在
的空間無限擴闊延展,僅餘的傷勢飛快消逝。
也不知過去多少時候,忽然心中一動,醒轉過來。
接著是輕輕的敲門聲。
師妃暄甜美清越的聲音在門外溫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進來嗎?」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從未想像過師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間去,縱使是沒有半點男
女之私。忙跳下床來,把門拉開。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俏立門外,深邃難測的美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道:「請進來。」
師妃暄輕移蓮步,挾著她獨有清新的芳香進入房內,環目一掃,微笑道:「這房子
尚相當寬敞,徐兄滿意嗎?」
徐子陵在她身後道:「對一個過去幾個月都睡在荒山野嶺的人來說,這裡已等若豪
華大宅哩!」
師妃暄淡淡的「哦」一聲,在徐子陵禮貌的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
對面坐好後,師妃暄嫣然一笑道:「我為子陵兄訂這房子時,才沒想過子陵兄真的會來,
豈知子陵兄竟然肯賞臉,實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報,道:「憑什麼小姐會認為我不來呢?」
師妃暄微聳香肩道:「那只是人與人相處時的微妙感應。子陵兄令妃暄覺得你是那
種可把任何困擾拋開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錯。」
徐子陵從容笑道:「小姐誇獎啦!我比之那煉丹僮尚遠遠不如,那有這種本領。」
師妃暄美目深注的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趟我見的徐兄,你的氣質又
生變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無可無不可的道:「可說是有一點點吧!」
師妃暄沒再追問下去,道:「子陵兄準備何時動程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適的挨在椅上,搖頭道:「不去啦!」
師妃暄愕然道:「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嗎?」
能令師妃暄驚訝,徐子陵竟隱有快意,但又因這心態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對方灼亮
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確有些變化,請問師小姐來此多久呢?」
師妃暄皺眉瞧他好一會,忽然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原來子陵兄仍在怪妃暄,
事實上妃暄是另有要事,才不得不與子陵兄分道趕來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釋,現在終也
解釋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卻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師妃暄避開他的目光,微微側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滿月,油然道:「不要
以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為子陵兄訂下房間,亦為的是要表達歉疚之情。妃
暄常望自己就像溪流內的堅石,水流雖每刻每分的從石上流過,只會令石子更光滑而不
會留下半點痕跡,但人始終不是石,妃暄也會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說不出話來。
師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回復平時淡然自若的神色,道:「剛才說的話,已超出妃
暄一向說話的習慣。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當然是為奉師門使命,但亦隱有入世修行
之意。靜齋的最高心法,必須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閉門造車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後,問道:「那是什麼心法?佛家與道家講的不是四大皆空,
清淨無為嗎?為何要纏上人世間的煩瑣事才成?」
師妃暄平靜地道:「儒家有獨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別。我
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捨身的行為。敝齋《慈航劍典》上便有『破而後立,頹而後
振』的口訣,可知經不起考驗磨礪的,均難成大器。敝齋最高的心法名為『劍心通明』,
歷代先賢,從沒有人能在閉關自守中修得,甚至僅次的『心有靈犀』,亦罕有人練成。
正因破易立難,秀心師伯本是近數百年來最有希望攀上『劍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軒
的關係,只能止於『心有靈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難得。」
徐子陵尷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礙之一,那我會感到非常自
豪。」
師妃暄估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這句話來,噗哧嬌笑道:「你現在有點像寇仲哩!難
怪會成為難兄難弟。妃暄倒沒蓄意要作這暗示,只是想告訴你人家非如你想像般無情,
以報答你肯投店赴約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確大大轉佳,道:「我必是表現得氣忿難平,所以
小姐才會大費唇舌解釋。」
師紀暄點頭道:「該有一點影響的。先是問你在路上發生什麼事,你又支吾以對;
問你何時去幽林小谷,你又無可無不可的。使你氣忿的該是我吧!」
徐子陵老臉發紅道:「因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隱瞞,
請小姐見諒。」
師妃暄動容道:「可否說來聽聽,妃暄絕不會把子陵兄當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猶豫後,道:「我在大巴山的棧道被侯希白截擊,差點沒命,小姐怎樣看
這件事呢?」
師妃暄黛眉輕蹙道:「他真想殺你嗎?」
徐子陵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緩緩道:「我確有這感覺。但後來他又扮足老朋友狀,
說什麼要裝出非殺人不可的樣子,才能逼得我動手過招。但打起來時確是拳拳到肉,絕
不像比試玩耍。」
師妃暄莞爾道:「你這人平時道貌岸然,要在閒聊時才露出真性情。事實上我對他
挑戰你絲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過要領教你和寇仲來自《長生訣》的絕學。」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麼信任他。」
師妃暄淡淡道:「只能說有待觀察。花間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軌,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徐子陵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把剛想說出侯希白在揚州打算偷襲他一事也吞回肚內,大感
意興闌珊。
師妃暄柔聲道:「我對他和對子陵兄有一點不同處,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嗎?」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併告訴你吧,剛才我在市內曾驚鴻一
瞥的見到石姑娘,卻沒有和她說話的機會,所以才沒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師妃暄露出訝異神色,思索半晌,忽然道:「子陵兄有沒有興趣與妃暄夜遊燈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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