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傷心欲絕
毒龍峽口一役,東海、沐陽聯軍全軍覆沒,李子雲、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戰死當場。少帥
軍則氣勢如虹,進軍沐陽,居民開門迎接。東海郡的殘軍亦知大勢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
這對外貿易的重鎮,拱手讓與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確立他王國的根基,領地東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達方與,
把微山、駱馬諸湖附近富饒的農田區都置於轄境內。
將東海、沐陽交與焦宏進管轄後,寇仲與宣永、洛其飛立即趕返梁都,準備應付盛怒下
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虛行之應召來了。寇仲大喜,忙與他到總管府的書齋商議。
聽罷寇仲詳述這些日來的發展,虛行之卻眉頭大皺道:「少帥擴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
會出問題。」
寇仲吃了一驚道:「那怎辦才好?」
虛行之道:「幸好少帥沒有攻取鍾離,否則定會惹來江淮軍的攻擊。現下唯一方法,就
是要與李子通修好,助他擊退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衛;那時就算王
世充或竇建德揮軍來攻,我們也不用兩面受敵。唉!目前我們少帥軍雖似威風八面,事實上
仍是不堪一擊,根本沒有足夠的防守或進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剛宰掉李子雲,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虛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殺父仇人,在形勢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談和之
計。」
寇仲點頭道:「我們可用之兵,大約在一萬五千人間,不過絕算不上精兵,還需一段時
日訓練。照行之意見,是否該停止攻佔土地,先設法鞏固領土的防衛?」
虛行之搖頭道:「現在我們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不能往南北發展,我們就來
個橫面的擴張,明擺出來的目標是竟陵,暗裡真正圖謀的卻是襄陽。用的是從竟陵退往飛馬
牧場的精銳。那我們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順口問道:「飛馬牧場和商場主那邊情況如何?」
虛行之道:「那邊的情況異常複雜,簡言之就是三大寇跟朱粲和飛馬牧場之爭再加上虎
視耽眈的蕭銑和杜伏威來的壓力。但這形勢對我們卻是有利無害,說不定還可藉機把一向中
立的飛馬牧場爭取到我們的陣營來,那將是另外一個局面。嘿!飛馬牧場的上下人等,均對
少帥和徐爺有很好的觀感,認為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寇仲眉頭大皺道:「聽得我有點糊塗了。行之可否把我們該做甚麼,依次序先後作個詳
述。」
虛行之沉吟片晌,斷然道:「我是打算固內攘外兩方面的事同時進行,固內就是建立一
個對新舊領地完善的管治與防衛系統,務使百姓安居樂業,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強取弱,
用一切辦法避免與李子通、杜伏威、竇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鋒,把矛頭指向我們力所能
及的襄陽,只要能在東都之南奪得據點,我們便有機會北上爭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說話,敲門聲起。
宣永略帶抖顫的聲音傳來道:「徐爺::回來::」寇仲豹子般從太師椅彈起拉開房
門,看到宣永蒼白的臉容,色變道:「發生甚麼事?子陵是否受了傷?」
宣永含淚搖頭,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頭,搖撼道:
「是素姐::啊!」
倏地從他身旁搶往大堂。
宣永在後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觸電,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雙腿一軟,跪倒廊道之中。
***
素素火化後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內。
翟嬌容色冰冷地在兩人對面坐下,沉吟片晌,苦歎道:「想不到我翟嬌遠有喪父之恨,
近有失妹之痛,蒼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時熱淚盈眶,垂首啞聲道:「我終有一天會揮軍渡江,血洗巴陵,為素姐追討血
債。」
翟嬌冷然道:「報仇還報仇,但切不可意氣用事。素素的骨灰暫時歸我保管,至於小陵
仲,我會帶返北方,視如己出,你們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語無言。
翟嬌長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為避人耳目,你們不用相送,當我安置
好小陵仲後,自會使人通知你們。」
兩人慌忙起立。
翟嬌終忍不住蘊在眼內的淚水,撲前與兩人緊擁後,揮淚匆匆去了。
兩人頹然坐回椅內。
不知過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對生死的感覺真奇怪,本來好像該是永不會發生
的,但忽然間卻成為不能逆轉的事實,難有分毫更改。雖說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給我
們佔盡,但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現在卻再是素姐,一坯黃土埋葬了我們所有的期待和希
望。」
徐子陵歎道:「我早想得連腦袋都似不是屬於自己的那樣子,所以也要勸你節哀順變,
現在你的皇圖霸業尚是剛起步,百廢待舉,最緊要振作起來,不要只懂頹喪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說得好!我們找個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
一個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後再重新振作,把甚麼『楊公寶庫』起出來,直殺進巴陵
去。」
***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駭然瞪寇仲,只見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失聲道:「今次糟哩!」
這間他們屢次光顧的飯店尚未啟門營業,最適合給他們徵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皺眉道:「甚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寇仲歎道:「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試聯想一下,把魯妙子、邪帝舍利、祝玉
妍,『楊公寶庫』這四方面綜合起來,便只有一個結論,就是我們中了妖女的奸計,辛辛苦
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輪到徐子陵色變道:「你說得對,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實一直以來沒
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魯先生把它放到『楊公寶庫』內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
是瞎猜吧!」
寇仲取過另一隻酒,自斟自飲後,沉吟道:「是猜對或猜錯也好,假設那他娘的邪帝捨
利果真在寶庫內,我們是否向履行諾言?」
徐子陵舉酒盡傾口內,平靜問道:「你說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擲往地上,長笑道:「我們兄弟是何等樣人,答應過的就絕不反悔。管他
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後能夠遁地飛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豎起拇指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舉起酒,對嘴連灌幾日,任由嘴角瀉下的酒滴濺濕衣襟,淒然道:「可惜素姐走
了,否則若有她在此陪我們喝酒,該是多麼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頹然道:「終有一天你和我也會步她後塵,假設死後甚麼都沒有,便一了百了;
假設仍有點甚麼的,我們不是仍有相聚之時嗎?」
寇仲苦笑道:「問題是機緣難再,譬若真有輪迴,到我們死時,素姐早投了胎,經歷另
一個生命,這就是陰差陽錯的真義。」
接輕輕道:「坦白說!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個香玉山給我可快意雪親仇,使我的悲
痛不致沒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搖頭道:「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為何素姐會給惡疾纏身,此事我們定要查個明
白。」
寇仲淚道:「自從在滎陽再見素姐後,她從未有一天真正快樂過,遇上的總是無情無義
的男人。」
徐子陵為他斟滿另一酒,道:「現在是來喝解慰酒的,哭喪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淚,一手喝酒時,徐子陵道:「侯希白這人有點問題。」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懷疑說出來。
寇仲點頭道:「打開始我便不大喜歡他。初時還以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現在才知原
來是有先見之明。石青璇說的甚麼『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鳥倦、左遊仙外,還有
甚麼人?」
徐子陵苦惱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甚麼事都只說一半,其中有一個肯定是化身榮
鳳祥的辟塵,其他四個嘛,恐怕要找師妃暄問問哩!」
寇仲再乾一,奇道:「為何我愈喝愈精神,沒他娘的半點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師妃暄
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師妃暄的師伯。」
徐子陵無奈道:「她連樣貌也只肯讓我看到一半,縹渺難測,不過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
難過。」
若換了以前,寇仲定會硬派他愛上人家,但眼前那還有這種心情,默然片晌後,道:
「現在我少帥軍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陽兩重鎮,順道找朱粲和三大寇開刀,而欲
要完成如此艱鉅的目標,必須有『楊公寶庫』到手才成,你說我該怎辦呢?」
徐子陵道:「坦白點說出來吧!答應過你的事,我絕不會反口的。」
寇仲長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後,便是我和
李子通談條件的時刻。」
***
當日黃昏,竹花幫固然有人來,卻不是桂錫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駱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見,坐下後,滿臉風塵的駱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勢危殆,隨時會
陷落,杜伏威和沈綸聯手進迫江都,輪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凜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勢如何?」
駱奉答道:「杜伏威駐軍清流,兵力達七萬之眾;沈綸屯駐於揚子,兵力也有五萬人。
李子通盡調各方兵馬,軍力亦只在四萬人間,若非江都城牆高壁堅,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這場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賠的份兒,杜伏威乃身經百
戰的老狐狸,可非易與之輩。
不過若李子通完蛋,下一個將是他的少帥軍。
駱奉濃眉上揚,道:「今趟老哥是奉有邵軍師密令,來和少帥作商議,看看可否借助少
帥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點頭道:「自家人不用客氣,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駱奉道:「這個當然,否則我才不肯作說客。」
寇仲記起虛行之的話,啞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為求保命,不顧親仇的人。不過此事
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聯軍削弱我的實力,駱大哥怎說呢?」
駱奉點頭道:「老哥曾和沈老、錫良商量過,均知這叫借刀殺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
少帥恐也難保辛苦得來的江山,這才教人頭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則就把領地盡獻老杜,免致無辜的百姓平民受
兵災的蹂。」
駱奉動容道:「少帥確是真正的英雄豪俠,能為百姓不計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歎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彈指即過,只要能行
心之所安,已可無憾。」
駱奉猶豫片晌,才猛下決心道:「事實上我和沈老兩人都反對邵軍師與李子通過從太
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變,非是可與長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聽我們竟見吧了!」
寇仲乘機問道:「駱大哥覺得麥雲飛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資格?」
駱奉苦笑道:「不用我說,少帥也知麥雲飛是甚麼料子。錫良至少人緣比他好,兼又是
先幫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麥雲飛則全賴邵軍師一手捧起來,沈老曾為此與邵
軍師激烈爭辯。」
寇仲心忖原來桂錫良也有那麼一點點的名望地位,淡淡道:「知道沈老和駱大哥的心意
就成啦!現在我幫幫主之位仍然虛懸,而小弟則不宜坐上這位置,駱大哥可有好的提議?」
駱奉道:「現在最有資格坐上幫主位置的人,不是邵軍師,就是沈老,錫良現時無論才
具德望仍難服眾,只是礙於宋閥的意向,才把幫主之位懸空。但卻引致邵軍師靠向李子通,
使我幫陷於分裂的邊沿,整件事異常複雜,甚難處理。」
寇仲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幫主之位,良則出任副幫主,駱大哥認為會否行
得通?」
駱奉愕然道:「邵令周怎會答應?」
寇仲雙目寒芒電閃道:「生死存亡之際,那容他不答應。錫良現在差的只是顯赫的功
績,若我讓他去破杜沈的圍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當然的可成其副幫主,誰敢異
議?」
駱奉難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說不出話來。寇仲當然知他以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
「駱大哥可否答我一個問題?」
駱奉點頭。
寇仲淡淡道:「假設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軍乘勝北上,還是沈法興的江
南軍揮軍北進呢?」
駱奉為之啞口無言。
杜伏威和沈法興之所以肯聯手對付李子通,皆因他佔領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鎮江都,雙方
都希望能除掉這拌腳大石和眼中釘,一旦攻下江都,便輪到雙方因利益作正面衝突。
寇仲哈哈笑道:「這正是我們致勝的關鍵。麻煩駱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說出
此議。若他們首肯,立即錫良來與我商議大事,若說只有錫良才可解開江都的因局,他們也
會像駱大哥般不肯相信,所以定會答應,哈!如此沒可能的事也變得可能,真有趣!」
駱奉瞠目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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